颠簸的客车慢慢平稳了下来, 道路两旁青翠的山坳在艳阳下泛着闪闪的光晕。

    烟城, 就快要到了。

    从客车站出来，凌纱搭着市里唯一的一条地铁到达了城郊海滩处。

    这一片是有名的看海胜地，绵延数里的海岸线, 既可以踩着单车环游, 也可以直接下水浮潜。

    而凌纱没有往海边的方向走去，而是顺着后面的一条隐秘的山路上了山。

    路很窄很陡，也没有多少人工修出来的痕迹，一看就是上下山的人数年间不断反复踩出来的路。

    这条路甚至就连当地也鲜少有人知道, 因为这条路通往的地方在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去。

    爬了许久，凌纱微喘着气停下来休息片刻。

    她找了一处大石块，随意挥了挥上面的灰土, 便直接坐了下来。

    山上的风景很好，一眼望去，竟可以直接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

    已近正午，但是山上却凉爽至极, 从海上吹来的海风带着些许咸味儿, 轻轻地吹拂在凌纱的脸庞上。

    突然，她身上的挎包震了一下。

    凌纱一愣, 便连忙拉开拉链，将手机拿了出来。

    她定睛一看，来消息之人果然是聂瑾深。

    【我考虑好了。】

    凌纱看着这五个字，沉默了一会儿，正刚要回复的时候, 对方又来了一条：

    【今天我有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有时间……见面吗？

    凌纱疑惑地眨了眨眼，她犹豫地写道：

    【是见面详聊吗？】

    【对。】

    【抱歉前辈……我今天没有时间，可以改天吗？】

    许久过后，聂瑾深才发过来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可以。】

    在这简短的回答之后，手机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凌纱看着屏幕许久，写下“谢谢”发过去后，便将手机收了起来。

    她将包背上身，从石块上站起来，又继续顺着路往山顶走去了。

    又不知走了多长的时间，凌纱那戴着鸭舌帽的额间也渐渐溢出来一滴又一滴汗水，顺着她柔美的脸庞流了下来。

    伸手用衣角擦了擦流至下颌的汗水，凌纱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前方看去——

    原本陡斜的山腰处，竟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平地，而平地上起起伏伏地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大不一的土包。

    有的土包前方还竖有一块木板或者是一块石碑，而有的却空空荡荡的，只长满了数不尽的野草。

    凌纱走到边缘的角落，站定在一座竖有石碑的土包前。

    跟其他土包不同的是，它不仅仅是用泥土堆积而成的，而且还用不少石块在外缘垒了一方石层，还种上了一种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凌纱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一块手绢仔仔细细地把石碑上的泥土擦干净，渐渐地露出上面的刻字。

    随后，她又把碑前的杂草给拔干净，换上了一束扎的很好看的菊花。

    末了，她拿出一个盘子，上面放了几颗苹果和桃子，以及几款老式的点心。

    她把盘子放在碑前，并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

    “妈，我来看你了。”

    着，她把杯中的酒慢慢的洒在了土地上，随后又斟满。

    “去年……我终于出道了，还是第一名呢。实在太高兴了，很想第一时间过来跟你……但是后来太忙了，甚至连看你的时间都没有……”

    “妈，你生气了吗。”

    把酒杯放在正中央，凌纱便直接就地坐了下来。

    山里的风一直徐徐地吹着，花瓣被吹得愈发绽放开来。

    “我……遇上了很多很好的人，他们都很照顾我。”

    “这个工作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一些，但也比我想象的更困难很多……”

    停顿了良久，凌纱才接着喃喃道：

    “我曾经过……等我赚钱了，我们一起去大城市生活，你可以每天都在电视上看到我……”

    到此处，她突然哽咽地低下了头，将脸深深地埋入双膝之中。

    “如果，如果我再早一点……”

    话语就在嘴边却紧咬着唇再也不下去。

    凌纱的双肩忍不住地颤抖着，而膝间早已经被泪水濡湿了一处又一处。

    她哭得无声无息，埋入膝间的脸庞迟迟没有抬起，宛如睡着了一般安然宁静。

    野菊花随着山间呼啸的风声摇摆着，似是陪着她一起哭泣一般，哭掉了自己片片的花瓣，朵朵飘扬在空中，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

    ……

    似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待凌纱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日落时分了。

    昏黄的夕阳如翻了的颜料一般渲染在平静的海面上，抖落出一层又一层染着碎光的浪花。

    看了看时间，凌纱无奈地拿出了手机，给钱姐了过去，准备把当下的情况简单地一下。

    她原本算扫完墓就直接坐车回H市的，四五个时的车程绝对能在当天赶回去。

    可谁知，她竟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而这个点的客车已经是当天的最后一班了，她肯定赶不及了。

    因此，就只能电话将明天的行程再往后再推一推了。

    “纱，你现在在哪里？用不用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钱姐。我在老家这边，明天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了。”

    “……好吧，你自己一个人要心。”

    钱枫也没有具体问她在老家做些什么，但是心细如她，早就已经听出来凌纱此刻略微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

    挂了电话之后，凌纱便安静地站在原地，远远地眺望着海上逐渐被吞没的落日。

    “咦……你看，在那边站着的那个女孩子看着像不像凌纱啊？”

    站在凌纱斜后方的不远处，一对情侣停下了脚步，其中的女孩子拉着男票的胳膊，声地道。

    “嗯……我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这里连个路灯都没有你是怎么看见的？”

    “你个四眼田鸡，戴了一对眼镜竟然都没我视力好，白瞎了眼镜钱了！”

    女孩子唠叨完，便直接丢下男票，自己径直走上前，往那道纤细的身影靠近。

    “……哇！真的是凌纱啊！”

    女孩子凑上前去，这才看清了凌纱的侧脸。

    她猛地一高兴便在原地蹦了起来，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啊——凌纱，我太喜欢你了！从《偶像进化论》的时候我就one pick你了，最近的《爱情狙击手》每一周我都有在看！啊啊啊啊！”

    女孩子越越激动，双手捂着嘴，简直语无伦次只会尖叫了。

    “谢谢你啊。”

    凌纱看着她可爱的反应，原本略显沉闷的心情也似乎瞬间被治愈了。

    “那……那你可不可以跟我合个影啊。”

    女孩突然很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作为一个粉丝，既希望能拿到签名和合影，但也害怕扰了对方的私人行程。

    “当然可以了。”

    凌纱爽快地点了点头。

    她出道之后鲜少有机会这样自己单独一个人走在街上，所以被粉丝当面要求合影的机会则更是微乎其微了。

    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做明星被合影的感觉呢。

    女孩子见她答应后，便立即欢呼了一声，随后又叫来傻愣在一旁的男票，让他帮两人拍一张合影。

    “茄子——”

    笑着比了个俗气的耶，凌纱便结束了自己第一次的户外粉丝服务。

    最后，她还是给女孩子签了个大大的to签，这才把这对情侣给满意地送走了。

    凌纱往下拉了拉帽檐，背起了挎包，离开了这片迎海靠山的美丽海岸。

    ……

    下了公交车，凌纱便顺着记忆里熟悉的巷子一条一条地走了起来。

    拐过最后的一个巷口，她转过弯便一眼看见了那一排排一层层老旧却又整齐的筒子楼。

    一如她印象里的那般，虽然脏乱却又生活气息十足。

    一家家点亮的灯光昏昏暗暗摇摇晃晃的，即便她此刻站在远处，也仍旧能听见筒子楼里传来的各种声音。

    婴儿的哭闹声，夫妻的吵架声，电视机里的广告声，甚至是洗衣机的转筒声……

    熟悉又陌生。

    “纱……纱纱？”

    一道有些粗重和沙哑的女声低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凌纱连忙转头一看。

    下一秒，待她看清来人的脸时，她的双眸便忍不住地泛出来一层泪光。

    “薛……薛姨。”

    凌纱认出来了对方，她步履有些犹豫地走到那妇人的面前。

    “纱纱！真的是纱纱啊！”

    被她唤作薛姨的妇人，立刻红了眼眶。

    她走上前，紧紧地握起凌纱的双手，似是根本不敢相信她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是我……薛姨，好久不见了。”

    “你这孩子！当初走就走……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回来一趟，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吗！”

    薛姨不断地反复来回握着她的手，那粗糙的掌心抚在凌纱的手背上，硬硬的刮得她有些生疼，但是凌纱却丝毫不想放开。

    着着，薛姨就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原本也一直强忍着的凌纱，这才如决了堤般，硕大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溢了出来。

    似是要把这一整天积压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一般，怎么拦都拦不住。

    两个人面对面默默地流着泪。

    凌纱张开手臂，将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薛姨轻轻地抱在了怀里。

    她红肿的眼眶此刻仍在不停地溢着泪水，她努力地平静下激动的情绪，伸手拍了拍薛姨的后背，声音轻的几乎湮没在空气里：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