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李长宁回到观国公府, 心里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脑海里不断晃荡着韦皇后那话语:长宁,我们共享天下。
千秋功业, 万古流芳。是权臣也好,是皇后也罢,即便是大权在握,又怎比得上名正言顺的皇帝呢?
李长宁很能理解母后这种对权欲的渴望,每个女人看到一呼百应高坐龙椅的武皇, 都会懵懂那片心思。不仅是韦皇后,还有太平公主,甚至是长宁公主、安乐公主……
她们心里都偷偷有个念头,做陛下,真好。
只不过李长宁有自知之明,能控制住这样的幻想,一旦控制不住贪恋,就可能走火入魔, 为争权夺利而死。
“公主,怎么心神不宁的?”杨慎交走过来,从她的身后轻轻抱住李长宁。
李长宁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宁静夜色:“母后要我,去一趟平洲。”
“我陪你去,离开长安城,去平洲散散心也挺好。”杨慎交微笑道。
“母后不让你去,她要留你在朝中做别的事儿。”李长宁眼神闪烁, 她担心杨慎交会鄙夷她们母女的野心。
“究竟怎么了?”杨慎交薄唇落到李长宁的耳边,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你们这些男人,都觉得女人不配做皇帝,其实,武皇比许多男皇帝做得更好,但却背上了骂名。”李长宁的心里,对武皇更多的是敬仰,而非鄙夷。
杨慎交目光一闪:“长宁,你想什么?”
李长宁微微叹声道:“母后是我的亲人,别人不理解她,但我不能。”所以,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排斥韦皇后的垂帘听政,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至少这个时候,李长宁认为在治国之事上,韦皇后比中宗是更明智的。如果没有后来韦皇后乱朝纲排异己,助奸臣杀五王……大概李长宁会真的站在韦皇后那边,想尽办法成就母后毕生心愿。
杨慎交大概能明白李长宁复杂的心情,李长宁是维护那个家的,他莞尔:“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过两日,我去平洲。驸马留在家里,好好照顾洄儿,我会尽早回来的。”李长宁的头轻轻靠在杨慎交的肩膀上。
“好。我等你回来。”杨慎交一把抱起李长宁,迈步向床榻。
两日后,长宁公主以去平洲探师为由,从长安城出发,前往平洲。
李长宁在房陵时的老师,是平洲人,已过世两年。李长宁来到长安后,还会差人去平洲送些银两……公主忽然想老师了,想去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彦伯封皇帝之令,带着一队人马护送李长宁前往平洲。
临行前,杨慎交再三拜托苏彦伯,好好照顾李长宁:“苏将军,长宁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中宗即位后,论功行赏,苏彦伯被封为羽林将军。
“国公放心,苏某必当竭力护公主安然。”苏彦伯向杨慎交一拜。
李长宁深情脉脉与杨慎交对视道别之后,丁香扶着李长宁上了马车,车队缓缓行驶。
杨慎交望着这队人马出发,心中感慨,自成婚后他与李长宁几乎形影不离,这次李长宁前去平洲,甚是挂念。
“国公,公主的马车已经驶远了,回府吧。”周常站在杨慎交的身后。
“没事儿,我再站会儿。”杨慎交的目光远眺着那马车行队,直到消失不见……
在南城门外颇远处,有一车驾。
武瑶儿坐在马车上,她撩开车帘,眯眼而笑:“李长宁离开长安城,这可是派人途中刺杀她的天赐良机!”
于是武瑶儿喜滋滋地回到了薛府,写了一封密函,差人送去给淮阳县的武延秀,她相信武延秀等这一天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武瑶儿可和武延秀分别派人在途中截杀李长宁,就不信李长宁能死里逃生,命那么硬!
原本武延秀的处境是很糟糕了,尤其是其兄魏王武延基死了之后。可后来中宗、韦皇后与武家和解,韦皇后就忘了要把远在淮阳县的武延秀斩草除根。何况武延秀很聪明,在发配去淮阳县之后,每日警惕,过得十分低调,没有再作妖,就躲过一劫。
而李长宁在生了孩子之后,性子变得心慈手软了些,总想着为孩子积福,又见武延秀似乎痛改前非、凡事低调,便没有赶尽杀绝。
一行十多日,路上很太平。
苏彦伯事无巨细,就算是途中驿站房间,都为李长宁安排得很妥当。李长宁不愿惊动太大,也省得应付麻烦,吩咐苏彦伯一路下来,勿扰各县官员。
不过还是有些官员消息灵通,听长宁公主驾到,便千方百计讨好。李长宁让苏彦伯应付,推了那些人一个不见,送的礼也一概不收。
再过两日,就抵达平洲。
路上吃住的条件,相比起观国公府是天壤之别,苏彦伯尽力安排得很好,可路途颠簸的李长宁仍旧是吃不太下。
唉,李长宁心里想着,是驸马杨慎交把她宠爱得太娇惯了,以至于她现在竟过不了苦日子。
李长宁坐在房中休息,丁香一旁整理床铺,丁香开了窗户,抱怨着:“这房间湿气很重啊。”
“恩,自是比不上长安,将就下吧。”李长宁也没有格外挑剔。
苏彦伯走在门外,向公主请安:“公主,这两日的饭菜是否不合胃口?”
“是苏将军啊,进来话吧。”李长宁面带浅笑,她从里面没有把苏彦伯当做外人。
“近日公主膳食吃得很少,路途颠簸,消瘦了不少。”苏彦伯面色凝重,“苏某职责在身,却未照顾好公主,是在下失职。”
“与将军无关,你无须自责。”李长宁做了个手势,请苏彦伯坐下话,“可能是天气热了,来这儿水土不适,所以不太想吃东西。这也没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苏彦伯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坐下,站得笔直屈身一拜:“公主今晚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他们去做。”
秋季干燥,李长宁想了想,实在没什么胃口:“喝点甜粥便是。”
“是。”苏彦伯应声后,便走出了房间。
苏彦伯走后,丁香噗嗤一笑:“苏将军还是那样,见了公主啊,就紧张得不行。”
李长宁轻轻瞥了一眼丁香:“别胡乱话,苏彦伯就是那样的人,谨慎心。”
“并不是啊,苏将军对公主……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丁香俏皮仰着头。
“你啊,再多话!等回到长安城,本公主就找个能管得住你的郎君,把你治得服服帖帖!”李长宁目光一瞪。
“公主,丁香错了还不行吗?”丁香赶紧服软,“我啊,就想好好呆在公主身边,好吃好喝,不想嫁人。”
“哈哈哈,你想留在我身边也行啊,就在国公府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李长宁灵机一动。
“哎呀,公主,你别不要趣丁香了嘛。”丁香撒娇,红着脸想想,国公府倒是不少青年谋士……这一想吧,丁香不由得想到了许都,总是在她面前晃荡,无事献殷勤。
马队抵达平洲。
李长宁让苏彦伯及人马留在平洲城外,她带着丁香入城便好。
“不行!公主千金之躯,不容有失,苏某必须寸步不离保护!”苏彦伯严厉道。
“……”李长宁思量了一番,既然她信得过丁香,又为何信不过苏彦伯呢。于是李长宁便同意了苏彦伯随行,并将李重润、李仙蕙尚在人世之事告诉了苏彦伯。
苏彦伯原本就是李重润的知交,当初听邵王被赐死沉寂难过了许久,如今听李重润死里逃生,隐居在平洲,大喜过望。
“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们必要守口如瓶!”李长宁嘱咐苏彦伯与丁香。
“臣必死守这个秘密。”苏彦伯立马二指指天,立誓道。
李重润与李仙蕙在平洲过着普通富足百姓的生活,改了姓名为李照与李慧。杨慎交为他们分别买了宅子和田地,足够他们锦衣玉食。他们也在平洲另立家业,有了新的开始。
李长宁来到李照府上,兄妹二人再见时,皆湿润了双眼。
“长宁,真的是你!”李照红着眼迎上去,抱住了妹妹李长宁。
“大哥!”李长宁量了番李照,他神采奕奕,脸庞恢复了在房陵时的温文如玉。不像后来到了长安城,那般意气用事,李照如今的心境变得平和了许多。
李照让府里的人都退下勿扰,又派人去请来了妹妹李慧,兄妹三人再聚。
“多亏了姐姐,我与大哥才能活下来,在这平洲过着安逸的生活。”李慧很满足现在的日子,有夫君疼爱,有孩子承欢膝下。
“能见到大哥和三妹过得如此安宁,我也放心了。”李长宁长长吸了口气,随后对大哥了,她此行目的,是母后命令而来。
李照听了李长宁的话后,却凝重了眉头,淡淡道:“我已经不想回到长安了,回到那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里。”
李慧也道:“我和大哥在这儿有了家业,过得很好,皇宫不合适我们。”
“大哥难道不想一朝成龙,手握大权,君临天下?”李长宁不解地问。大哥乃是铮铮铁血男儿,定是壮志雄心才对啊。
“曾经想过吧。”李照站起身,背过身去,“可是在宫里,我会变得不像自己,我不喜欢那样的性子。”
李慧惆怅道:“长姐,在宫中经历了大起大落,险些丧命。而如今有了此刻宁静,更觉得难能可贵,我们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大哥和三妹怎么性情转变如此之大,他们几年前刚入长安的时候,都对那儿充满了兴趣和期待啊。李长宁愣愣望着二人,如今在他们身上却只看到了心如止水。
“姐姐聪明伶俐,在宫里尚能自保。而我……我没什么脑子,一不心就会遭来大罪。”李慧拉着李长宁的手,沉眉道,“我不想再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李照淡淡笑了笑:“我写下一封书信,劳烦长宁带回去给母亲。我想,母亲也不会非我不可的。”
似乎大哥比李长宁更了解韦皇后,他从就与韦氏心意总是反而背之,有句话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哥,仙蕙……”李长宁眸光微闪,这次来到平洲,情景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大哥和仙蕙会迫不及待等着韦后接其回长安的。
李照设下了酒宴,今晚好好款待远道而来的李长宁和苏彦伯。李照没留家仆伺候,想大家一起好好话,宴席上除了兄妹三人与苏彦伯,便只有丁香在厅外守着,不让他人入内。
“邵王……”苏彦伯举杯,见到故人后,心中感慨万千。
“彦伯兄,我早已不是什么邵王了,今后叫我李照贤弟便是。”李照欢笑,“今晚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别的。”
在场众人举杯痛饮,嬉笑自若,绝口无人提起朝堂之事。
在平洲留了两日,李长宁又去老师墓前上香,随后也要离开平洲返回长安了。
李长宁不知道大哥给母亲写了什么书信,只是严密收好了这封信,告别李重润、李仙蕙,启程回京。
长宁公主自平洲回长安的路上,会途径万县,而万县离淮阳县并不远。所以武瑶儿早先买通的一帮江湖杀手,会在万县动手。
武瑶儿认定,武延秀会极力配合她的,就让李长宁葬身于此!
为了天黑之前能抵达万县,不用露宿搭营,苏彦伯下令一大早就出发,全队加快行进速度。
清,雾弥漫,山野间一片朦胧。
苏彦伯骑着骏马在最前头,看到前方是一片山谷树林。两旁是山包,中间一道路。
精通兵法的苏彦伯一看这地势,心里便在想,这可是埋伏的最佳地段。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又不是仗,怎么可能有人埋伏于山林间呢。
但谨慎的苏彦伯还是下令,几百侍卫的队伍暂且停下。
丁香撩起了车帘,探头往外看:“将军,为何停下啊?”
苏彦伯骑马掉头,来到马车前,他拱手道:“禀报公主,山间有大雾,看不清前路。”
李长宁也探头往前方看了看,白茫茫一片,她便问苏彦伯:“若是耽误时辰,是不是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万县?”
“是。”苏彦伯答道。
“那就继续前行吧,赶路要紧。既然有大雾,那就路上多心便是。”李长宁轻笑道。
“遵命。”苏彦伯高高挥手,下令继续前行。
马队经过山谷,而早有几十名江湖高手潜伏在树林间,他们个个身着黑衣,蒙着面巾,收了重金在此等着伏击李长宁。
有飞箭从山谷两边射出,苏彦伯大惊失色,感觉到杀机,立即大喊:“不好!有刺客,保护公主!”
顿时马蹄声、喊杀声从两旁的高处席卷而来,苏彦伯率领的队伍顿时愣住了。
“怎么回事?”李长宁撩开马车门帘,眼前一片迷雾,只听到可怖的喊杀声。
苏彦伯率领的侍卫训练有素,立马站位严严实实包围住了公主的车驾,极力拉住马,准备作战。
“公主,兴许是遇上了山野间的盗贼!”苏彦伯满脸冷峻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丁香吓得满身嘚瑟,扶住李长宁,“公主金枝玉叶,可不容有失!”
这迷雾太大,视线看不清,苏彦伯也不知道冲过来的盗贼有多少人,而不断有箭射向车队,不少侍卫一个个中箭倒下。
马车的马也受了伤,马夫被一支冷箭射中,跌落摔地。马惊吓后乱奔腾起来,李长宁与丁香身子一倒,李长宁直接摔下了马车。
“公主!”丁香拿着马绳大喊一声。
“公主……”苏彦伯忙下马奔去,扶起了李长宁,此时千钧一发,他想着怎么保护李长宁全身而退。
“快跟我上马!”苏彦伯目光如炬,拉起李长宁,拖着她的身体上了自己的马。而后苏彦伯也骑上了马。
“保护公主离开!”苏彦伯大喊一声。众将士冲了过来,围住苏彦伯的马,在箭雨中护送载着苏彦伯和公主的马。
“丁香,丁香——”李长宁眼看着那马车乱串,消失在了迷雾中,而丁香还担惊受怕地大叫着,“苏将军,派人去保护丁香啊!”
于是苏彦伯派了几个侍卫去追那马车,其余人保护公主撤离。
这时,埋伏的刺客冲了下来,都是些身手不凡的人士,可以一敌十,侍卫们不是这些刺客的对手。
苏彦伯见这些黑衣蒙面人有备而来,不是简单的山贼,不多停留厮杀,带着李长宁突围冲出去,他要做的就是护公主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