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编号:1
驴子“腾”地挪动蹄子,带着郑照避到一边,撅起了尾巴。
郑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青衫,又抬头看了眼平湖的红闪绿缎圆领袍,也不怪有人认错。
这袍子是在临清做的,拂娘亲自选的料子,后来蜀地地动料子涨价,成衣店还派何干来问过一回。郑照没细问,只听才几两银子便要了。等成衣店把袍子送来,他才发现有个袍子居然用了闪缎,还是红闪绿的。这颜色实话挺好看,可衣服是给人穿的,适不适合更重要。很明显,这袍子他实在穿不出去。当湖身量和他相当,拂娘便拿给当湖穿了。
策马章台下,骑驴风雪中,平湖身穿绫罗绸缎,高头大马,确实比他更像个少爷。
“在下此番来济宁只为凤台夕照,无意于贵府郊社之祭,恐难从命。”郑照摸了摸驴祖宗,驴祖宗呼哧喘气。它觉得自己可高贵了,至少比马高贵。他们一行初到济宁,尤以女眷为众,衍圣公府横行霸道惯了,不宜起冲突。
那男人没听出郑照的口吻,只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嘴角一撇厉声喝道:“我圣府奉旨选拨俊秀子弟一百二十八人习学乐舞,能被选入圣府是尔等的荣幸,你要抗旨不遵吗!”着对左右使了眼色,这架势摆明是要当街强抢。
抗旨不遵,好大的一个罪名,若真是斗升民听到这话,估计马上就束就擒,乖乖跟着走了。
郑照抬起眼看他,缓缓从鬃毛上离开,“乐舞之设,格幽享神,朝廷衍圣公选乐舞生以备祭享,是对宣圣的崇重。你等歪曲圣意,颠倒是非,就不怕我告到济宁府去?”
“济宁府?”那男人嗤笑了一声,不可一世的道,“衍圣公世代尊荣,看你家少爷的打扮是做生意的,在济宁,不用别人,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这种商户倾家荡产,蹲进济宁府的大牢里。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你家少爷跪求着把你送来,圣府都不收你。”
穿着短衫的打也歪嘴斜眼的大笑,步步向他们逼近,还有两个心怀歹念往马车那边去的,想趁乱对女眷动动脚。
“你这细皮嫩肉的伤了多不好,到圣府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不比在外面跟着个商户到处跑强多了。”
男人摸下自己的山羊胡,嘿嘿一笑,看向了马背上的平湖,显然那一通家破人亡的威胁是给平湖听的,准备一钱不花的把身契拿走。
平湖从在国公府,见的都是自家豪奴仗势欺人,什么时候被人仗势欺过?他早就想话了,但没少爷恩准不敢插嘴,此时见男人看向自己,立即扬起下巴,趾高气昂的道:“我们家少爷可是郑乱萤,今科进士,庆国府三公子,也是当今的国舅爷!你们当街强逼他去做什么乐舞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国舅爷就不了吧,郑照有些头痛。
那个男人听见这三个身份脸色变了三遍,由白到青,由青到紫。他一开始看到他们,以为就是个商户子弟带着奴仆家眷,才肆无忌惮的把他们拦下来,哪知道居然能撞上这么个大人物,平常有功名的还好,就是举人也能勉强应付,怎么就是个进士呢,还是个出身勋贵的进士!操蛋的国舅爷,他当时听老爷提起过郑选侍有孕的事,但绝对没想到自己在济宁作威作福欺压个百姓也能跟这种贵人扯上关系!
既然这么高贵,就不能穿着绫罗绸缎骑在马上吗?长成这样,还穿得简素寒酸,骑个驴子,简直就是故意引人上钩。
“啊,郑公子,的真是瞎了一双狗眼,居然没认出来公子来,请公子不要责怪。”他噗通一下就跪到地上,嘣嘣的磕了两个响头。不怕没骨气,最怕站错队,身为衍圣公府的家生子,这个是他最先学会的。
听到平湖连珠炮似的报出一串名头,打们腿肚子早就软了,颤颤巍巍的站在地上,此时见孔执事这么一跪,没人硬撑,全都软脚虾一样跟着跪下来,然后不住的磕头。
场面瞬间倒转,看得零星几个围观者都瞠目结舌,空气中飘出尿骚味,不知哪个人吓出了屎尿。
郑照目光冷淡的看着他们,大梁向来尊孔崇儒,就算衍圣公府犯事都很少责怪,若将这些豪奴移交到济宁府,估计看在衍圣公的面子上也就打一顿板子放出来了,还不如直接把他们交给衍圣公府处置,既能顾全衍圣公府颜面,又能惩以更重的家法。
想完这些,郑照揉了下太阳穴,有些烦躁,他已经很避免的去顾虑,却无时无刻不在顾虑。既然已经决定要肆意人生,却在不断和自己周旋。
“滚。”他不耐烦的吐出这个字。
男人听了这冷言冷语,却如蒙大赦一般开心至极,赶紧磕了个响头,连忙带着打屁滚尿流的走了。这一番表现,着实够前倨后恭的。
郑照轻拍了下驴子的侧颈,对它道:“驴祖宗,我们走吧。”
驴祖宗动动耳朵,悠闲自在的迈开金贵蹄子,那匹高头大马委委屈屈的跟在它身后,走一步停一步。
走到巷子里,还未到牙行,突然就蹿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
“求求公子,救救我哥,救救我哥!”她跪下驴子前,一下一下的磕头,额头都破了,“我愿意给公子当牛做马,求求公子救救我哥。”
今天被磕得太多了,郑照皱眉道:“你先起来再话。”
丫头没有听话的起来,反而更加卖力的磕头,比起孔家豪奴只见响不破皮的磕头法子,她这磕得太实在了,血和地上的土混到一起。
“我不起来,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哥,我听他们你是进士国舅爷,你一定能救出我哥,求求你!”
郑照只能下了驴子,亲把她拽起来。她瘦瘦,衣服上打着补丁。额头血肿,整张脸都脏兮兮的,涕泗横流。唯独鼻子秀气挺拔,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你仔细来吧。”
丫头闻言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一把用袖子抹干净眼泪鼻涕,抬起头看着他道:“我哥和我从沧州过来打拳卖艺,靠着运河一直也算安稳,每天都能吃上饭。昨天摆摊的时候,突然就来了一帮人,什么我哥就选上了乐舞生,然后要抓他走。我哥肯定是不肯,便和那帮人打了起来,他虽然有武艺,但一拳难敌四,就就就被抓走了。”
“我刚才看见公子惩治那帮人,求求公子救我哥出来,他根本不想当乐舞生。”
郑照闻言怔住了,孔家豪奴如此嚣张,自然不会只当街强抢过一次,但是刚才他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却没有这点,应该要想到的。或者,他下意识的回避着所有麻烦,只想顾全自身。
他见不得有人饿死在面前,但旷野千里有饿殍,看不见的就不闻不问。
郑照问道:“姑娘,你家兄长也是被刚才那帮人抓走的吗?还是孔府有另一帮人也在抓人当乐舞生?”
丫头摇了摇头,咬牙切齿的道:“不是,抓走我哥的是个大胖子,他指挥着几个打砸了摊子,还抓走了我哥,我死都会记得他模样。”
巷子尾渐有行人声传来,郑照点点头,指着马车道:“你先进马车躲着,等晚上再。”
想着孔府乐舞生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牙行。
牙行门口有几个人站在原地,为首的是个颇为严肃的中年男人,他身穿文士装,一见到郑照就迎上来,拱道:“在下孟得乐,衍圣公府长史,见过郑公子。”
居然在牙行门口能截住他,这衍圣公府对济宁的掌控确实非同一般。
郑照勒住缰绳,看着他道:“孟长史找乱萤何事?”
孟得乐退了一步,朝郑照长揖,告罪道:“公子来济宁游玩,鄙主人未曾迎接,还使得几个家奴冲撞了公子,鄙主人深感愧疚,便遣我前来向公子赔罪。”
完他对身边的仆人一挥,仆人便捧着两个盒子上面,里面是千两白银,一张房契。
“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居然是银子,还有房契,郑照垂下眼神,衍圣公府不仅知道他要去哪里,还知道他要做什么,看来对他这一路的事情都知之甚详。
“公子率直不群,曾言凡送礼物食物,不如白银为妙,故而这赔礼只有白银。房契是圣府的地主之谊,鄙主人久闻郑公子书画双绝,恨不能离开济宁与公子见面,听闻公子到了济宁,嘱咐我一定要请公子过府一叙。”
孟得乐越越诚恳。
可是他不缺银子,也不想收礼。
郑照一展折扇,把只有苍烟落照间这五个字的扇面亮给孟得乐,道:“在下已经改主意了,既不收礼物,也不收银子。衍圣公好意,只能心领了。”
孟得乐闻言又求了两遍,但见郑照心意坚定,便退而求其次道:“那明日能否请公子赴宴?鄙主人想亲向公子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郑照看了一眼马车,“我既到济宁,怎会不拜访宣圣后人?”
孟得乐闻言一喜,躬身道:“那明日恭候公子大驾。”
郑照点点头,迈步进了牙行。牙行许是被打了招呼,毕恭毕敬的请他去看宅子。等到了地方,郑照看着精巧别致的院子,叹了口气。虽然拒绝了衍圣公府的房契,这房子还是送到了他上,才一百两银子。
舟车劳碌,郑照躺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等到晚上用饭才起来。夕阳飞絮乱平芜,他才走到回廊,就看见那个丫头站在门口等候。她洗干净了脸和,才看出她的肌肤是好看健康的麦色。
“郑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我哥的事情?”丫头急切的道,“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公子若明天在圣府见到跟我长得相似的人就是我哥。”
那他可真是个英俊少年。
作者有话要: 钦定续文献通考卷一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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