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不敢问来人 第189章 算无遗策
两人穿过三轮巡逻岗,第四轮值岗的正好是斐力和图文两兄弟。
唐知眠也没有立刻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忽然了一串奇怪的话语,双胞胎兄弟也回了一串话,这种语言魏岸从未听过,更何况他们语速也非常快,他想听仔细一些,他们已经结束了短暂的对话。
“你为什么也要过来?”
又走出一段路,终于只剩下魏岸和唐知眠两人。
寂静的园子里,种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花,在深黑的夜里好像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魏岸一问完就有点后悔了,显而易见,这个男人是担心苏辛的安危才跟过来的。
他这么一问,倒显得太过急躁了。
唐知眠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园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深沉的眸光从那些白色花上轻然掠过,选定了一处之后,看向他:“放上去。”
魏岸愣了一下:“什么?”
“你算一直抱着她回房间?”
唐知眠戴着头盔,声音闷闷的,但魏岸听来,却分明察觉这人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到自己在这人面前,仿佛天生就矮了大半截。
魏岸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长这么大,遇见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谦和有礼的,也许是对魏家的尊敬,也许是真的在曲意逢迎,魏岸自认自己在那些人面前也从未有过焦躁的时候,偏偏和唐知眠接触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不到两个时,这人却总会让他不自觉地感到自惭形秽!
这样的认知令魏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他僵立在原地,觉得抱在手上的这个明明身形纤瘦的女奴,似乎一下子重若千斤。
突然!身前的男人一双藏在头盔里的眼睛陡然眯起,抬起手,手腕上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魏岸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轰然倒地的人,黑暗中隐约能辨别出是一个比一般巡逻卫更高一阶的家卫兵,那人手里还握着步枪,看枪的方向,正是对准了他!
这是莱维将军之下,左右双锋大人的直系家卫兵!
普通的奴隶平时就算远远见到也要低首行礼的,现在居然被杀了?
魏岸浑身一颤:“你杀了他?”
“我不杀他,他就杀你。”
“你不知道杀死家卫兵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吗?”
“麻烦是留给你的,与我何干?”唐知眠将袖子放下,遮住腕上的武器,语声淡漠无波,“只是晕过去而已。”
魏岸松了口气。
“救你不是我的本意。”
听他特意撇清关系,魏岸立即点点头:“我知道,你在帮阿辛。”
“呵……”唐知眠似乎又笑了一下,这次魏岸听清楚了,他大约是在笑自己太愚蠢无能。
结果唐知眠却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阿辛不是你能叫的。”
魏岸再次觉得胸口重重一击!这个人简直是蛮横至极!苏辛就算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也没有权利这样霸道啊!
不想同这种没经历风雨就知道神神叨叨的孩多话,唐知眠刚想走人,却想起苏辛的嘱托,回身再次看向愤懑不已的魏岸:“这种地方不比你金银镶造的温室花园,你犹豫的那一秒,足以决定你下一秒是站着活,还是躺着死。”
“如果还没断奶就不要学人做英雄。”
“你……”
魏岸觉得胸前有更为炽烈的东西在燃烧!
可一时半会又琢磨不透那是什么。
再后来,当他也可以如唐知眠一般,淡然面对盘根错落几百年的家族在自己手上经历整顿变迁;看着昔日里所有以为良善清高的人,实则都披着伪善的表皮,在利益与权势面前,一个个露出本来面目;看着一切在自己脑海里固有的印象纷纷剥落,将内里的腐烂曝于日光之下时,他忽然就醒觉,此时此刻的这些话,无益于苦口良药。
而他以为只将自己当做过路人的女生,其实不仅内心强大而且性子里也藏着柔软与纤细,她早就敏感地看穿他身上究竟缺少了什么,并不遗余力地用她无声的方式为他造出足以面对更多动荡的盔甲。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多,下一班换岗的巡逻卫即将从这里经过,唐知眠在魏岸后背一推,魏岸没有防备,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旋即又在他的手臂上敲了一下!
“啊……”魏岸皱着脸,被敲的手臂顿时无力松开,抱着的女奴也跌落在花丛里。
“将那边那个也拖过来。”唐知眠言简意赅交代,“这园子里的花草有些毒性。”
魏岸不明所以,却见唐知眠已经转身朝园子外面走去。
“就让他们躺在一起吗?孤男寡女的这也太……”
“孤男寡女才最能乖乖闭嘴。”唐知眠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
魏岸没有听懂,回到房间洗漱过后,躺在狭窄的床上,对着黑黢黢的屋顶发呆。
那屋顶有时候变成苏辛的脸,有时候又变成了安珂泫然欲泣的脸。
那是几岁的安珂?
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安珂爱哭,自从他表现出不喜欢的态度之后,她就很少在他面前哭过了。
他不知道安珂为什么会变成博尔中丝,但他知道,即便成了博尔中丝,安珂依然不是那个能与他契合的人。
人和人之间总会这样微妙有趣且残忍的规律,A与B无法契合,B不甘心。B又与C无法契合,C不甘心……茫茫人世之中,想找到相契合的那一个的同时,又能不被另一个人的不甘心所牵累,究竟需要多少的运气和勇气?
魏岸想了很多,有些是杂乱无章的戏曲片段,有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回忆,等到最后一班值岗的同屋男奴归来,他才赶紧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这一闭,竟真的睡着了。
隔天是被同屋的另一个男奴托比给叫醒的。
托比连话都很少,魏岸知道这种地方话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自然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让奴隶们也没有更多起疑。
等了一早上,一切风平浪静。
他依然和其他奴隶一起努力修建着驯兽场,颇有几分提心吊胆地数着时间,却始终没有任何人来抓自己回去审问。
午饭的时候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奴从沙丘上匆匆走过,消失在家卫兵的住所时,魏岸才反应过来唐知眠那句“孤男寡女才能乖乖闭嘴”的含义。
这是上头人最喜闻乐见的一桩事。
没有比在这里找一个人组建家庭,更能稳妥保障他们的忠心了。
昨晚那个家卫兵和博尔中丝屋里扛出来的女奴或许真的在那些有“毒”的花草催促下,成了事,或许没有,但总归他们已经坐实了关系。
否则,无法解释夜里的不归。
与其面对不知生死的拷问,不如直接承认一时情不能已。
没人规定变异人不能产生感情,更何况,也许只是出于动物的本能。
魏岸看向那个女奴消失的地方,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的许多脏水,有时候就是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倒来倒去的。
而这些能力,他从前不具备,未来的某一天竟然也能运用自如。
唐知眠算无遗策,那个家卫兵隶属阿尔左锋,阿尔左锋很快就要启程去巴布亚新几内亚“谈生意”了,这就意味着,那个女奴会跟随夫家而去,整个岛上,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女奴的身影。
而苏辛将会代替她的存在,留在博尔中丝身边。
完美到不可思议的算计,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准备?
……
檀香刚烧完,整个屋里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味。
苏辛给自己手心扎了一针,血流了下来,她顾不得擦拭,急忙扑到床边服侍博尔中丝起床,再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坐下。
“手怎么了?”博尔中丝还没彻底清醒,只看到大奴在自己头发上忙忙碌碌,镜子里偶尔有触目惊心的红色在飘荡。
“夫人昨晚不知怎么地,就睡在了地上,后来又怎么叫也不醒……大奴想为你祈福,给您串一串长命珠……现在您终于醒了,大奴一激动就被……”
顺着苏辛的眼神看去,博尔中丝看到了一枚沾了血的银针,针尾果然连着一串还没串好的莹白色玉米珠子。
这是拉瓦族的传统,串一串玉米珠子,可以慰藉苍灵,借一段大地福泽保佑心中的人。
那一年,魏岸生了场大病,她就同大奴学过这个串珠的串法。
对了,大奴就是她从拉瓦族里亲自挑出来的,跟了自己好些年,除了自己回到南国扮演安珂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一直守着自己,从未离开过。
这些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她有时候都怀疑身体里住着的到底是那个单纯热烈的安珂,还是另一个妖媚万千的博尔中丝。
大奴心翼翼地将受伤的手缩到身后,用另一只手为她做基础的肌肤护理。
博尔中丝被大奴卑微的动作触动,摇摇头:“你可真傻……”
“大奴希望夫人能好好的。”苏辛竭力扮演着这个“心腹”角色。
“嗯……”满意地闭上眼,由着她给自己涂抹。
“等等!”博尔中丝忽然瞪大了眼睛,眼里有近乎屈辱的神色一闪而逝,“你刚才……我昨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