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糟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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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必烈微微颌首。

    元朝立国之初发行的中统钞,其实并没有相对应的储备金。如今重新发行纸钞,让各郡县解决储备金问题,就是给个名义,让地方官员各自去想办法筹措银子。

    去抢、去偷、去杀人掠财,这都是地方官员的事,跟皇帝自然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储备银到了临安,自然便随时可以挪用了。

    这主意不错!

    阿合马脸上现出些许的得意,继续道:“虽然陛下答应将南洋商路交给蒲家经营,但是我觉得,可凭巨额新钞入股,并预提一些物资作为分红。”

    嗯,空套白狼,忽必烈频频点头。

    阿合马更加来劲,“还可以向宋国一些遗老,售出一些爵位,并赋予相应的免死权力。”

    伯颜听着,面色有些难看。

    阿合马却越越兴奋,“听,宋国几个帝陵之中,陪葬物品颇丰”

    “放肆!阿合马你找死吗!”伯颜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怒骂道,“你知道,盗挖前朝帝陵,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蒙古国的几个汗王,都未曾动过北宋几位皇帝的帝陵。可是这些人,刚刚入主临安,竟然就想开始挖南宋诸帝的陵墓。这行径,比盗匪还要可恶百倍!

    “不,不,不是我要挖帝陵。”阿合马被伯颜吓了一跳,瞥了一眼脸色淡然的忽必烈,这才稍微地恢复了镇定。

    “藏佛八思巴愿意献出香火钱五十万两现银,作为我军军资。并且派其弟子杨莲真迦炼制法器,以镇压一切妖邪。

    只是,法器之中,还需要一个嘎巴拉碗。那杨莲真伽,如果能够用宋理宗的脑袋来制作,这法器将会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众人一听,不由同时抽了一投凉气。

    这些喇嘛,不仅贪图宋帝的陪葬品,竟然连尸首都要如此折辱!理宗去世才几年?陵中尸骨都未寒吧。

    “陛下,此事千万不可为”伯颜急急劝谏道。

    忽必烈摆了摆,道:“此事再议。只是伯颜啊——”

    伯颜躬身听旨。

    “接下去,你务必要集中心神,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宋国,消化并吸收宋国军卒,这是重中之重,其难度不亚于灭宋之战!”

    伯颜默然。

    脱离伊儿汗国,投奔忽必烈的元国,是因为自己看到了中原的富贵,看到了中原未来无限可能的希望。

    有雄才大略的忽必烈,有能征擅战的各族勇士,加上自己的倾心辅佐。伯颜想信,这个国家必然会成为横扫这天下,最强的国度。

    甚至远远超过蒙古帝国!

    可是,到现在,才几年啊?

    放弃中原南攻宋国,伯颜一直认为这并非忽必烈之错,而是因为错估了权国的实力。驱使流民攻打宋国,也勉勉强强可以让人接受,毕竟在战场之上,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包括屠杀一城之民,亦是如此。

    可是,宋国已灭,还不顾名声用这些极为卑劣段敛刮财货,这是要自掘坟墓啊!

    哪里还像一国之主能做出的事情?

    攻宋之战,已经进入扫尾阶段,紧接着与权国的战争会更加艰难。伯颜很清楚此中的利害关系,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焦虑于这些人自取灭亡的短视行径。

    不好好经营江南,如何能支撑得起与权国之间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战争?

    “旭烈兀那边,怎么样了?”看着眉头郁结的伯颜,忽必烈淡然地问道。

    伯颜一怔神,脸现尴尬之色,躬身回道:“臣,有辱使命,愿意接下陛下责罚!”

    元国需要外援,这是不争的事实。漠北蒙古诸部,在连年的战争之中,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即使有人愿意支持忽必烈,也很难凑出一支千人以上的部队。

    剩下可能成为元军助力的,一是远在罗斯的钦察汗国,一是在西域的伊儿汗国。

    忽必烈自立为蒙古国汗王时,根本就没有知会钦察汗国;建立元国,又让伊儿汗国觉得他完全背叛蒙古国。致使两个汗国与元国之间,完全断绝了来往。

    但是伯颜觉得,凭着自己父亲的关系,应该可以服伊儿汗国派兵援助,因此主动承接求援事宜。结果,却一无所获。

    忽必烈深深地看了伯颜一眼,道:“此事,不怪你。但是你应该知道接下去要做些什么,该你管的,莫要再出任何差错!”

    “是——”伯颜躬身而应。

    阿合马则有些兴灾乐祸地看着他。

    忽必烈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不该伯颜管的,莫要插!

    “通告宋国境内,所有依然心存妄念,顽固不化的势力。即日起,必须遵照谢太后的投降诏令,无条件放弃抵抗,向接收的元军部队交出城池的管辖权、就地解散部队以待我军接管。否则,尽屠城中居民!

    同时,通告全宋,城池被屠、百姓家破人亡、天下苍生荼毒,都是因为这些人的冥顽不化与违抗旨意所致。这些肆意妄为的抵抗者,将会被记载于史册之中,而受到万世的唾骂!”

    忽必烈语气冷淡,似乎不带着任何的感情,其他几个人却听得冷汗涔涔。

    这不仅是要杀人,而且是要诛心!

    想想,若真有一些坚持反抗、死战到底的宋国将官,却在史书之中被斥为战争的罪人、百姓残遭屠杀的罪魁祸首。这让人情何以堪?

    死都不可能安心的!

    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书者,宋国一旦平定,也许会有一两个殉国者会被记载于丹青之中,但是大多数的死国者,都将湮灭于茫茫的历史长河之内。

    而那些降附者,反而将可能成为新王朝的功勋者,为后人所铭记。

    “贾似道,现在哪?”忽必烈问道。

    “离开扬州后,贾似道前往绍兴,但是被荣王赵与芮拒于城外。宋皇投降之前,下诏将其发配福建,现在正在南下的路上。”廉希宪答道。

    又是福建

    “告诉赵与芮,贾似道必须死!”

    廉希宪有些犹豫地道:“贾似道身边已无扈从,杀他如宰鸡,何必让赵与芮动?”

    阿合马舔了舔嘴唇,道:“赵与芮愿意举城而降,陛下也答应他放过绍兴城,但是他得让陛下看到诚意啊!我倒是希望赵与芮不敢甚至是不肯杀死贾似道。

    赵与芮,据其家财已经超过了宋国皇室。这可是条超级大鱼啊!”

    那,到底要不要杀死贾似道?

    忽必烈脸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喜怒,廉希宪只好把疑问吞回了肚子。

    庆元府的外海之上,一艘渔船正缓缓地向东飘去。

    船上一张轻帆,船尾坐着一个老叟,赤着皱巴巴的上身,不紧不慢地摇着长橹。

    船舱之内,躺着一个面容憔悴、胡须皆白的半老头子。身上一袭破碎不堪的青衫,沾在上面的血迹已经干结成块。

    此人一动不动仰卧在舱内,身子随着波涛轻轻起伏。若不是始终半睁着的双眼,看上去已与死尸无异。

    “醒了没啊?”船尾老叟对着船舱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老叟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我,你也躺了快一天了,哪怕不饿,渴也该渴醒了吧。死过一回的人了,看开点吧。醒了,般舱里有水,自己喝一点。但是,别尿在船舱里啊,我晚上还要在里头睡呢。”

    “听到了没?听到了吱一声啊!”

    “吱——”

    老叟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意。

    “出来吹吹风吧,老窝在舱里,人会锈掉的。”

    “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其实晒晒太阳,可以让你更精神点。”

    船舱内再无声音,老叟也不甚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叨着。

    “看看前面的那条黑线了没,咱们快到了。把你送上岛,老汉我就可以回去了。这趟不错,给了十两现银。银子呐,老汉我活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也不知道他们还要不要把你送回去,这样的话我还能再挣十两银,我跟老婆子起码可以一年内不愁吃了。”

    “宋国投降了,都是贾似道贪权误国,导致前线崩溃。你这人吧,要那么大权力干什么?最终还不是身败名裂!大宋国被他搞得乱七八糟,那也罢了。可是凭什么我们老百姓还得跟着受苦!”

    船舱里终于有了动静,发须皆白的半老头子,有些艰难地爬出局促的舱门。

    “你醒了啊——”老叟对着他一笑,露出嘴里孤零零的一颗黄牙。

    “你是谁?”

    “我啊,姓甄,你叫我甄六就好了。我跟你,我祖上”

    “你哪里人?”

    “我祖上,祖上可是开封人,现住在昌国”

    昌国县,庆元府外海上最大的一个岛,熙宁六年建县,下辖富都、安期、蓬莱三乡。

    “昌国县,降了吗?”

    “降什么?”

    “降了元军没?”

    “不知道啊,有人降了,有人不降,有人这个破岛,估计元军也看不上哎,我你这老头,看着像个读书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年纪好歹比你大,你跟我个话,还这么冷冰冰的?”

    那老头扶着船舱,颤微微地站直着身,望向远处的碧波。

    “前面是哪里?”

    “你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怎么知道?”老叟没有好气地答道。

    半晌之后,听不到追问,老叟忍不住地又道:“这里距昌国三十余里,咱们现在往南走,你猜是哪里”

    “桃花岛啊,你不会都没听过这个岛吧?我跟你啊”

    果然!

    老头轻轻地吁了口气,背靠船舱,缓缓坐下,脸色淡然地抬着头望向天空。

    一朵云飘过,遮住艳阳。一只海东青缓缓地在半空之中,滑行而过。

    前方岛屿渐现,船又摇了半天才靠上岛边的码头。

    几个军士已经候在码头之上,老头登上岛,左右望去。

    岸边无舟,岛上无卒。但是隐隐约约之中,又似乎埋伏着千军万马。

    老头跟在一个军卒之后,往岛上行去。

    “哎,我,你咋一声不吭,扭头就走了呢?哎,你呢,这个糟老头子”

    在老叟不满的嘀咕中,这个“糟老头子”行了半晌,来到一排军营之前。领路的军卒对着门口的护卫点了点头。护卫推开门,让出门口的位置。

    老头抬脚而入。

    屋内茶香四溢,只有一人正坐在案前,低着头写写画画。听到推门的声音,此人抬起了头,正是大权国国主,赵权。

    “你自己先泡会茶,我再忙片刻。或者,去洗漱下?”

    老头没有回答,坐在茶几前,倒出一盏热茶,滋入口中,发出一丝舒爽的哼哼之声。

    一个护卫端进洗漱用品与一件干净衣裳。老头随便抹了把脸,将衣裳随便披上,坐茶几前自泡自饮。

    一泡茶的时间过后,赵权终于停下中之笔,朝外喊来声:“来个人!”

    护卫闻声而入。

    “把这些文件都发出去吧。”

    护卫捧着文件,出门而去。

    赵权从案前起身,在茶几另一侧坐下,曲起食指,敲了敲在自己面前,空着的茶盏。

    老头无动于衷。

    赵权朝他翻了个白眼,取过茶壶,清出茶渣。取出茶铲,重新置入一些茶叶,滚水注入,茶香再次溢出。

    “我贾似道、贾相爷啊,是我救了你一命,你不感谢我就算了,摆出一张臭脸给谁看?”

    这胡须皆白的半老头子,正是已被撸去所有官职,在被押往福建的路上,差点被赵与芮派出的押解人员杀死的贾似道。

    “我让你救我了吗?”贾似道冷冷地道。

    “呵呵,意思是我自做多情了?”

    “难道不是?我死便死了,与你何干?”

    赵权哧的一笑,“这便是权倾朝野、卖国求荣的贾太师贾似道吗?”

    贾似道猛地一拍茶几,怒道:“你什么?”

    赵权忙脚乱地收拢着四处乱蹦的茶壶与茶盏,“现在全天下之人都这么了,你跟我吼有啥用?”

    “哼,天下熙熙攘攘,多为无知之辈。某之功过,自有后人评价!”

    赵权有些同情地看着贾似道,后人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