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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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离端了药来, 凝雅帮着谌京墨将宇文祎的上半身扶起, 靠在床头。罗离正想着自己端碗去喂药, 谌京墨就伸手拿去了药碗, 一脸淡然地坐回床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罗离默然, 退至一侧。

    谌京墨用勺盛起一勺碗里的药,轻轻地将热气吹走, 顺着宇文祎干涸的双唇把勺子挤了进去, 喂了宇文祎一口药。碗中的药汁见底, 谌京墨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完了。罗离将碗勺端下去后,谌京墨又拿起一块手绢将宇文祎嘴角溢出来的几滴药汁擦去了。

    还好你不闹, 也没有嫌药苦就不喝。谌京墨莞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从里到外, 从心态到笑容都泛着对宇文祎无尽的宠溺。凝雅撇过头去,公主这副傻样子她真不忍心看,还好安雅不在屋里, 不然恐怕更不喜欢九皇子了。

    日头低垂,已是傍晚, 宇文祎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谌京墨为宇文祎的双唇沾了些水, 又换了块敷在她头上的毛巾。谌京墨站起来活动着身子。一旁的罗离见状连忙开口, “公主若是累了便先去歇息吧,公主凤体金贵,不可过于劳累。我来照顾九皇子便可。”

    谌京墨摇了摇头,“无碍,本宫只是想活动一下身子。”

    她边走着边量着宇文祎的云和殿正殿。最终在床榻对面的书桌边停了下来, 目光被桌上一本显然已经被翻了许多次边角都有些烂掉的书吸引了注意力,“食谱?”谌京墨有些意外,开书随手翻了几下,里面记载了各国特色菜的做法,十分详尽,只是南陈那一部分却不十分完整。

    “那是九皇子最爱的一本书。九皇子自便爱研究饭菜的做法,每每做出一道美味的菜品便会高兴许久,比在策论时被皇后夸奖或是在棋盘上赢了皇后一局还要欣喜。”

    “她的政论诗书都是由…王皇后教的?”谌京墨继续翻着手中的食谱,低着头问道。

    “是。除却六艺中的射与御是在太学中所学,其余皆为皇后启蒙,每日完成太学功课后还要再完成皇后单独布置的学习任务。”罗离安静地叙述道。

    “你跟着她多久了?”

    “自殿下出生后便一直在殿下身边。皇后派我负责殿下的起居饮食等一切活动。由于殿下身份的不便,所以殿下的身体也一直是罗离来照养的。”

    “她以前每日的生活便是不断的学习吗?”

    “殿下每日寅时起来练武,卯时至申时在太学学习,酉时、戌时随皇后学习,而后就寝。日日不歇,即便是在太学休息的五天,皇后也会为殿下安排其他学习任务。从琴棋书画到兵法策论,以及帝王之术。皇后的任务繁重,殿下有时在偏殿书房内待至亥时甚至子时才能堪堪完成,困极了便会直接在偏殿休息,所以偏殿内才会置了床榻。”

    “皇后对殿下的要求是极严格的,并不会因为殿下的身份而有丝毫放松。殿下对皇后也向来是言听计从的,认认罚,的时候痛极了还会咬着唇垂泪,大了便再没哭过了,连一声哼声都不曾有。”

    “殿下从也没怎么和其他皇子,或是同龄的我们玩过。日常的休息、娱乐活动便是抚琴和与皇后对弈,还有殿下最喜欢的做饭了。有时皇后的任务安排的少或是殿下完成得快,腾出来的时候殿下都会消磨在厨房里。”罗离边着眼中心疼的神色就越来越深重,她是和宇文祎一起长大的人,她是陪在宇文祎身边最多的人,也是最知晓宇文祎到底有多么辛苦的人。

    “对于学习,殿下从来不喊苦也不喊累。对于皇后委以的重担,殿下也是二话不就扛了起来。殿下…”罗离的眼眶忍不住就泛了红,其实谌京墨没有深问,她本可以不这么多,但是想着殿下昨日黯然的神色,还有殿下对于长公主的重视,她不自觉地就将心中的话都出来了。

    “殿下一直都过得很辛苦。殿下的身子从就不是很好,按理并不能受得住这般高强度、繁重的学习任务,殿下应该静养。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母后失望,不让自己的母后和家族陷入险境,殿下主动提出了练武。每天靠着更高强度的练武和药物的温养,才将身子骨养得壮了些。”

    谌京墨手中虽然翻动着书页,却是一个字也没看下去。罗离的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敲在她的心上。这么多年,宇文祎竟然是这么过来的吗?以瘦弱单薄的女子之身承受了这么深重的压力,承受了这甚至男子都会望而却步的压力。她不是男子,也没有男子高大,没有男子强壮,却比男子还要坚韧刚强。她心疼她,却也被她比男子还要惊人的气魄动。

    她欣赏她。她和她谈过政事,看过她的画作,知晓她到底有多么有才。她被她的柔软稚嫩吸引,又被她的坚毅倔强所折服。

    谁女子又不如男呢?

    谌京墨抬头,将视线从书上移到床榻之上的宇文祎身上。

    “扑通”一声,谌京墨被惊得转头,赫然见到罗离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殿下,罗离知您恼怒皇后与殿下欺您骗你,罗离不敢求公主原谅,因为这对您不公。但罗离…罗离还是想为殿下几句话。”

    “罗离自和殿下一起长大,对殿下不敢最是了解,也可以是极为了解。殿下对您的心意,罗离看得一清二楚。大概便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殿下的心意在罗离的眼中再明显不过了,可殿下却不自知。”

    “所以,罗离求您。若您有心,便就再给殿下一个机会吧!殿下自在感情方面没什么经历,或许她的迟钝和偶尔的胆怯让您无比气恼,但…殿下的心不大,她心中能装下的人,必定会装一生一世。若您无意…也请给殿下一个痛快吧!”

    “罗离此番话并非要挟或是威胁公主殿下,只是…您若是对殿下也有意…可以将这笔账留着,以后慢慢算便是。千万不要因此便直接为殿下判了死刑,殿下会对您好的。”话毕,罗离还郑重地在地上叩了个头。然后又从容地起身,侧过脸去擦去了脸上的泪迹。

    谌京墨看着罗离,眼中幽深,宛若深潭,看不出喜怒。罗离低头垂手站着,谌京墨的视线并不强烈,但其中蕴含的压力还是让她如芒在背。

    良久,谌京墨开口了。所问的事情却让罗离一怔。

    “你很担忧她?”

    “是。虽然名为主仆,可殿下一直待罗离极好,甚至视我为长姐。罗离也一直将殿下视为…视为幺妹般照顾。今次殿下心中郁结,又感风寒,罗离心中十分担忧。”罗离摸不清谌京墨这句问话的目的和深层含义,只能照实回答了。

    “她…她…”谌京墨发了几个单音节的她后踌躇了良久,也没将接下来的话问出口。看着犹豫的谌京墨,罗离心中惑然,但是摸不清谌京墨心思,她也无法将谌京墨的话接下去。

    最后,谌京墨只是摆了摆手,将罗离也摒退了。关上房门,罗离一出殿门对上的便是候在门口的凝雅与安雅。凝雅心思简单,眼中澄澈,并没有对她什么。素来稳重的安雅对着罗离却是没露出什么好脸色,轻哼一声别过了头去。

    罗离心下无语,好像跟了九皇子多亏了你们家公主似的。翻了个白眼给安雅,她又自顾自地去煎药了。

    殿内又只剩下了她们两人。谌京墨靠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目光飘落在宇文祎安睡的容颜上,心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自己为你求情,为你表白;王诗尔为你开脱,你单纯善良,实属无意;罗离又在我面前把你夸赞了一番,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翎儿和皇兄的来信都在将我留在你身边……甚至连我自己都……都在劝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你究竟还要让多少人来为你话呢?”

    “这许多话,你又为何不自己亲自来呢?你终究还是欠了我一句解释,不是吗?”

    一声悠长的叹息溢出,谌京墨就这么支着下巴,斜靠在椅背上。

    宇文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里是她挑灯夜读,是那日她第一次知晓自己女扮男装身份之日在她手上的那一板戒尺……是她沉溺于厨房之中对着鸡鸭鱼肉白菜豆腐抓耳挠腮……是她……在逸品居中第一次遇到谌京墨……

    是那凤眸朱唇和温香软玉般的躯体不断向自己靠近……是那一抹挂在嘴角最温柔的笑……她看到公主向自己走来,缓缓地朝她伸出手,轻声叫着她“驸马”……

    她激动地伸出手臂,想将那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儿拥入怀中。却是一片云雾飘散,那曼妙的身影淡去如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焦急地大喊大叫着“公主!公主!你去哪了公主!”,她不断四处张望、寻找着,期盼着那道身影的再度出现。

    等待她的却只有一道缥缈的声音——你骗我,是你对不住我,都是你……我恨你……

    还有眼前的一片虚无,除了一片白色的虚空什么都没有,方才那动人的身影仿佛就是一个幻境,一个幻影,从来不曾存在过。

    她不停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奔跑着,追逐着,依旧不断地喊着叫着,“公主!你别走!你别走啊!是我…是我的错!”

    “宇文祎?宇文祎…宇文祎!”又好像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是公主吗?是公主对吗?是公主还没有走对吗?她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是公主!真的是公主!就在她的眼前!她直接伸出双臂,一把将眼前的人儿抱在怀中。

    嘴中还在不住地着,“公主…别走…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