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在床上睡了整整二十四个时。

    叫都叫不醒的那种。

    期间, 长乐几次进来探望，见他没动静, 只在床头留下一杯水, 又走了出去。

    长乐最后一次去看望西泽时, 麒麟把她堵在门口, 端走她手中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块蛋糕，一份沙拉，一杯果汁。

    麒麟扫了眼托盘上的食物, 笑眯眯对长乐：“这些事哪用得着你动手, 交给我。”

    长乐：“……”

    算是默许。

    接着便看见麒麟端着托盘进去，顺带带上了门。

    转身，麒麟敛了敛嘴角的笑意。

    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余光瞥了眼酣睡的西泽。

    悄咪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芥末，分别挤到了蛋糕和沙拉上。

    麒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

    哈哈。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西泽吃到芥末哭成傻子的样子了。

    “……你在做什么？”

    长乐的声音冰冰凉, 在背后幽幽响起。

    麒麟后背一冷。

    稳住。

    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转身。

    面无表情的看着长乐。

    长乐向前两步，捏住麒麟的手腕, 他手里的芥末管掉在了地上。

    麒麟沉默了。

    尴尬地抿起嘴角, 解释道：“芥末使人清醒。他吃了这个, 保准再也睡不着。”

    长乐：“……”

    一本正经地胡八道。

    这次返回地球, 长乐重新调查父亲长礼生前所有信息。

    他的工作, 他的兴趣爱好，他失踪前的特殊表现等等。

    长礼的工作一直是一个谜团。

    时候, 长乐只从母亲那里听, 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

    他一年只回家不到一个月, 几乎全年在外工作。

    父亲也没太多朋友。

    父亲失踪后，长乐才逐渐意识到，父亲也许是在政府保密部门工作。

    只可惜，末世地球人恢复末世前的数据库时，很大一部分数据已经丢失，长礼的真实工作和身份已经不可考。

    至于什么神秘手册，长乐更是从未听长礼提起过，也没有在家中找到什么线索。

    麒麟：“如果真有那么一本手册的话，在霍兰德……不，在你父亲长礼被杀害时，这本手册肯定也被毁掉了。”

    “但是，如果我们假设你的一切经历不是意外，全都是‘它’引导的结果的话……”

    长乐眼底划过一丝光亮。

    “那么，在西盟帝国境内，一定还有什么线索是我们没有找到的。”

    麒麟道。

    长乐双臂环抱，双腿交叉，靠在卧室门口，看向躺在床上的西泽，不觉扬起下巴，一双棕瞳平静如湖面。

    麒麟有些看不懂她了。

    “长乐……”

    麒麟刚叫了一声。

    床上的西泽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

    “你醒了？”

    长乐主动走上前。

    西泽“嗯”了一声。

    长乐端起新拿来的水果沙拉，“饿了吧？吃一点沙拉。”

    西泽睡得脑袋有些懵。

    头发有些凌乱的微卷。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他一怔，看见长乐一手端着沙拉，一手拿着叉子，脑筋没转弯儿，直接问了一句：“你要喂我吃？”

    长乐：“……”

    麒麟：“……”

    “……我来喂你！”

    着便挤到了床前。

    然而西泽已经接过叉子，插起一块番茄送进嘴里嚼了两口，深蓝的瞳孔顿时跳跃着愉悦的光辉：“……好吃。”

    麒麟从长乐手上拿过沙拉，微笑着对西泽：“好吃是吗？那你就多吃点。”

    西泽吞咽番茄下肚，问道：“你是？”

    麒麟：“……”

    长乐拍着麒麟的脑袋：“他是我的人工智能。”

    西泽：“你好，初次见面。”

    麒麟咬牙笑：“初次见面？”

    当初他的□□——麒麟雕塑被西泽带去检查数据，最后被逼出地球还有活人生存的事情，这个仇麒麟可还记着。

    “不是吗？”西泽一顿，接着，“那……首次见面？”

    麒麟：“？？？”

    自从西泽醒过来，这两人就再也没有安生过，麒麟的攻击指数持续不断上升。

    长乐手动降低麒麟的攻击指数，奈何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长乐：“你怎么回事？”

    麒麟：“我也是有感情的。程序无法控制我的感情。如果把我惹急了，我不保证我会对躺在你的卧室你的床上的那个人做出什么事。”

    长乐：“……”

    为了不发生意外事故，长乐将这两人分开。

    单独带着西泽出门了。

    并命令麒麟不要跟来。

    西泽十分意外。

    长乐一点都不关心他为什么会穿越过来吗？

    他忍不住问了她。

    长乐只淡淡，她猜到西泽派人追踪洛伦的尸体，尸体里的芯片有定位系统，当长乐带着芯片穿越时空时，芯片的信息便会从某一地点消失，这个地点正是帝国中央花园的椭圆镜。

    西泽能找到这个地点。

    时空隧道也为他开。

    正如同麒麟之前过的，“它”在把守时空隧道的开闭。

    “它”选择为西泽开时空隧道。

    这其中自有“它”的道理。

    西泽认认真真听长乐讲完她的推理过程。

    笑着：“全中。”

    没错。

    他早怀疑洛伦的身份了。

    洛伦拥有巨额财富，一直是皇室的重点监控对象。他的13名仿生人女友接连“意外去世”，引起了西泽的注意。

    洛伦真身是仿生人这件事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如果洛伦这样的人都可能被替换成仿生人，那么一定还有谁……已经被替换了。

    两人一路从别墅向附近的商店街走去。

    长乐双手插兜，松松垮垮慢悠悠地走在路边，嘴角一直是平平一道，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听完，她问西泽：“你觉得是谁做的？”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通过洛伦将霍兰德的信息告诉长乐的人。

    西泽抿紧唇，心中隐隐约约有几个猜想，却没有掌握证据。

    他刚要话。

    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长乐姐！”

    西泽随着长乐回头一看。

    面前站着一个一米出头的女孩。

    女孩顶着一张麦色的脸，手里捏着一个冰淇凌甜筒，嘴角还挂着一抹甜甜的白沫，一头短发和长乐出奇地一致。

    见到长乐回身，女孩黝黑的瞳孔散发出异常喜悦的神色，激动地抖了抖肩膀，“长乐姐，真的是你……好久没看见你了呢。”

    刚完，视线顺势移到了旁边的西泽身上。

    一刹那间，女孩眼前仿佛亮起一道光。

    眼前这个大哥哥逆光而站，外形轮廓被阳光严丝合缝地勾勒出来，仿佛自带圣光一般，五官轮廓是女孩见过的最好看的那种。

    女孩一时间有点脸红。

    下意识低下头，又抬起，强迫自己看向许久没见的长乐。

    长乐习惯性从兜里抽出一只手，落在女孩的黑发上揉了两下，嘴角轻轻勾起十五度，“豆豆……好久不见，想我没？”

    豆豆拼命点头：“想，特别想，你好几年没来看我，我还以为上次我闯祸惹你生气了……”

    长乐：“我不生气，倒是院长被你绑了辫子，大概要气得胃疼。”

    豆豆吐了吐舌头：“院长才不会生我的气呢。长乐姐，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看大家呀？”

    长乐望了望天：“这两天吧。”

    豆豆收到了肯定回复，开心的不得了，一激动一松手，冰淇凌都掉地上了。

    她顾不得惋惜冰淇凌，兴冲冲一路跑，拐进另一条路，急着要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长乐姐终于要来看他们了。

    还带着一个好看的大哥哥。

    诶。

    不对。

    这个大哥哥是谁？

    她没见过。

    豆豆想着，停了脚步，转回身又偷偷瞄了大哥哥几眼。却发现，大哥哥侧着脸，一双眼神紧紧凝在长乐姐身上。

    隔着十几米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满满的，要溢出空气的温柔。

    豆豆吞了口口水。

    瞪大了眼睛。

    ……不好不好。

    这可是大消息。

    ……

    长乐目送那个活蹦乱跳的背影离去，直到豆豆消失在街角。

    太过入神，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全程在默默看她和豆豆的对话。

    直到他的声音闯入耳朵：“那个女孩很可爱。”

    长乐看着他：“这里的人都很可爱。”

    随后，长乐岔开了话题。

    她带着西泽在附近逛了一圈，正好路过一家新开的蛋糕店，买了四个大蛋糕，来到豆豆所在的福利院里。

    西泽一手提一个蛋糕，盯着门口的【福利院】三个大字，微微蹙眉，问：“福利院？是为住院者提供福利的地方吗？”

    长乐：“……”

    才想起来，帝国实行等级制，平民阶层无家可归的孩子就在贫民窟生活，贵族阶层不存在无家可归这一，帝国里自然没有福利院这种社会保障机构。

    某种意义上西泽的也不算错。

    只不过听起来有些奇怪。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长乐回他。

    两人刚一踏进福利院的门，以豆豆为首的孩子们便扑上来将长乐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和她招呼，看见有蛋糕吃愈发开心了。

    倒是也有人注意到了长乐身边这个美得不像话的男人。

    有几个孩子也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谈论西泽。

    但是久别重逢时刻，孩子们眼睛里只有长乐。

    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长乐提着蛋糕，走进了福利院食堂。

    西泽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西盟星十分相似，人类的长相也和帝国主要人种相仿，虽然是第一次来地球，但意外地没什么陌生感。

    反倒有一种浓浓的生活气息。

    西泽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

    再次转回来时，豆豆正站在不远处偷偷看他。

    一对上西泽的眼，豆豆立刻移开了视线。

    西泽笑了笑，主动走上前去和她招呼：“你叫豆豆？”

    豆豆又怯又羞地点点头。

    “我叫西泽。很高兴认识你。”

    并朝她伸出右手。

    豆豆看着眼前那一双细白修长、比电视里戴戒指的姐姐们都要好看的手，不禁呼吸一紧，犹豫着要不要去握。

    半天，西泽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

    豆豆抬起眼帘看了西泽一眼，又立刻垂下，右手慢慢朝那只手伸去，轻轻握了一下，“……你好。”

    这只手意外地很暖和。

    接触到的一瞬间，豆豆好像没那么怕了。

    她再次掀起眼帘，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声问：“你是长乐姐的朋友吗？”

    西泽点头。

    豆豆：“……是长乐姐的男朋友吗？”

    西泽：“……”

    “现在还不是。”

    豆豆“哦”了一声。

    紧接着就愣了。

    她语文学得不太好。

    但这句话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西泽抿唇笑了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豆豆眼转一转：“……如果是长乐姐的隐私问题，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哦，这样不好。”

    西泽：“……”

    真是个机灵鬼。

    他转了话锋，问道：“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很喜欢长乐吗？”

    豆豆使劲点头。

    西泽佯装困惑的样子，问她为什么。

    豆豆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长乐的优点。

    到最后，豆豆认认真真补充了一句，“长乐姐一直瞒着我们，但院长都告诉我们了，我们的生活费都是长乐姐出的，院长，如果没有长乐姐，我们都活不到今天。”

    福利院里住的都是这个时代被父母抛弃的孩，无家可归。

    经历反复无常的地球末世后，长乐远离了普通人的社会，独居在家，不与人往来。

    可是十多年前在路边见到被抛弃的孩，她不忍心看这些刚诞生的生命就这样死去，于是成立了福利院，将无家可归的孩子都送到这里抚养。

    当天，长乐被福利院的孩子们缠着，一直到晚上入睡时间，众人才恋恋不舍去洗漱睡觉。

    从福利院回家的路上，月色皎洁，气温正好。

    西泽提到下午和豆豆话时候的趣事儿。豆豆一开始还挺怯生生的，熟了以后就像话痨似的个不停，拉着西泽讲了很多她和长乐之间的事情。

    长乐听着这些回忆，时不时抿唇笑，偶尔还被逗得咯咯笑。

    西泽盯着前方的路面，跟着她笑了。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样子。”

    长乐：“是吗？”

    西泽：“是。”

    长乐：“……”

    她想自己一直挺开心的。

    直到抬头望了眼星空。

    沉默了。

    两千年末世里，她为数不多开心的时刻，就是和这些可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

    但是，地球人有一个逃离不了的宿命——每五百多年轮一次的末世。

    也许这正是阻拦地球前进的大过滤器。

    每次末世，无论她做再大的努力，也无法改变人类消亡的结局。

    也许是出于情感上的自我保护。

    她渐渐远离人类社会，避免和其他人产生过多的感情。

    这样也不会因为朋友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日复一日的孤独生活中，也只有偶尔和这些孩子的接触，让她觉得她还真实地活着。

    长乐忽然有点难过。

    却也转瞬即逝。

    不同于以往的末世。

    这一次，她一定要找到通过大过滤器的办法，让这些可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长乐舒缓了眉头。

    侧头，看着西泽的深蓝的眼睛，嘴唇一张一合，坦率地解释道：

    “豆豆他们是我仅有的家人，和他们在一起，我当然会很开心。”

    长乐眼角染上了一丝温柔的气息。

    她温声道：“我是看着豆豆他们从长到大的。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已经很久没有家人了。”

    到这儿，长乐又想起父亲失踪前一晚，她和他吵架的样子。

    声音哽了哽。

    欲言又止。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在无限延展的时间里，月亮仿佛都在轻声细语。

    长乐似乎听见大自然在对她着什么。

    她听不真切。

    只在一片自然之音中，听见面前的人低沉着嗓音：

    “我可以做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