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悲歌泪零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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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丈夫一样,章太太也以为儿子转过了弯儿,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章太太抚摸着康聿容的手背,温和的问:“呈儿还没起呢?”

    康聿容如实的回答:“我来时还没呢,估计是昨天坐车太累了,一时起不来,就让他多睡会吧。”话的真实,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一旁的奶奶笑了,对儿媳妇调侃:“瞧瞧,这还没什么呢就护上了,看来啊,呈儿的坏话往后是一句也不得喽。”

    “奶奶,你算我什么坏话呢?”章盛呈边问着边走进来。

    见他进来,康聿容赶紧起身帮着摆饭。

    看孙媳妇忙忙碌碌的,奶奶:“聿容啊,你不用忙活的,让王妈她们做就行了。”

    康聿容笑了笑,还是把盘盘碗碗整齐的摆在了丈夫的面前。

    章盛呈接过康聿容递过来的筷子,开吃。

    奶奶看看孙媳妇,又看看孙子,调侃着:“呈儿,我现在可不敢你的坏话喽。你现在可比以前更金贵了,事事都有媳妇护着,护得紧紧地,看得我老太婆都酸溜溜的。”

    这话,不光把章太太和康聿容惹笑了,就连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都笑了起来。只有章盛呈不以为意的冷冷一哼。

    章盛呈吃饭期间,都没什么别的,只有奶奶和章太太问了问学校里的事儿,有问有答气氛也是极其和谐。

    康聿容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

    用完早饭,又了会儿话,奶奶:“虽然结婚半年了,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你们两口该多在一起话。去吧去吧,别在这儿守着我和你娘了,我们不需要你们守着。”

    奶奶的话,章太太很是认同,连忙点头,又叮嘱一句:“我告诉你,今儿不许出门,在家好好的陪陪你媳妇儿。”

    章盛呈烦透了,一个两个全是这样,!!!跟一个土老帽能出花来?心里有火,不过他忍了忍没发出来,他也不想一回来就闹个鸡犬不宁的,那样对谁都不好。

    刚回来,他今儿原本也想在家休息休息,没出门的算。听奶奶和母亲这么一,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知道了,奶奶。知道了,娘。”

    康聿容一愣,没想到他会同意。

    章太太晃了下康聿容的胳膊,指了指离去的背影,她心领神会,站起来与婆婆奶奶了招呼,急速跟了出去。

    出了门,左右一看,哪还有章盛呈的影子。

    春香拦住一个走过来的丫鬟问:“见少爷了吗?”

    丫鬟:“少爷急匆匆的往大门口去了,应该是出门了。”

    康聿容欢愉的心,登时空落下来,更多的是难堪。该想的到的,他那些话只是在敷衍奶奶和婆婆罢了,只是她傻,却当了真。

    她无精采的回了房,一进门,怔然。

    卧室里,章盛呈穿着白缎常服,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一手压在脑袋下面,一手拿着本书看着。

    第5章 悲歌泪零暗2

    原来,他没有出去;原来,他的应允不只是而已。

    康聿容顿时喜上眉梢,走过去,坐到桌旁,拿起针线筐里的刺绣穿针引线,以此来掩饰内心里根本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一针一针的绣着,看似专注,其实是心不在焉。那双乌黑的眼珠总是按捺不住的,偷偷的去注视他。

    他的眉毛很浓,他的眼睛很亮,他的嘴唇很薄……他很好看。

    长得这样好看的他,却总是紧绷着一张脸,笑笑多好,对她笑笑多好。

    可是,她的愿望落空了,他没有对她笑,更没有对她上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她一个。

    他们之间,总是在沉默中开始,又会在沉默中结束。

    其实,在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想跟他话,想大声的告诉他,感谢命运的安排,让她成为章家的人,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定会尽心竭力的侍奉好他。

    但是,那时的她不仅胆怯,还有从到大受到的传统教育不允许她在那个时候先开口。母亲告诉她正当的做法是:必须他先主动,他先开口。可是,等到天明,她也没能等到他的一句话。

    他们之间这种化不开的沉默,就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一想到这些,她眼里的悔意总是冉冉升起。她总想:如果那晚她先开了口,那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是否就此展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沉默是不是也就不复存在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窗子开着,阳光射进来在室内缓缓移动,偶尔也会有一缕两缕的风吹进来。屋里很安静,可窗外的老槐树上却很热闹。

    她的手顿住了,静静的去倾听那些鸟们的叽叽喳喳,它们喧嚷的很,在争食吗?在吵架吗?还是在唱歌呢?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涌出一丝浅笑。

    岁月静好!

    嗯,静静地也挺好。

    嗯,只要和他在一起,静静地也挺好。

    这“静静”的好时光,最终还是被扰了。

    一个丫鬟捧着几本书跑了进来:“少爷,这是你要的书。”

    章盛呈懒洋洋的接过来,抽出一本翻着。

    这丫鬟在章盛呈身边伺候好几年了,本性也活泼话多,把书递过去之后好奇的问:“少爷,这些书上的字怎么都是曲里拐弯的?我一个也看不懂。”

    章盛呈:“这是英文,你看得懂才怪呢。”

    丫鬟又:“是吗?这就是英文啊?唉,少爷,听你的外国话的可溜了,一段给我们听听呗?也好让我和少奶奶开开眼界。”

    听他英文?

    她不由得抬头看他,期许不言而喻。

    他默了片刻,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然后瞄了她一眼,浓眉一挑,道:“好啊。”

    他薄薄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一段流利的英语。

    他的是:“我叫康聿容,我是一头猪,我愚昧无知目不识丁,却不安现状,偏偏要攀附上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展翅雄鹰。像我这样低微下贱的蠢猪,就该乖乖待在猪的世界里才好,我却硬要爬出猪圈,与雄鹰为伍。所以我被嘲讽被讥笑都是应该的,谁让我好高骛远,谁让我不安分守己,像我这样的蠢猪烂猪就该……”

    第5章 悲歌泪零暗3

    如果你没有弄懂他话里的意思,你会觉得他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像一阕词,像一首歌,甚是好听;如果你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那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难堪了。

    康聿容难堪了。

    她没学过英文,可家里的哥哥们从八九岁就被送到北京贵族学校学习英文和法文,假期里一得空她就追着他们问。虽然哥哥们教的马虎,可她学的认真啊,所以也懂得一些单词和几个简单的句子。

    别的她不懂,但那句:我叫康聿容,我是一头猪。她听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康聿容诧异的望着他,她知道他嫌弃她没文化,从心里看不起她。可是再看不起,再看不起……

    原来,她在他心里只是头猪,一头猪而已,连个人都不算。

    好几秒钟她的思想都无法收拢,只感觉从窗口里射进来的不再是明媚的阳光,而是一股股刺冷的寒风,刺得她整个人不能遏制的发着抖,泪水窜进了眼眶,眼前的他模糊起来,她几欲张口想什么,却什么也不出来。

    章盛呈被她的样子惊着了,有点傻眼。虽不待见她,可俩人毕竟接触也有些时日了,她是个怎样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一向低眉顺眼软弱无能,可见她流泪还真是头一次。

    他蹙眉,哭了,什么个意思?是听懂了?不可能啊。

    虽然她在县城上了一年洋学堂,可那里并不讲授外文啊,她能听得懂英文,这不扯淡吗?

    不明就里的丫鬟,居然还傻傻的问:“少奶奶,你怎么哭了?你听得懂少爷的话吗?你是太感动了吗?”

    康聿容终于忍不住了,扯了扯嘴角,冷冷地:“我当然是太感动了,我都被人成是一头猪了,能不感动吗?”

    “……”丫鬟傻眼了,这情况不妙啊,悄悄地溜之大吉了。

    章盛呈大愕,真听懂了,倒是看她了。可转念一想,听懂了又怎样?她在他心里就是头蠢猪,用英文是这话,用汉语还是这话。

    章盛呈把手里的书一扔,对她撇着轻蔑眼神,冷声一哼,头往后一仰,又躺回到榻里。

    康聿容的心一沉,眼睛一闭,两手扶额,咬着唇无声的啜泣起来。

    正因为他学贯中西,而她才疏学浅,所以每每在他面前她总是自惭形秽。可父亲对这桩婚姻的定夺她无力改变,就想着从别的地方找补,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谁知道,努力来努力去,努力了半天到最后把自己仅有的一点自尊也被努力没了。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该做什么?

    康聿容不懂,章盛呈从就接受西方教育,受新思想的熏陶,他想要的是思想自由,婚姻自主,所以对包办婚姻这种旧传统,那是相当排斥的。

    而,她恰恰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产物,所以就算她现在是完美的化身,他也能从她身上挑出一万种毛病来。

    所以,她所有的努力,对他来都是毫无意义的。

    时间,就这样缓慢的流淌着。

    春去秋来,日月迁逝,这种没意义的日子在日升日落中过去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