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三更了
五月下旬最后一日, 正好赶上了京城里头的大集市开市的日子。京城西面的市以及东面的市在钟楼里头的钟敲响了八十一下后,大门被三十多个壮硕的衙役左右拉开了。
这是一年两次最为繁华热闹的市场。东面市场卖的都是农作物, 而西面市场卖的东西较为昂贵,有难得一见的天山雪莲, 有云南山里头的三七,有东海采摘的婴儿拳头大的东珠, 有长白山里头的人参鹿茸雪灵芝, 还有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舶来货物, 甚至于官宦人家收藏许久的名人字画以及家道中落想换更多银钱又不愿意拿到字画店和当铺里头压价的奇珍异宝,甚至于庄园田产,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没有的。
集市连开五日,在六月初四这日闭市, 外地赶来的商客们老早就租下的上等客房,只待这日。
齐子辙是这次开市的主要负责人。别看这次集市,户部往里头收到的明里暗里的孝敬那都是大头。
摊位固定,多少商户从过年后就开始往这里头使劲儿砸钱,一摊难求。
西市来往之人都是上等人, 不差钱也不二价,翻了多少番, 天子都不管, 只怕价越高,越得意。
齐子辙是从河间回城后皇帝才下了明旨。齐子辙收到的金银财宝全都一股脑地趁着开市前两日夜深人静时让身边的侍卫赶着一队马车,进了皇宫。
皇帝看着闪花眼的宝贝们, 笑得合不拢嘴,来回摸了几下,连连大笑称好,甚至于透露了口风,下半年的集市,还让齐子辙来办。
要知晓,从十年前到去年这些年间,这繁华热闹集市都是钱太师牵头的,钱太师的亲戚与座下交好的学生从中获得的收益不计其数。
这次齐子辙能从虎口下夺食,未尝不是皇帝的一种试探。
钱太师是开市这日睡醒才知晓齐子辙往宫里头送了些什么,气得差点真要告病休息两三日。
朝堂之上,钱太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吹胡子瞪眼地瞅着齐子辙,齐子辙坦然一笑,风度翩翩地行礼作揖。
钱太师也算得上是齐子辙的座师,当年钱太师对他很是看好,甚至于曾夸下海口市称赞于他,“回望老夫入仕在官场爬滚几十年,座下弟子上千,往不及圣人。然,今日得齐由,心中暗自窃喜,因,圣人弟子皆不如齐由,而圣人不如老夫矣。”
他甚至于在齐子辙还是五品官吏时旁敲侧击想要将自己的爱女许配之。钱太师长子老实忠厚,不善言辞,不懂俗世,成天在史官所里考究文献,二子则外放了官吏,政绩虽有,却不显眼,更因性子古板固执,不懂得灵活运用,反而得罪了上司。而他上司又正巧是权贵之姻亲,钱太师试探过一次后,了解次子性子,倒也觉得他在那儿安分就好。
三子先天不足,只怕老了还需要长子和次子扶持。
钱太师看多了人世间冷暖,不放心儿子和儿媳妇,这才想着把手头大部分资源,全数交给身份卑微低贱的齐子辙,送其后半生的财源滚滚仕途,只为换得他对自个女儿和儿子的照拂。
只可惜,齐子辙压根就不搭理。甚至于在升了正四品官职后,因一件事,跟钱太师决裂了。
那时候,御史台中的御史每次上朝都必弹劾齐子辙忘恩负义,愧对座师,不忠不孝,可越是弹劾,齐子辙却越得皇帝青眼相待,终是平步青云。
如今已然是一品官职,手中权势连钱太师都摸不清楚。
这样的齐子辙不是一个臣子,是皇帝特意培养的一把刚毅的利刃,一把对准他们朝臣的凶刀。
齐子辙如何不知,但他甘愿如此。
巡视过一遍东市与西市后,齐子辙端坐在市内特意搭建的官员休息处办公。
京城城门不止通向东西市最近的两个门。京城北门凋敝零落,几位守门护卫脱下厚重的铠甲,满身汗水,刚灌下一碗从井里头舀出的水,抹去嘴角水珠,就听得远远的驼铃声。
很快,拉拉杂杂地一队人马,足上百人,黑压压一群,脱下半襟,只着一衣袖,脸上胡子拉杂,风尘仆仆。
护卫队队长派人拦住了他们,令他们交出路引,一队人下去查看一番。骑在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自个的路引,扔在了队长怀里,队长瞅了他一眼,翻开看了,赶紧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失敬失敬,请!”
杨岩乃镇北骠骑将军,十多年才进京一次,此次进京,早在半年前就请了旨意上京述职。朝中武将一直都是只闻得杨雄和杨岩将军之威名,不曾见真人。甚至于京中道消息,是杨雄人如其名,壮如熊,一个锤子下去,能对上两只熊瞎子。杨岩力大如山压顶,一个指头就能将人提溜着走,健步如飞。
京城虽没有他们父子二人的身影,却处处有着他们的传,特别是到了边塞危机时。
杨岩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露出了白寒寒的牙齿,不知为何,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亮光,队长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不着痕迹退了一步。
此次杨家进京,杨雄老当益壮,镇守西北,派独子杨岩进京,杨岩则领着长子杨昭一同进京。
这一看似商队,实质乃杨家私产的队伍,前头由杨岩领着,后头杨昭押队,历时一个半月,才到了京城脚下。
过门总要留点东西。杨岩即使在提枪就上的西北里头滚黄土滚了十多年,也忘不了京城里头的规矩,拿了一锭足足二十两的银子塞进了队长的怀里,又从长子手上光明正大地接过一个荷包,里头放着五两银裸子,用来给守卫们卖茶吃点心花用的。
队长笑嘻嘻地接过了,还派了几个闲着没事干站着的护卫帮着护送车队,一行车队进入京城,倒未曾引得瞩目。
杨雄和杨岩是算好了进城的日子,因着碰到了开市第一日,这才敢大包包地带进来。
车队停在了瑞郡王府门口,杨昭下马敲门,房门接过拜帖,送了进去,杨岩性子爽朗,声音洪亮,跟前来帮忙的护卫们着话儿,一时间等着里头的人过来接,倒也不觉得无趣。
等着杨岩细数西北的好,差点将安于京城守城门的护卫忽悠跟着去了西北时,郡王府的门咯吱一声,开了。
只见两位着装高贵之人匆忙走了出来,门房恭敬地请安后退到一边。
杨岩肆意的笑容还未收敛,却在听得声响转身之际,望见了来人的面容,他的目光落在了年轻妇人脸上。
如画般勾勒过的精致眉眼,如柳叶般的眉头轻轻陇着,一双杏眸似泣非泣,泪光点点,鼻腻鹅脂,一点朱唇,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头戴六尾凤金片步摇,点缀珍珠花,身着缕金百蝶掐丝修身长裙,腰系海棠花开洋红荷包,边上的男子扶着她,眉目不威而怒,双目有神,身着蟒袍玉带,脚踏蟒鞋。
杨岩眼神微变,刹那间好似时光倒流到了过往二十年前的西北塞外,那时候的妹妹,身着洋红骑马服,手执长鞭,在西北大草原中来回驰骋,纵声欢笑,张扬肆意。
他抿着薄唇,上前深深看了郡王妃一眼,俯身拱手行礼,“给瑞郡王爷和瑞郡王妃请安。”
十多年前,他接到京中来信,见信封上的字迹并不是妹妹所书,拆开一看,竟然是报丧的。
他心急如焚,只想快马扬鞭返回京城,只求能见妹妹最后一面,可塞外将领,无旨意不得私自回京。
正当他与痛失爱女的父母商量好已经好包袱准备启程时,边关游牧民族来犯,等候了十日的旨意来了两道,一道恩准他回京,另一道则事从急办,免了他所请进京旨意。
这一直都是他们杨家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痛,母亲还因此整整一年卧床不起,却在一年后突然失去了以往的记忆。
亲妹过世,他曾隔一月就写信到河间沈家,却未有回音,私底下派人前去,见了沈宴,只是茂儿与新的母亲有争执,出手伤人,又闹着离家,送到了京城的大伯家修身养性,等人到京城沈大人家时,又茂儿进宫当公主伴读了,未到休沐之日,不可回,想要托他们带句话,却面露难色。
来人只能又将话语带给了沈宴。杨岩并不知沈晞茂过得如何,一个大老粗,想着妹夫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直到茂儿成亲之时,沈家人又来了信,可到西北,早已经过了两个月了。他们只让人登门给沈晞茂送了银票,大件物件陪嫁,全都没有。
眼望着面前的侄女,眉眼间与当年的妹竟有六成相似,不由得心中大恸,回想当年的心大,恨不得以身替妹死。
郡王妃望着与记忆中娘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眼眶滚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哽咽了许久,才平静下心情,哑着嗓子用家礼见了礼。
杨岩连连点头,回身招手让儿子杨昭过来,双方斯见罢,从西北带来的箱子早已经一箱箱地运了进去。
安排了杨家父子休息后,吃过饭,郡王妃在郡王爷的书房中与杨家父子商谈了许久,杨岩出门时,一个慌神,直挺挺地扑倒在地,肉身与坚实的地面发生了碰撞,一声闷响,杨昭上前扶,却被杨岩推开了。
杨岩将铁拳般的双手紧紧握着,一下一下砸想石头铺成的路面,不一会,路面上留下了两血印,再看杨岩的手,竟然全是血珠,腥味溢满了周遭的空气。
他的脑海全是郡王妃所的话,他脑子嗡嗡叫,一片空白,眼眸子里头的白却因着愤怒充了血。若不是当年他们杨家人不曾上京,错过了妹的最后一面,沈家人哪里敢如此大胆换了孩子的身份。
可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
杨岩抱住自己的头,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了凄惨悲凉的喊声,喊声震天。
郡王妃暗自垂泪,不忍见,避开了。
杨岩已然在沈府门口连续等了三日了,此次递上拜帖,隔日询问时,要么门房愁眉苦脸地告知沈宴并未归府,要么就无奈地表示沈宴并未有任何吩咐。他恨不得提刀硬闯,可天子脚下,他不能连累了杨家满门的英名。当年妹如此隐忍,不也正是为了保全杨家的一丝体面。
他不时从沈府门口走过,甚至于给了银钱让乞儿盯着,却道沈府内眷从未出过门。沈宴在杨岩第一日递上拜帖后的震惊与惊慌失措,慌忙前去找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年岁渐长,记忆衰退了不少,经由沈宴提及,想起了杨氏的兄长,锁眉片刻,换上一副笑脸道:“既然是亲戚,自是迎进来就是。”
沈宴气得差点仰倒,暗中叮嘱门房和仆役,看住沈老夫人的动静又让门房将拜帖全都放他书房,不可再对他人言。
却在夜间回了孙氏屋内,与孙氏起了杨岩递帖之事,孙氏诧异地顿住了替他更衣的手,之后却出了主意,让沈宴不管杨岩质问了何事,全都推到她身上,她自有办法应对。
一时竟把沈宴感动得,连在孙氏屋内宿了几日,连带着其他几位姨娘,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一个不注意,惹恼的就不只有孙氏,还有沈宴了。
幸而最近几日,随着沈晞蕴出阁的日子渐临,沈府上下需要点的事务繁多,沈老夫人未曾出门赴宴,而沈晞蕴也未接到任何邀请。
一直到今日早,沈老夫人帮沈晞蕴清点初九时送到齐家的嫁妆时,发觉庄园的陪嫁略微少了些,想着趁嫁妆还没有抬过去,再用了银钱买一些填进去。
庄园的收益只要不是遇到大灾年,都是一种保障,以后若是子孙出息了,转成祭田,惠及族人,去后更是享受美名和世世代代的供奉。京城里头的女眷陪嫁,庄园都占了三成。
吃过早饭,沈老夫人命姜嬷嬷拾掇了沈晞蕴。
沈晞蕴揉着满是睡意的眼眸子,垂头不话。
好不容易能够出去透风,沈晞蕴却累得只想休息。
被搬上了马车,沈家的大门在近几日第一次开了。杨岩快步走上前,拦住了马车的出路。
坐在里头的沈老夫人听得外头有人争执,便让姜嬷嬷下去看看。
姜嬷嬷下去探听了后,惊吓地回了马车里头,侧眼看向瞌睡的沈晞蕴,面色慌乱,声地在沈老夫人耳边了许多。
沈老夫人面色凝重,微微皱眉,注视了门帘片刻,令姜嬷嬷陪着沈晞蕴,自个则扶着丫鬟,下了马车。
杨岩本以为马车里是沈宴的夫人,不曾想,竟然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寻着目光睃行在她的脸庞,记忆深处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不由得呐呐地道:“沈老夫人?”
当年杨岩与沈老夫人也只见过一面,是送妹进京那日。
沈老夫人亦然大惊,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人到中年的杨岩记性如此之好,竟还能认出她来。
“杨大人。”沈老夫人示意让马夫牵着马车回去,生怕突如其来的的杨岩吓到了沈晞蕴。她不想沈晞蕴成亲前还要受到任何击。
“杨大人今日前来,怕是寻我儿吧?”沈老夫人与杨岩坐在花厅中,壁上挂的一幅前朝西北塞外图,正是杨家当年所有之物。
这西北塞外图还是杨家高祖与当朝第一画手顾圣手交情甚笃,顾圣手辞退画院之官职,到西北看望高祖时,特意赠送给高祖的。
当年父母疼爱妹,将此画赠送给了妹。
杨岩想到此,面色不由一变。
沈老夫人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心一动,立马喊了管事嬷嬷过来,当场摘下此画卷好,送到了杨岩面前。
杨岩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那卷画,待心情平复后,才道:“沈老夫人,十多年前的事,你们沈家未曾给我们杨家一个交代,今日我进京,除了要替我前段时日才知晓存在的外甥女送嫁妆之外,还想替我那可怜的妹,讨回公道。”
“我就想质问你沈家,为何隐瞒我妹生女之事?郡王妃前来询问,沈宴竟然二姑娘不是她亲妹妹,而是姨娘所生?”
沈老夫人面色难看,她不曾想,沈宴竟然编织出这样离谱的谎言。
她很想跟杨岩她确实不知,可不知为何,竟然开不了口。
此时门房通知了沈宴身边的管事,管事派人去寻了沈宴回府,沈宴正巧进门时听到了杨岩的质问之语。
沈宴站在门外,望向里头坐着的魁梧的身影,阳光在了门栏上,竟略有一丝灿烂。他继续走进,到了杨岩近处,微微颔首点头,道:“杨大人。”
杨岩猛地抬头,目光带了深沉狠厉之意,见沈宴身上的衣物价值不菲,听闻前不久去了工部当主事,便道:“沈大人。”
“不知杨大人今日来沈家所谓何事?”
沈宴自是明知故问,杨岩蜷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不瞒沈大人,今日我来沈府,自是前来叙旧的。既然沈大人如此坦诚问起,那我就直言了。我就是想请沈大人给我一个交代,为何我妹的次女明明在世,沈大人却从来不曾告知我杨家?甚至于将其女以庶女养之?”
沈宴面色阴沉了几分,沉吟片刻道:“你可知孙氏出生于安国公府?她是国公府中捧在手心里头的掌上明珠。自幼不曾受过任何委屈。作出这样的决定,我也很是愧疚。可杨大人,与身份相比,保住命,不是更重要么?”
“若是庶女,能够让孙氏不陷害于她,能够让她平安活下来,这不就够了么?”沈宴在赌,赌郡王妃并未告知他沈晞蕴腿无力。
“我当年权势,又为保全沈家,思前想后,才出此下策。怪只怪我当初过于懦弱。你今日的质问,犹如醍醐灌顶,另我心窍顿开。是我的错,我不会狡辩。”
“不过你外甥女过几日就要成亲了,这件事你若是想要找我算账,还请看在她大喜日子在即,暂且先放放。”
杨岩注视了他许久,才放缓了神色,道:“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我给你时日。既然今日到了沈家,我也算是第一次外甥女,备了点薄礼,不知她能否与我相见?”
沈老夫人还未开口,沈宴就道:“不可。”
杨岩不快地望向沈宴,正要开口质问一番时,沈宴忙道:“前不久道观中的真人替她算了一卦,今日她不可出门,且与你的生肖相冲,若要见面,成亲后则可。”
他一介武夫,手上沾染的都是血债,自不信这些,可也不敢犯了忌讳,怕真伤到了外甥女,只能作罢,颔首道:“既然是沈家与京中的习俗,定然遵守。”
杨岩转身,将从袖口中掏出的一块上好的翡翠玉佩送到了沈老夫人面前,这是送给沈晞蕴的。
至于其他的填妆,他算让郡王妃出面,以姐妹名义送过去,这样既不会让沈家扣下,她成亲后其他人也不敢算计。
沈老夫人目送杨岩出了门,轻蔑地看了沈宴一眼,留下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言语,甩袖子走人。
沈晞蕴睡了一整个上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被张嬷嬷推醒了,才着哈欠被人推着去吃饭。
饭毕,沈老夫人从袖口中掏出了杨岩递过来的玉佩,放在了沈晞蕴的手中。沈晞蕴来回翻看了几下后,梅花簇簇,朵朵傲立,花蕊栩栩如生,似有暗香浮动,惊讶地问:“这块玉佩水头真好,祖母破费了吧?”
沈老夫人伸手摸了摸乖巧可人的沈晞蕴,道:“这是你舅舅送过来的。”她已然盘算好了一番辞应对。
“啊?舅舅?”沈晞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手中的玉佩差点掉地上,摔成了块,沈晞蕴的眼中闪着浓重的迷茫雾气,轻轻地吐出话来,“祖母,我舅舅是算用这块翡翠买了我么?”
“啊?”
沈晞蕴觉得手中玉佩很是烫手,立马放在了沈老夫人手中,嘟囔着道:“我生母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姑娘么?被卖进了烟花柳巷之地,幸而得大人青眼,送与父亲,而卖了我生母的人就是欠了一屁股赌债的舅舅。”
“祖母,你不要被他骗了,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改邪归正的。”上辈子的记忆里,她到死都没有一个这样的舅舅冒出来,这很反常。也许真的冒出来秋风了,可孙氏心硬得很,敢她儿子的家常的主意,只怕要被剁了卖了。
沈老夫人担忧地望着沈晞蕴,摇头道:“行了,你个傻子,懂什么,收着。”她不容反驳的语气并没有抹灭沈晞蕴内心的犹豫。
“可.......”这来路不明啊。
“行了,你过几日就出阁了,就算是你的那种舅舅找上门,你觉得他能讨到好处?”沈老夫人提醒她可是嫁给了一个权臣,哪里会摆不平一个她所认为的混混。
沈晞蕴一想起以后的夫君是朝野中的煞神,顿时觉得这么好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正好帮自个过世的生母讨点利息回来,赶紧欢快地接了过去。
瞅着她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儿,不由得担忧起她与齐子辙的相处。
翌日,郡王妃书信一封送到了沈老夫人手中,里头附赠了杨家从西北塞外带过来给沈晞蕴添妆的礼单。
与此同时,本应该在齐家里头准备婚事当新郎官的人却一身暗色衣裳,跪在皇帝的书房里头。
沈晞蕴在六月初七那日收到了齐子辙送来的玉腰带,盒子里头还留了只言片语,告知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那时的沈晞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心中暗想着他不定是想逃婚。
隔天,沈晞蕴跟着沈老夫人悄悄出门前去买庄园,却在买卖庄园的牙行里头遇到了凑巧过来卖庄园的郡王妃。
这一波巧合实在太过于凑巧了,但沈晞蕴如今大婚之日在即,全身心的骚动只为成婚那日。加之沈老夫人跟她过,郡王妃乃她的大姐,自不会多想。
三人看过庄园册子,暂且挑选了几个,只想着等派了府上可靠之人前去查看,定下采买的庄子即可。郡王妃温柔的言语邀请沈晞蕴以及沈老夫人前去悠然居品茗,沈晞蕴暗自眼色想让沈老夫人回去,抽搐得眼皮都要变形了,沈老夫人竟然无视了她,还答应了。
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在马车里头,沈晞蕴浑身都充满了幽怨的气息,幽幽地开口控诉:“祖母果然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
沈老夫人伸手就是一个无影掌,落在了她的嫩肉胳膊肘上,“你个傻丫头,多和郡王妃亲近,多少姑娘盼都盼不来,得了便宜还卖乖,信不信我一脚踹你出去。”
“祖母,求饶!”沈晞蕴赶紧作揖赔礼,沈老夫人咬牙切齿地盯了一会,才放过她。
她如何不懂祖母是为了她好,只是她总觉得跟郡王妃扯上关系,她如今平静的生活也许会被乱。
到了梅字包厢,三人坐了,沈老夫人年纪大了,刚坐一会,就去解手了,只留下沈晞蕴与郡王妃两人面面相觑。
郡王妃硬是找话,沈晞蕴一旁乖顺地应着,两人场面虽不热络,却显露出了一丝尴尬。尤其是郡王妃那拼命讨好拉近与沈晞蕴的距离,让沈晞蕴更为警惕。
好在沈老夫人听到了沈晞蕴内心的求救,终于回来了。沈晞蕴和郡王妃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郡王妃是看出沈晞蕴被吓到了,不知如何解释自个怪异的举动。
而沈晞蕴则是为能够摆脱郡王妃而心情舒畅,毕竟一只弱的母鸡被栅栏外头的狐狸惦记着,定然心惊胆战,恨不得伸头缩头就是一刀了事。
三人分别,临上马车,郡王妃又特意将沈晞蕴刚才吃得较多的点心包了一份,送到了她们的马车中,才告辞。
等沈晞蕴回沈府,望着桌上沈老夫人命人拎过来的糕点,没有任何胃口,反而陷入了沉思中,靠着轩窗,发起了呆,暮色渐浓,华灯初上时,才赏给了嬷嬷和花雨用。
六月初十到了。
成婚的前一日,沈老夫人命姜嬷嬷领着送嫁妆的队伍到齐家新房里头铺床去了。为着隆重,沈老夫人特意命了白氏前往。
一行人到了齐家,忙着摆放和归置嫁妆,布置新房,一阵忙碌后,到了夜色渐浓,才归家。
当天晚上,本应该由沈晞蕴的生母陪着她话,教导她一些为人妇之事。但沈晞蕴生母早逝,孙氏也不用指望了,沈晞蕴只能卷着铺盖,闹着要和沈老夫人一起睡。
沈老夫人怀里搂着沈晞蕴,想着沈晞蕴出生时长大如今经历的风风雨雨,不由得心生酸涩之意。
她未尝不后悔过,若是当年她坚持一些,至少沈晞蕴就不会双腿无力,至少茂儿就不会破家出走,如今与沈家势不两立。
但转念又想到茂儿若不破家,只怕不能有如今的归宿,蕴儿也算是因祸得福,人世间的姻缘自是由天成,凡人算计再多,也不如上天精巧的安排。
上天既然如此行事,蕴儿跟着走就是了。
沈晞蕴抬眼见沈老夫人沉默不语,似乎在想些什么大事,也不扰,钻了钻被窝,暖烘烘的。她的时候,也不知道生母有没有陪她睡过?也许张嬷嬷陪她一起睡过,她明日得记得问问张嬷嬷。
沈老夫人垂眸瞅见她嘴角噙着的笑容,以为她期待明日成亲,笑着摇头,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些待人接物的事,还声传授了所谓的御夫之术。
沈晞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可她却不敢把它们往齐子辙身上用,毕竟他可是瑕疵必报的人啊。
沈老夫人回想起傍晚白氏言语中暗含的疑惑带有提醒之意,顿时也觉得有所不妥,只是明日就要成亲了,若是派人去查齐子辙,不心走漏了风声,引来的便是大祸。
因而她未曾定主意,只是敷衍了白氏几句,让她下去休息了。
如今见沈晞蕴面上未有太多愁容,要么她也不知,要么就是齐子辙有口信留下。
她低声询问沈晞蕴:“蕴儿,你大伯母今日到齐家铺床,齐大人并未出来招呼。但你大伯母好似觉得齐家有点不太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晞蕴听沈老夫人如此,才想起齐子辙带的口信,她一拍脑袋,都怪自己随性,反而让祖母跟着白白担心了。
“祖母,你放心,他出京了,是明日就回来。”
“什么?”沈老夫人瞪大了眼睛,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
沈晞蕴笑得毫不在意,“这没什么,我听郡王妃提起过,是他经常替皇上办事,常常会出京,且日子也短。他守信用,回来,定然会回来。”话音刚落,她又斟酌了片刻,才道,“若是回不来,他一切有谋士出主意,我们沈家配合就是了。”
沈晞蕴到后头,眉头微皱,却试图将话语得轻快一些,好让沈老夫人消除内心的担忧。
沈老夫人虽不是任何事都信任齐子辙,但齐子辙的婚事已然京城上下皆知,两家人都丢不起脸,她也没什么好挂怀的了。
然而,此时的齐子辙却在京郊的半山腰里头钻着树林。
树林里头四周一片漆黑,夜半三更,一股子疾风卷得树木叶子沙沙作响。随风而去的是几道身影前后追赶着。
齐子辙带着人追到了山顶处,那人无处可去,无路可退。索性一转身,从腰间抽出了软剑,闪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齐子辙屏住呼吸,望着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对峙着。一阵狂风过后,蒙脸人快步提剑冲了过来,就在一刹那间,齐子辙借住了那拼劲全力的一剑。
两人身影交叉而过,又倒了回来,身形如猎豹般迅猛,又是几招几式,齐子辙渐渐占据了上峰。
齐子辙总觉得此人举止略显怪异,心中着鼓,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几支箭簇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若不是齐子辙闪得快,只怕已经成了马蜂窝了。
蒙脸人趁机挣脱了齐子辙的桎梏,趁着齐子辙还未缠上来之际,转身逃跑了。而齐子辙拔腿就追。
不过一会,齐子辙闷哼一声,臂膀上插了一只箭簇,浸透了夜行衣。
被调虎离山计调离的侍卫杀了敌人后,才发觉中计了。等到他们跑着回来,齐子辙的脸色格外苍白。
护卫从兜里掏出了金创药,抽出匕首,撕下袍角,塞进了齐子辙的嘴里,防止他因痛而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一刀下去,顺着箭簇周围,挖肉。
幸而箭簇只深入了肉,而不是钉在骨头上,要不只怕更为麻烦。
扔掉了箭簇,上了药,匆匆包扎过后,齐子辙被架上了马,往偏僻的农庄去。如今城门不开,他们也没有办法将他带进去,只能是先去农家借住。
齐子辙一直都保持着清醒,即使在半夜发烧时,额头都不满了汗珠,当侍卫想把给老乡借来的毛皮毯子盖在他身上,他伸手拒绝了。之后便睡着了。
等到齐子辙真正醒过来时,已经是六月初十日的中午了。
从近郊到齐家需要半个多时辰,但因他受了伤,大致需要一个时辰,他还得进宫去将手册交给皇帝,只怕不一定来得及。
齐子辙想着等会拜堂沈晞蕴可能会面对的突发状况,顿时对沈晞蕴充满了愧疚和歉意。护卫不敢多话,齐子辙双眸望向蓝天,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只吩咐回去。
等齐子辙飞驰到了宫门口求见皇帝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而此时齐家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到处贴满了红,来回忙碌的仆人们踏着欢快的脚步,脸上都是喜气。
而齐子辙侧院书房里头围坐着几个谋士和相识的熟人,谋士们捏着手中的字条,抽搐了一下嘴角,恨不得立马跟齐子辙断绝关系。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以对。
好在过了一会,某个看不下去的谋士终究清了清嗓音,卖了个关子道:“我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齐大人无成年兄弟,自是不能代迎。
其他谋士一听,眼里冒着怒火,大吼:“还不快!”
若是平时,谋士只怕要抱头鼠窜了,今日其余人等都没空,不跟他计较。
他缓缓地道出了自个的法子,谋士们相互看看,最终在薛同的拍板下,分头准备执行了。
而沈家的老夫人也接到了他们特意派人过去告知的消息,犹豫了片刻,沈老夫人终究咬牙同意,却一脸不快。
很快,吉时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 更新啦~~~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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