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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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铎这些年去过许多地方,九岁之前住在涿郡, 之后搬到长安, 守孝那几年还曾在终南山暂居, 虽然地方换来换去, 但总归生活在北方。这次因为一纸调令, 他迁往剑南,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南方。

    萧景铎多年习武,身体素质好, 但是随行的女眷就撑不住了。秋菊和惜棋两人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从进入蜀地开始, 就不停地上吐下泻, 水土不服。

    好在萧景铎会医术, 出发前也备足了药物,在队中既是主心骨也是郎中,这才能带着所有人全须全尾地赶到晋江县。

    越过秦岭,进入平原后, 剑南道的气候一下子变好了。成都府有锦城、蓉城之美名, 终年花开不败, 锦绣连城, 是一等一的繁华享乐之地,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里不是萧景铎的就任地点。

    辞别成都府后, 萧景铎一行人继续往蜀地深处走。

    剑南道四周环山,挡住了风口, 所以这里全年都是水雾缭绕的模样。萧景铎从在北方长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浓郁的雾气,从清到正午,茫茫白雾一直笼罩在山腰,四周的树丛也茂密的不像话,叶子排布的非常浓密,而且泛着深深浅浅的绿意,简直如一幅浓丽的山景图。

    越往里走,官道就越崎岖,到最后,官道干脆消失了。萧景铎等人只能一边问路,一边往深处走。

    晋江县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偏僻。

    皇帝将天下分为十道,剑南道位处西南,取的是剑门关之南的意思。剑南道之下又分州,成都府是剑南道统辖官府所在之地,按照惯例,也称成都府为益州。在州之下,才是县这一级别。

    萧景铎就任的晋江县,就下属戎州麾下。他带着萧林、秋菊等人跋涉了两个月,终于在日暮时分到达了晋江县。

    此时萧景铎已经换上了官服,按道理,新任县丞到达,晋江县总该有些什么表示。然而奇怪的是,他们一行人在县内走了许久,路边的百姓只是漠不关心地瞅了一眼,然后就再不理会。而晋江县的官府,也没有任何动静。

    “大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秋菊已经被折腾的瘦了一圈,她原以为到了县城就能轻松一下,可是还没等她松开这口气,心就又紧紧提了起来。

    为什么她觉得他们即将生活的县城,看起来不太友好?

    萧景铎也沉着脸,直觉告诉他县城的情况不对,可是他是队里的主心骨,不能露出丝毫的迟疑和低落,所以他只是沉着地:“我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县丞,有什么可怕的,直接去县衙吧。”

    他们初来此地,并不熟悉地形,惜棋被萧景铎带出长安,她也有心在大郎君面前表现一二,于是主动跑去和路边的百姓问路。

    惜棋的心是好的,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她从长安而来,但是这里的百姓时代聚集在此,口音,并不通啊。

    惜棋比划了很久,还是没从对方口里问明白县衙在哪儿,过路人见这个外地来的女子了两遍也听不懂,索性懒得再费口舌,直接扭头走了。

    惜棋站在原地,又气又窘,颇有些不知所措,还是萧景铎看不下去了,唤道:“回来吧,我们和此地口音不同,一时半会恐怕改变不了。官署修建总是一样的,无外乎在居中靠北,随我来吧。”

    果然,萧景铎带着一行人左拐右拐,很快就在县城中轴线的北方看到了县衙。萧景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暗暗感到不满。

    一县之官署,天还没黑,衙门口怎么连个守门人都没有?

    猛然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秋菊等人也被吓坏了,只敢亦步亦趋地跟着萧景铎。萧景铎身为县丞,赴任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拜会自己的上官,可是现在门口无人,萧景铎没法派人通报,只好极为失礼地直接拜谒。

    各地官署的规制一般都是前衙后府,地方官白日在前堂办公,晚上回后院居住,为了保证县衙的安全,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在外留宿。萧景铎依据常规,进了府门后朝西走去,西边一般是县令的地方,前面办公宴客,后面安置家眷。

    萧景铎绕过回廊,走入花厅,没走两步,便迎面碰到了几个人。

    这些人都穿着官服,显然就是日后共事的同僚了,萧景铎拱起手,主动道:“在下萧景铎,受吏部调遣前来担任晋江县县丞。我等初来乍到,不识路途,现在才到县衙,实在失礼。”

    对面几个书吏模样的人上上下下量着萧景铎,问道:“你是新来的县丞?”

    “正是。”着,萧景铎取出自己的名牒和路引。

    对面的人伸手接过来,翻看片刻后,就转手传给其他人。萧景铎对此仅是笑着,并无不悦,等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后,他才问道:“敢问县令在何处,我正要去拜谒明府。”

    “县令啊,他死了。”

    萧景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什么?”

    “唉,随我来吧。”

    这下萧景铎顾不得安置行李了,匆匆嘱咐了萧林两句,就快步随着书吏往后走。

    花厅后头停着一件黑木棺材,威严的官衙陡然蒙上了凄怆之意,更不像话的是,在县令的尸骨旁,其他人非但不肃穆哀悼,反而还在大吵。

    一个精壮的汉子憋得脸红脖子粗,他脸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凶悍至极。对面站着一个白面书吏,长得白净秀气,一看就是县衙里的文职。

    方才隔得远,萧景铎没有听清这两人在什么,等走近了,才隐隐听到“县令”“凶手”“夜晚”等词。

    看样子他们是在争执县令的死因,可是无论是为了什么,也不该在一县之主的尸骨旁争吵。

    萧景铎脸色已经寒冷至极,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汉子突然发难,抢过一把刀就朝白面书吏砍去:“谁耐烦和你费口舌,我砍死你个假模假样的白脸。”

    县衙里的人都没想到壮汉会突然发力,猛不防就被抢走了佩刀。那个俊秀的书生看到壮汉操了一把刀过来,立马慌了,忙不迭地往后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这个屠户杀了县令不,现在还要砍杀我们,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冯家是晋江县有名的刺头,他们家时代干屠宰勾当,凶悍无比,冯屠户更是青出于蓝,一拳头下去能砸碎五块瓦片,别细胳膊细腿的孙司佐,就是其他佩刀的武吏也不敢贸然上前。

    冯屠户仗着自己的武力,向来在晋江县里横行霸道,方才他被孙家子顶的不出话来,心里早就恼火的不行,他气恼之下干脆发狠,从旁边抢来刀具,算好好教训下这些无能的官府中人。

    冯屠户红着眼在县衙里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无人敢阻拦,全都惊叫着躲开。看到这些平日里威风无比的官吏这样孬种,冯屠户憋在心里的这口郁气这才散了,他正觉快意,突然虎口一麻,竟然被震得踉跄了两步。

    冯屠户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瞪圆了眼睛,他这些年在晋江县未逢敌手,更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这样冲撞他。

    他凶悍地抬头朝前看去,就看到一个穿着深青官服的男子站在前面,面如寒霜,正眼带凉意地看着他。

    冯屠户不屑地笑了一身:“又是一个白脸。”

    着,他横起刀,像一块巨石一样朝萧景铎冲来。

    萧景铎冷冷笑了一声:“一身蛮力罢了。”

    话音刚落,他反手抽出旁边武吏的长刀,避也不避地迎了上去。

    被这一番变故吓懵的武吏连忙喊道:“县丞不可!”

    冯屠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力士,一刀下去能剁碎猪骨,县丞那个身板怎么敌得过。方才这位新来的县丞抽出他的刀,不知道怎么点了一下,冯屠户就被击退了两步,还没等武吏反应过来,自己的刀又回到了刀鞘中。武吏脑子发懵,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在干嘛,可是下一瞬间,他就看见县丞抢了他的刀正面迎上去了。

    武吏被吓得肝胆俱裂,这可是从长安来的县丞啊,这位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可担待不起。

    “使不得使不得,这位是县丞……”

    武吏的话渐渐低了下去,他看到这位虽然不上单薄但也绝对不上健壮的少年县丞单手执刀,灵活又利索地格挡着冯屠户的攻势,最后他横刀架住冯屠户的刀,猛地一个发力,竟然把以蛮力著称的冯屠户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武吏已经彻底惊呆了,他长大了嘴,不知该如何话,只能愣愣地看着萧景铎姿态轻松地拎着刀朝他走来,噌的一声将细长的刀插入他手中的刀鞘,末了还补了一句:“这样轻易就被人夺了刀,你的武艺太稀松了,日后要多加锻炼。”

    “不是,这,我……”武吏语言系统紊乱,竟然连句完整的话也不出来。

    萧景铎解决了闹事的屠户,以绝对的武力威慑群吏,这才端起京城下派官员的架子,缓缓问道:“现在吧,县令,方才的争吵,还有你们所的凶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县衙里,县令是一县之主,其次就属县丞最大,如今县令没了,由萧景铎主持局面合情合理。

    和其他几人确认了萧景铎的身份,方才闹事的文吏们才不情不愿地给萧景铎行礼:“见过萧县丞。”

    “嗯。”萧景铎轻轻点头,随手指了一个看起来就老实的文吏,问道,“你来,县令是怎么出事的?”

    被指到的人战战兢兢地:“回县丞,昨日晚上,陈县令昨日喝了酒,早早就睡了。县令没有吩咐,我们也不敢搅,所以就留县令一个人在屋里。后来半夜我们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跑出去后就看到冯屠户站在县令的门外,身边全是血迹,我们跑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县令已经死了。”

    官场中的人都官话,所以也不存在交流障碍。虽然这些本地文吏话还带着口音,但是对萧景铎来,倒也还能听懂。

    “昨夜你们最后一次看到陈县令,大概是什么时候?”

    “戌时。县令心情不爽快,让下人给他送酒进去,还嘱咐我们不得搅。我们不敢违背县令的意思,过了一会听屋里没动静,以为县令已经睡了,就没有再叨饶。”

    “那你们发现冯屠户,又是什么时辰?”

    回话的文吏看了孙司佐一眼,孙司佐主动接过话来:“萧县丞,是我第一个看到冯屠户的。那时候天已经大黑了,是子时中。”

    “也就是,这段时间内除了冯屠户,再也没人见过县令?”

    “就是这样!”孙司佐语气激动地指着冯屠户道,“这个莽汉一直不服陈县令的管教,这才乘着夜深人静下手,谋害陈县令!县丞,你可一定要为县令报仇啊!”

    冯屠户也激动起来:“我是看不起这个庸官,可是没做就是没做,我都了不是我动的手!”

    “住口。”萧景铎抬高声音,冷冷环视一眼,道,“这事我自有定夺,你们先回各自的职位上去,待会我会一一叫来询问,冯屠户暂时先留在县衙,等待我的传召。现在,先带我去看陈县令的尸身。”

    陈县令的尸首已经放入棺木,正在正堂前停着。萧景铎走到黑色的棺木前,恭恭敬敬地给自己无缘谋面的长官上了三柱香。

    他今日到达晋江县,凑巧昨夜陈县令就死了,还真是,巧的让人不知该什么好。

    上香之后,萧景铎左右环顾,发现了一个问题:“陈县令的家眷呢?”

    陈县令暴毙,理应有子女家属来哭灵,可是空荡荡的灵堂里,除了他们这些同僚,竟然再无其他人。

    “陈县令的妻子去年病逝了,只留下一个女儿。来也是可怜,陈姐在今年也遭遇不测,陈县令遭此重创,这才一蹶不振,整日饮酒度日。”

    萧景铎听了之后也唯有叹气:“是我冒昧了。那陈县令可有同族之人,总要将他的尸骨迁回祖籍。”

    “陈县令这几年一直待在晋江县,也没见他和什么人来往,这些,下官实在不知。”

    “看来此时还得从长计议。”萧景铎叹了口气,就道,“开棺,我想再送陈县令一程。”

    “这……”跟在萧景铎身后的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地,“萧县丞,你此举不妥吧。”

    “既然陈县令已无亲眷,一切只能从权。我虽然在路上耽误了片刻,无缘见陈县令最后一面,但为人下属,这些心意总要尽到,开棺吧。”

    作者有话要:

    剧场:

    恭喜你少年,上任的第一天顶头上司就死了。

    萧景铎:……

    不,他并不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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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们,惊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