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清焰看都没看:“什么时间手术?我可以帮你联系。”
他语气很体贴。
女孩子没有骂他,身后的76路公交师傅倒开始骂陈清焰了,不带重样,犹如连串雷炮。
简嘉坐不住,尴尬地去推车门:“陈医生,我……”
“不用。”陈清焰,这边示意女孩上车,对方不忸怩,麻溜得钻进了车厢。
三人行,很诡异。
陈清焰转头问简嘉:“去哪儿?”
“财大。”简嘉觉得这个时候很不好拒绝,陈清焰点头,冲她淡淡一笑,意在安抚,把纸巾递过去。
后边人开口了:“我不想手术,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女孩认真地看向他,两只眼,盯紧了内后视镜,那里,陈清焰的眉眼在暧昧的昏黄里永远都让女人心跳,他看起来,总是冷淡,和夜深时陷在他粗粝粘腻的欢爱里恍如隔世。女孩希望他投过来一眼,但很遗憾,陈清焰至始至终只是在专心看路。
“我们最后一次,什么情况你清楚,不好意思,我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习惯,如果是缺钱,我可以帮你。”
陈清焰直接把话撂开,没有修饰,却温和。
他上了她,毋庸置疑,但不代表他要为对方莫名其妙大起来的肚子负责,对于陈清焰来,女人分为三类,上床,上眼,上心,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相差很远。
瞧,男人就是这么无情,你永远是他生活里的点缀,休想颠覆。
女孩黯然,两人的剧情在最后一次过后其实已经落幕大结局,但她不甘心,漂亮的女孩子都被男人宠坏了,所以更容易不甘心。
陈清焰一向消费得起漂亮的女孩子们。
她想和他继续发生些故事,但副驾驶,已经坐着别人。
简嘉默默听向隅而泣的哭声起来,略局促,也更尴尬,她轻轻挪了下脚,并拢腿,忽然觉得车里冷气开的有点大。
车子停在路边,陈清焰终于从内后视镜那儿看了对方一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女孩子心情绝望,垂死挣扎:“我不想和你分手。”
断续纠缠了几个月,术前选器械,手术中跟台,她迷恋陈清焰工作时眉眼低垂的投入神态,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沉默。
床上,似乎也很投入。
前边,陈清焰像在思考,他:“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没有所谓分手。”
“陈清焰,你混蛋!”女孩子终于忍不住骂他,豆沙色的唇,在一颤一颤。
陈清焰抬眼,忽然觉得跟器械代表扯上这一段很麻烦,他笑笑:“让你误会,我抱歉。”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她是个正常的女人,你情我愿,彼此满足彼此,男欢女爱,露水情缘,陈清焰希望她理智点,毕竟也是混社会好几年的人,从他手里,已经得了不少好处,他体谅女孩子拼事业的不易,但如果,再贪心,就是他的底线了。
他只做、爱,不愿意爱人。
陈清焰示意她下车。
车内没僵持多久,女孩子竟没有接着骂他,而是凝住两颗泪,低声:“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快回答我,你再考虑考虑,我想跟你稳定下来。”
漂亮的女孩子服软认输,本也不易。
拥有这个男人的身体很快乐,她不想失去,也想要更多。
陈清焰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等人下去,车内残留有一股发腻的香甜味儿,闻着,累得慌,他开了窗,让风雨都进来,清爽几分,才重新启动车子。
后座底下,有伞滴下的水珠子,成了一片不规则渍痕。
像那几个晚上两人在凌乱被褥间留下的一段红尘滚烫。
“不好意思。”陈清焰对简嘉也没多做解释,空气挺安静,简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半天,觉得不话不礼貌,干巴巴接一句“没关系”。眼角一瞥,见那张纸片还在地上躺着,她没太有这个常识,猜测一番,应该是能证明人怀孕的检查。
她有点不安,对陈清焰的感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好。
车里太过安静,灯光混杂着雨水借车窗在陈清焰脸上投下流动的曲影,明明寐寐,他伸出手去放音乐,很随意,一声情、欲满满的呻/吟声忽然就在重新充满着男士中性香水味道的车厢内逸出。
简嘉一愣,没等反应,听陈清焰一句“抱歉”,音乐关掉了,再响起时,是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舒缓像清泉,简嘉这个时候却才大概明白刚才那一声是什么,后知后觉,她脸红了。
但车厢里放起巴赫,在旋律中,简嘉渐渐放松下来,侧过头,看外头夜景,灯光和雨水组成了一个混沌世界。
陈清焰看看她,眼神又变得晦暗,随即把这份沉默破:“你读大几了?”
简嘉听他问话,先前隐隐约约的警惕瞬间回来,她本来再见到他心里是明明白白雀跃了一下的,被她忽略,又被想起。
但他毕竟是103那种医院能坐专家门诊的医生,简嘉煎熬,她不是那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的,可她不蠢。
“大三。”她的裙子没干,贴在身上,被冷气吹着竟起鸡皮疙瘩。
陈清焰见她瑟缩了下,把冷气关掉,后座上扔着他从干洗店取回来的衬衫,车朝路边靠了靠,停下,陈清焰转身扯到手里,只是轻轻丢给她:
“冷吗?”
简嘉礼貌拒绝了:“没有。”她发觉他在似有若无地量着自己,女人的直觉,简嘉又害怕了,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把手,“陈医生,我在这……”
“你的大提琴很流畅,但是,久坐对腰不好。”陈清焰忽然就转移了话题,此刻,简嘉不得不接住他释放出的好意,她微笑:“谢谢。”
陈清焰淡淡一笑,算回应。
再往前开,他难得话多了起来:“财大不好考,你很优秀,来胡桃里是挣点零花钱?还是玩票?”
简嘉又不知道怎么接话。
静默片刻,她犹豫:“我家里需要用钱。”
家道中落?陈清焰从她拉大提琴的角度想了想,他没往后,这个法子钱来的很慢,挣不多,牵扯到钱,他照顾年轻姑娘的自尊心,结束了话题。
车厢内,又陷入沉默,只有巴赫在一首接着一首地放。
半个时后,临到财大,简嘉费力地辨认附近的蚂蚁公寓,迟疑开口:“陈医生,过了红绿灯我在那下就可以了。”
雨势不减。
陈清焰看向窗外:“还有段距离。”
“我知道,我在前面下就可以了。”简嘉挎了挎包,准备下车。
车子停下,陈清焰找出一把长柄复古男士雨伞:“我送送你。”
简嘉忙推辞:“已经很麻烦您了。”
“你没带伞,但我这把目前还不想借给你。”陈清焰直言不讳,“砰”的一声,伞撑得饱满充满张力,噼噼啪啪的雨点子落在上面,清脆而利索,简嘉被罩在下头,又听尴尬几分,两人靠得近了。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挺厉害。
轰隆隆的,像周琼家的破车发动了。
不知为何,简嘉有种认识他很多年的错觉,但不对,他看着相当年轻,浑身上下散发的却是成熟男人的味道,有点慵懒,有点捉摸不透,完全不像她的男同学们,他们大都单薄,身材单薄,面容单薄,整个人生尚且单薄,因为还没正式开启。
简嘉心里涌起难以启齿的一些情绪,她不话,有点慌张,瞥见木质伞柄上凸出一块,像什么东西,定睛辨认,是个动物的脑袋。
她想起来了,许远家里有这种伞,FOX的,那个时候,许远的爸爸还只是个房地产商,两家最开始就是邻居,来往不多,简父升迁,开始频繁来往,新工业园区开发时,许家中标,政府卖了许多地。
简嘉不止一次看到许爸爸来家里一头扎进书房,两个中年男人一谈就是好半天,她那个时候不懂,直到爸爸出事,她才知道本市最大的那家KTV有自己家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当然,还是充公上交。
简家出事前,其实,是有征兆的,许父何其精明,立马舍弃曾经的大腿,一下疏远,两家没了来往。除了,某一天,在外留学的许远突然跟焦头烂额中的简嘉表白,她无暇分心,没把这个邻居家的哥哥当回事。
这是大二的事情了。
雨水浸透帆布鞋。
陈清焰也穿了双极简的黑色帆布鞋,无端多两分轻熟气,踩的雨水作响。
空气里有忍冬的芬芳。
八月底的南城,过了盛夏的那股毒辣劲儿,再下暴雨,微凉。简嘉怕死也怕冷,瑟瑟发抖地把陈清焰往半山坡陡兮兮的蚂蚁公寓方向带。
“其实,你某个角度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陈清焰看着她的影子。
她的影子紧跟着凉风似乎晃了下,有波折。
简嘉第一个想法就是,哦,八成死了。
没有恶意,她是条件反射的一种想法。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在活着的人心里永垂不朽。
非常俗套的一种套近乎?但陈清焰很显然不是,他的寡淡,事不关己一样,既没有出诊时的冷幽默,也没有耐心十足的微笑,此刻,神情深深隐藏在黑色雨伞的影子下,不知所终,他太高,简嘉忍不住看去一眼,只看到线条分明的半张轮廓。
她竖着耳朵,等听下文。
带着女孩的好奇,和一点点复杂的心情。
没下文。
陈清焰又换了话题:“你不住大学宿舍?”
简嘉稍微迟疑:“不住,我在这边租房子。”
“和男朋友?”他漫不经心,目的性却很强。
“我没有男朋友,我和好朋友一起租的。”简嘉把这句话的很清楚,像抢答,她忽然觉得没必要,所以,又脸红了下。
年轻女孩特有的自尊,急于撇清自己并不是那种大学里就要跟男生同居的口吻和心理,陈清焰弯了下嘴角。
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如果跟他没关系。
周涤非也是这种女孩子,甚至太过,他和她谈了几年的柏拉图,竟还能甘之如饴,两人牵手,接吻,她总是睁着眼,这让陈清焰怀疑她从来没有投入过,他那时正是荷尔蒙最旺盛期,同龄的男孩子们,在性上,都是急吼吼的,恨不能亦无所往地嵌进最幽深最隐秘的黑洞里,被包容,被承受,一天里,能有成百上千次,想到性。
像做手术时,拧钉子,程述在一旁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刚毕业的护士面跟他玩笑:
“陈清焰,你插啊,是男人就全插、进去啊!哎,可别松劲儿。”
再转脸,对着目瞪口呆满脸通红的护士嘻嘻笑,“乐乐,别害怕啊,陈主任他一会儿就插到底儿了,他们骨科,清一色儿的器、大活好,心动吗?”
护士的脸都要滴血了。
程述若有所思思考:“哦,这个器大,你可以理解是力气大,至于活好,当然是各种意义上的活好。”
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程述的状态。
他忍受过来。
以为等到结婚这一天就好了。
这时候,简嘉的电话忽然响起来,铃声是《西游记》的片头,吓人一跳。
陈清焰嘴角扯扯觉得喜感,一下散方才的回忆,他停下脚步,等她,简嘉很窘,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一腿微微抬高,脚尖踮起,托住包,低头翻出手机。
电话里乱七八糟一片,简嘉的包往下滑,她听得喉咙发疼,最后,把手机挂掉,声音又像当日挂他专家门诊那样发颤:
“陈医生,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去趟103?我给您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