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陈清焰一连几天都格外忙碌, 带学生做课题, 春天创意确定之后, 文献几乎翻烂, 一堆学生在办公室分析对照组指标, 数据密密麻麻, 他亲自指导学生, 但态度严苛,这又让学生们一面苦不堪言一面珍惜机会。
临床和科研,能兼顾的都是超级大牛。
他只和周涤非电话联系, 她一直在酒店等待。
这一次回台北, 周涤非和台商没有达成共识, 也就是, 需要诉讼离婚。唯一好在, 大陆这边法院有管辖权。
两人刚结婚时,台商自认甜蜜,青春的**带给他一种形而上的享受与满足。但女人突然翻脸,这让精明阴险的商人不能忍受, 更何况,这是一个早年最懂利用身份优势去招商引资的当地政府闹事的老油条。
这场官司, 可能要耗时长一些。
至于台商放出的豪言壮志, 周涤非不怵, 她冷冷告诉对方:
“今非昔比, 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她不怕他查出任何事, 因为这里是南城。
台商本质不变, 讲究投入与产出比,周涤非的独立工作室是他一手促成,他不甘心,老人的自尊心也生出巨大质疑:
年轻貌美的妻子是否红杏出墙。
两人谈崩,周涤非选择飞回南城。
再见到陈清焰,是周末,他一身清爽开车到酒店,没上去,直接把人约下来。
他在门口等她,一回头,周涤非穿那件招摇的绿裙子出现。
陈清焰看着她走近,发觉自己心里某样东西变得稀薄,她依旧美丽,看着神秘,曾经,他一看到她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想吃什么?”他问,心情平淡。
周涤非没有回答,她抱住自己,看着他:“学长你是不是很忙?”
陈清焰点头:“课题正在紧张阶段。”
她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只在走神。
两人去的一家西餐厅,清幽,安静,点餐后,陈清焰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机,给微信群里正在争论的几个学生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群里欢呼:
膜拜大.佬!
“你想和我谈正事,是不是?”周涤非紧紧盯着他,讨厌他玩手机。
她本来,没有这么不体谅他的。但猜忌,最能让女人发疯。
陈清焰放下手机,想了想,问她:“跟我一起你快乐吗?”周涤非微笑虚弱:“是不是你不快乐了?”
“我很累。”陈清焰闭眼,上下抚了下脸庞,“涤非,这些年,我从未隐瞒过你任何事,我的所有,包括情绪,现在也不会隐瞒你,我最近很累。”
“你终于感到累了,是吗?”周涤非嘴唇变得苍白。
陈清焰眉峰一紧:“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冷静,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的问题,涤非,十年了,我们明明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周涤非眼睛里立刻有泪:“你不准备要我了吗?”
陈清焰克制不悦:“我不要你?你为什么要反复离开?为什么不肯对我敞开心扉?好,我现在问你,你愿意解释吗?或者,是不是哪一天你又突然消失?”
周涤非不回答,忧伤的眼把他围困住:“学长,你爱上别人了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我爱你,一直都爱……”她忽然伏在桌上,无声哭泣,整个人瞬间就被摧毁了。
陈清焰皱眉,把纸巾递给她:“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惹你伤心。”
她慢慢抬头:“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真奇怪,陈清焰发现自己的痛感在渐渐消失,他像关心老朋友一样关心照顾她,巨大的惯性,但成了一种,掺杂怜悯、同情、连带医者责任感的混合物。
因为,周涤非的精神状况一直糟糕,她需要药物。
“回答我,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她凄烈地看向他。
伤怀但有力。
这种眼神让陈清焰也恍惚,如果承认,就是否定自己过往的十年,他太骄傲,挥霍了十年的时间、理智、温柔、和爱,忽然不堪一击。
丢下周涤非和丢下自己没什么区别。
但他想念程程,这让人分裂。
陈清焰沉默了,有时候,沉默和默认是一个意思。
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刚进门,周涤非抱住他疯狂地踮起脚去亲他的嘴唇,陈清焰别过脸,手掌定住她的脸:
“涤非,我很累,我们休息好吗?”
她怕痛,痛得灵魂都离开身体,但还是去脱他的衬衫,几乎是撕扯,他终于狠心阻止她的动作,轻喘着:
“对不起。”
“你不会再和我做.爱了吗?”她惊恐又绝望,但目光深静。
陈清焰握住她的手,薄唇抿成一线,他:“涤非,其实你我都清楚,做这件事,我们都痛苦,身体不会欺骗人不是吗?你在忍不是吗?”
“是因为这件事不和谐,所以你不再爱我了?”她问。
“不是,”陈清焰毫不迟疑,“你知道不是,是我没办法投入,”他不愿意欺骗她,“我心里会想到别人。”
“简嘉吗?”周涤非看了证件,上面一目了然,双方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但只有持证人的照片。
她不认识简嘉,生命里只认识过一个叫“简程程”的女孩,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陈清焰胸口闷,他不愿意和周涤非谈论程程。
“她是无辜的,我已经把她拖入深渊。”他只有这些要,脸色发白。
“涤非,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对我出实情,我指的是什么,你清楚,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帮助你。”陈清焰顿了顿,转换话题,把她扶到床上坐下,倒水,找药。
周涤非拒绝吃药,定定望着他:“可你不会再爱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会帮助我,像同学朋友那样,但你不会再是爱人的身份,对不对?”
药被她任性地扔掉,陈清焰捡起来,她眼神镇静又错乱地锁住他,就是不吃,他端了许久的水,最终,以周涤非再度任性地翻在地结束,她抱住他的腰:
“我不要吃药,我只要你。”
泪水温热,陈清焰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肩头,他放弃,周涤非的反应让他害怕,他怕她会死掉,他必须给她时间。
也给自己时间,不能是玉石俱焚。
但他只是去浴室给她放热水,等人出来,陈清焰坐床边,守着她入睡。
周涤非假装睡着,枕头湿透。
公历八月的南城,中午热,两头凉爽,这会儿白云沉重,在大厦的玻璃窗上缓缓移动,简嘉踩着高跟鞋跑来跑去,一个电话,被当初面试她的总监叫过去。
男人四十左右,外表文雅,但话做事雷厉风行,理念先进,对年轻人的包容度格外高。
有一点,简嘉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和陈清焰一样讲究衣着。
他的办公室,同样有着清新古龙水味道。
虽然进来时间短,但诸如复印、整理单据这类重复性杂活,于简嘉,已经基本离手,她很幸运,有人进公司大半年都只做这个。
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总监转到正题:
“邮件里投诉财务,怎么回事?”
他指向屏幕。
简嘉立刻明白,自己这是被推来背锅了,她挺耿,知道怎么回事:
“因为明细做错了,给的晚,不能怪财务。”
总监意味深长看她,她实在漂亮,明显涉世未深,藏不来,他笑:
“是吗?那我应该找hr?”
“对。”简嘉点头。
总监还是笑,在简嘉走出办公室的一刻,问她:
“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他没结婚,但身边有个读大班的女儿,钻石王老五。
简嘉脸上微微一热,她不傻,对方释放的什么讯号,太明显了,她有点僵硬地转过身:
“对不起,我下班得赶着回家。”
“没关系,下次约。”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被女人拒绝,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尴尬,相反,很有风度。
出来后,迎面顶上lizyy,简嘉忘记招呼,因为,她满脑子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因为外貌被招,这让人丧气。
但祈祷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回到姚丽这里,也许因为时间耽搁久了,她不满,先机关枪扫射噼里啪啦试图拿问题把人放倒,简嘉够机灵,应付一路众叛亲离升职上来的女魔头。
姚丽又马不停蹄接了无数个电话。
她见缝插针指向办公桌的清单,不用话,简嘉明白这是要给客户的,让对方准备资料。
“回来!”姚丽喊住她,她把电话拿得远些,“抽空做一份暂估预提。”
为什么?
简嘉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三个字。
“lizzy忘记做开票申请。”姚丽言简意赅,转过头,继续讲电话。
她要学会替皇亲国戚擦屁股。
必须用销售科目重新做一遍,简嘉头都大了。
等到下班前,简嘉汇总这一天拿到手的资料,查缺补漏,给客户,哈拉一阵,再要材料。
兵荒马乱间,抽空去卫生间,又见lizzy,对方优哉游哉地补妆,而简嘉,正准备回去为她的错误买单,简嘉看她一眼,没话。
“你看我干什么?”lizzy从镜子里瞥她。
简嘉微微一笑,转身走掉。
她一身疲惫从写字楼出来,进电梯前,接到周琼的电话,寻常对话。这一刻,那个刺眼的号码忽然又跳进眼里。
简嘉看了几秒,选择摁掉。
三十秒后,陈清焰发来信息:
姥姥该复查了。
简嘉犹豫了下,给他回电话:
“什么时间?要带先前的片子吗?”
所有的片子,都被陈清焰留下了,此刻,他从手术台下来,坐在办公室,对着光源看老人的核磁和彩超。
他刚跟老人先去了电话,问候一番。
老人不知道两人离婚,对孙女婿的关怀,格外高兴。
“你有时间吗?我的意思是,你带姥姥过来复查?”他把片子放下身子微倾,紧贴手机,莫名紧张,像青涩的少年人,但面容不动。
跑上跑下,带老人看病最辛苦,简嘉一想到陈清焰是姥姥的主刀医生,两人避无可避要碰面,她难受起来。
“程程?”陈清焰沉声喊她,他想听她声音。
简嘉头发被晚风吹乱,理了理:“我不想见你。”
陈清焰眼睛一黯,他握着笔,胡乱在纸上写,没意识的,全是“程程”两字,“我知道,如果你没时间,把姥姥送过来就可以,我陪她。”
那样,意味着她又要欠人情,简嘉烦躁,她压低了声音:“不必,我带姥姥过去。”
挂上电话后,思考片刻,她又补发短信:
“请不要告诉姥姥我们离婚的事,有机会,我慢慢跟她解释。”
陈清焰被她删微信,再加不上,两人除了电话,只有短信。
但第二天,陈清焰请假,亲自开车去华县,他是suv,空间够大,到了华县,准确找到记忆里的那栋区。
被请进后,他心口跳了跳,仿佛那场雨一直下到眼前。
老人的热情和善意,让陈清焰更沉默,他喝了碗绿豆汤,暗红一片,怎么看,怎么像离婚证。
“陈医生,你看,程程真不懂事,还要麻烦你来接,你那么忙,这多不好。”老人露出给别人添麻烦的表情,人一老,特别怕自己成为负担。
陈清焰淡笑:“没有,我不忙,今天休半天假,正好有时间。”
他着,忍不住看看那间书房,上一回,两人在里面纠缠太深,他压根没留心其他。
“那个,是程程的房间?”他问。
书架上,是简嘉留下的学生读物,外公对外孙的童年琐事记得特别清楚,大手一伸,抽出个日记本来,塞给陈清焰,呶呶嘴:
“这孩子,时候给乱七八糟的虫都能搞出个实验报告。”
语气看似抱怨,实为自豪。
陈清焰坐在她的床上,翻到第一页,刻骨的字迹准确无误撞杀到胸口上。
他怀疑自己看错,往后翻,简单又错综。
内容写的什么不重要,一笔,又一笔,非常成熟的柳体,筋骨分明。
和她法语教材上的字迹,相似,但被时间改造出新模样。
他眼睛疼一阵,肌肉发紧,拿出来,把它和老人一起带回了南城,一路恍然。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