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陈清焰的五脏六腑奄奄一息, 他对哭声不陌生。
在医院里,几乎见遍所有类型的哭。隐忍的红眼、嚎啕的悲痛, 应景的干嚎,无声的啜泣, 种种。许多年以前, 周涤非一哭,陈清焰总觉得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他会焦急,但不会多问,两人是不规则恋人关系。
这让长达十年的断续关系,看起来,惊世骇俗。
因为这十年里, 陈清焰拥有别的女人, 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反之亦然, 周涤非的情况如出一辙,两人都固执地认为, 心灵属于彼此。
陈清焰对这十年间林林总总的各路女友, 包容而开明,从另个角度来,他在性.爱上的态度是种令人发指的冷漠和麻木, 他有正常需求而已, 至于身下的女人, 明天会在谁床上他从来不关心, 没有一丝别样情绪。
但简嘉不一样, 只有她,陈清焰发现光是想象她被别的男人触摸,浑身的血,就往上涌。
那天,他想杀人的心都有。而在每一晚的睡眠里,他都难能清白,陈清焰领略到爱情里强烈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是怎么一回事。
那头简嘉的哭声,也是独一无二,像块烧红的炭,往心口上烙,此刻,陈清焰非常清楚他自己完全来到她的手中,他的情绪,取决于她的情绪:
“不要动,程程,你在原地就好,告诉我位置。”
简嘉听到男声,她的软弱一泻千里,随后,哭着摇头:“我不要你可怜我,你走开。”
陈清焰看到了周琼,拎着水瓶,他疾步走过去,把电话贴上耳朵:“问她在哪儿,是程程。”
冷峻的医生,命令式的语气,声线极稳带着简洁的强硬,让人不能拒绝。
周琼一脸茫然无措:“啊?程程?”
“你能回来吗?”简嘉哭着问,她抱紧自己的包坐在路牙石上。
两人的对话在简嘉崩坏的情绪里,维持了一分十六秒。
陈清焰告诉周琼:“我先走,你车跟过来。”他没时间等人,边走边脱白大褂,在走廊遇到肿瘤外科的护士,对方刚张嘴:“陈主任好……”
陈清焰把衣服砸给对方:“骨科办公室,谢谢。”
他跑到地下车库,发动车子,一面摸风衣的兜,确定手帕在,一面着方向盘,驶出103。
路上堵车,陈清焰低声骂了句“妈的”,握拳砸方向盘,很快,面无表情掉头,从另一条远一些但交通相对通畅的道走。
到繁华里后,他从车里下来,重新跑起来。
陈清焰对这个破烂区非常熟悉,他现在,更像敏捷无声的豹子,突然夜袭。三分钟后,他微微喘着出现在简嘉面前。
如他所想,简嘉坐在路灯下,抱着膝盖,她把脸藏起来只有秀发垂坠。
陈清焰修长的影子投下去,他的心被狠揉了一把。
没有直接喊她,而是蹲下去,他单膝跪在简嘉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柔声低唤:
“程程?”
简嘉不由愣了愣。
陈清焰凝视着她:
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妆哭没了,她爱笑的眼睛里换成泪,长睫毛结,眨也不眨,像世界最初的一种混沌而无辜模样。
陈清焰掏出手帕,慢慢给她擦脸,简嘉把他的手掉:
“我不想见你,你烦不烦!”
她这话时,又是陈清焰熟悉的奶凶口吻,但她眼泪忽然流得汹涌,陈清焰觉得自己的心坍塌下去,他把人拽起来,像那个同样有冷风的夜晚,用风衣裹住了她。
今天有第一场冷空气。
他其实身上出了汗,跑得急,像少年那样的奔跑,陈清焰身体素质一流,刚才跑起来时,满耳朵都是风的声音,呼啸从心头过去。
路灯显得非常温柔。
简嘉在他身上的香水味里挣扎,她不话,只是哭着去他,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成涌动的形状。
陈清焰沉默着,固定住她的腰,直到,简嘉的手从他白俊的脸上甩过,他没躲,清脆的一声随即顺风而逝。
这一回,简嘉用尽全力,甚至在无声的发泄里把他衬衫撕扯掉了贝壳纽扣,她摆脱不了他,只好狠狠地破坏他的秩序,做工精良的衬衫。
一片凌乱。
陈清焰的衬衫被揪出西裤,没扎腰带,腰那里是搭扣,被轻而易举拉扯变形。
他习惯衬衫配西裤,天生的衣架子,但这会儿被简嘉使劲推搡微微有点趔趄。
简嘉终于累了,伏在他胸膛上,:“陈清焰,你这个坏蛋……”
后面,周琼慌里慌张跑过来,她云里雾里从103往繁华里赶,陈清焰贼快,她本来算跟他车走,没想到转眼就不见鬼影。此刻,要上前,却被陈清焰用手势制止,他低头吻了吻简嘉的头发,把她抱得更紧。
周琼琢磨着是不是这个时候应该上去一把踢开陈清焰,并破口大骂,但没有,她有点拿不定主意地在那站着了。在103,陈清焰会百忙之中抽空来胰腺外科,周琼觉得他并非虚伪,于是,她也就这么站着了。
“我听见你哭,也很害怕,程程,我一想到你在独自承受着什么事情,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来找你。”陈清焰低声,他知道简嘉是最能忍的女孩子,不到崩溃的阈值,她不会轻易向别人求救。
这更刺痛到神经。而且,他明白了简嘉在分院时的举动,他此刻一样,迫不及待要和她站在一起,让她明白,她不会是一个人。
简嘉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她开始头疼,软绵绵被陈清焰抱着,不想再折腾。
她忽然又挣扎起来,要看看周琼到了没。
仰头时,迎上陈清焰垂下的漆黑眼睛,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他像魔鬼,简嘉陷入新的恐惧:
她在干什么,躲在这个曾经直接朝她胸口插上一刀,远不够,还会面不改色再朝心脏扎更深,转身就走,哪怕她鲜血淌尽,也不会回头的男人的怀抱里。
简嘉看不起自己。
他一定是又想到了新奇的游戏,再度来引她上钩,然后,再度丢弃践踏,享受征服的快感。
或者,他只是来想和她上床。
简嘉害怕极了,陈清焰比监狱可怕。
两人僵持的几秒钟里,足让人反复崩溃。
陈清焰在简嘉瞳孔深处看到了惊惶,像拍翅的雏鸟,他把她的羽毛不是一根根拔掉,而是从根斩断,翅膀是鸟的尊严和生命。
程程怕他。
陈清焰忽然明白过来,他黑眸微闪,胸口窒疼,喉渊隐蔽着言辞,但简嘉先话了:
“我宁肯坐牢。”
她告诉自己,陈清焰既然是跟踪变态狂,一定知道一切,他会利用陈家的权势,帮她摆平,从而让她又欠他累累一笔,他会抓住她幽微的心理作资本再来让她死一回。
并以此为乐。
“你什么?”陈清焰皱眉,简嘉忽然变得愤怒又暴躁,她噙着眼泪:
“你不用装,你知道我在鑫盛发生的一切,你别做梦了,我不会接受你的帮助,我宁肯坐牢,陈清焰,你别妄想再作践我!”
“程程,有话好好行吗?”陈清焰眉头紧锁,他没听懂,两人再次拉拉扯扯。
情况急转直下,周琼忙跑过来,想调解,简嘉却拉着她朝电梯疾步走去。
“程程,把话清楚。”陈清焰压抑着情绪,他不会再凶她,但内心焦乱,那张脸,在灯光下更冷沉。
“你在公司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他攥住简嘉的手腕,不会让她跑掉,他禁不起她再误会什么。陈清焰生性骄傲,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输不起。
周琼插进来一句什么,两个人都没听到,彼此用各自的漂亮眼睛对峙着。
“程程,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肯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们把话清楚,你刚才的话我没听明白。”陈清焰眼睛忍得发红,他有种受伤的咄咄逼人,语气沉冷,掩饰着痛。
对方不肯给他机会,这一刹,陈清焰入骨地体会到简嘉曾经的心情,那么迫切,那么焦灼,但对方无动于衷。
挺好的,她让他把走过的路无非再走一遍。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陈清焰又问,他第一颗和第二颗纽扣掉了,微敞胸口,衣衫不整是刚才被简嘉撕拽的。
周琼为难地看着两人,但冷冷对陈清焰:
“陈医生,有什么事明天再,我们先上去了。”
简嘉脸上滚烫,她鼻息有点重,再开口时似乎是感冒的腔,她坚硬的清醒回来一瞬:“别上去!我们去宾馆凑合一夜。”
周琼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状况,和医生一样。
陈清焰一直沉默看着她,这个时候,走过来,把风衣拿掉丢给周琼,随后,把简嘉扛到肩上,随便简嘉捶他。陈清焰不管不顾,又用风衣裹住她,告诉周琼:
“回医院。”
这么走到停车处,不少路人都在看他们。
“你车走,放心,我不会伤害她。”陈清焰,“医院见,我回103,如果你担心我失信,电话给陈景明同志他能毙了我,程述有他电话。”
他丢下满脸疑云的周琼,弯腰把简嘉放进去,给她系上安全带,关死车门,然后自己快速上了车。
简嘉脸通红,因为姿势问题,血都涌脸上来了。陈清焰在她之前开口,他手放在方向盘上:
“程程,你怕我,是因为你还爱着我所以怕我,你怕我再伤害你。”
他神情苍白,转脸看她,“我的确不值得被原谅,再被信任,但你要我不管你的事,我做不到,我们谈谈鑫盛到底怎么回事。你即使现在不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什么都能听出来,并且会管到底。”
刚才简嘉激烈的情绪里,他听出苗头,做出决定,这一次他必须勉强她。
简嘉累了,她当然知道陈清焰的性格,那种执拗,融进黑色的眼睛里,成一片汪洋,又和夜色混到一起。
但她安静一路,等到103,陈清焰先电话告诉周琼,两人到了,并录视频给她看,简嘉下意识挡了挡脸,对他拍她烦躁。
“跟我回趟公寓,我有东西还你。”陈清焰话时,留心她浑身上下,看有没有磕碰到什么地方。
他没算还光盘,但没办法,办公室不是话的好地方,外头店面,他更不想去,只想带她回家。
“你偷我东西了是不是?”简嘉把他风衣扔地上,踩了起来,她知道陈清焰最爱惜衣服,他每一件衣服,都是他自己非常喜爱的。
空气纯一,除了陈清焰的味道,没别的。
陈清焰让她踩个够,完了,才捡起来,丢后备箱,又拿出件开衫,把她包起来,眼睛一低,问:“累吗?”
完,把人朝副驾驶一按,脱下她高跟鞋,直接背起,顺带拎起鞋,简嘉又要挣扎,拼命拍他肩膀。
鞋在陈清焰手里勾着,乱晃,背上人也晃,他:
“回去再,多久都可以,但我们在外边不争执可以吗?”
他锁了车,朝前走,简嘉绷直身体并不舒服,两人再没有对话。后来,她支撑辛苦,身子一软,贴在陈清焰温暖的后背上,闭了眼。简嘉自己不知道在最深的潜意识深处,也许,她依旧信赖着这个男人,但自尊心的藩篱,阻断一切。
到了门口,陈清焰掏钥匙开门,他开灯,开始弯腰翻鞋柜。
等拿出来,陈清焰蹲下,准备给简嘉穿拖鞋。
他攥住她的脚踝,简嘉不动,陈清焰抬眸看了看她,眼波耐心:“程程,现在是秋天,光脚踩地板会受凉,但还没到供暖的时候,穿鞋好吗?”
灯光下,陈清焰眼眸深沉,藏着冷静的温柔风暴,他只有一个想法,要把自己制造的伤口再缝上,把他所有的时间碎成时,时碎成分秒,分秒碎成更细的光影碎片,哪怕这一切,虚无、乌有、无穷无息。简嘉心跳了跳,她发现陈清焰实在太危险了,他随时随地都等着自己沦陷。
随后,简嘉抬起了脚,但下一秒,踩上陈清焰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