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A+A-

    “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没有妥协不妥协之。”陈清焰谨慎地和她交锋, 他知道, 两人灵魂齿轮咬合的刹那, 并不难捕捉。他要主动碰触, 不让它消失。

    简嘉没回应,而是低头翻他的钱夹。这一幕, 有种久违的远归感。她想起陈清焰把工资卡交给自己的情形,忽然噗嗤笑了声。

    她发了片刻的呆。

    简嘉冲他摆手:“你弯点儿腰, 我有话跟你。”

    此时,她好像又变成了甜美可口的情人。

    陈清焰按她所, 低头, 配合两人的身高差。简嘉真的凑到他耳朵那了,只有嘴型,没有声音。但他分明能感受到她温香的气息,断续柔弱地送来。

    陈清焰察觉有只手把自己重新推开, 他疑惑地看了看她。

    “完了。”简嘉恶作剧似的笑了,她发现,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这颗心,随时怦然而动。没有任何权衡利弊,陈清焰就是陈清焰, 独一无二。

    即使他让她如此痛苦。

    想到这里, 她突然问他:“你爱我吗?”

    陈清焰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 他一秒接上:“我爱你。”

    “是经过层层分析的爱吗?比如, 你年龄大了觉得我还不错, 长得不错,学历不错,性格不错,各方面都挺合适。你不想再花费精力去认识新的女孩,也不想再和她动荡不安,所以选择了我。”简嘉脸上的笑又惆怅地隐去,她的很慢。

    她没有告诉过他,她爱上他,是到103第一次看病的一刹。就是躺下去的一刹,医生眉宇清廖,用那样黑沉的一双眼睛看向自己。

    爱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没有道理,发生就是发生了,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就这么一瞥,让简嘉害上了爱情的热病,不可痊愈。

    “不是,是我只想选你。这个世界上不错的姑娘是有很多,但都不是你。”他回答她,还是没有犹豫和思考。

    “那你,”简嘉忽然变得像孩子一样,迷糊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摸陈清焰的脸,“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这个,需要调动回忆。因为记忆是错综复杂的天空:压着成簇的灌木丛,清洗过的空气里,偏如梦似幻。

    是扎麻花辫,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开门的时候,脚踩着自己?清,喊他第一句“陈医生”悠长地吻他?还是在他被撞破于酒店的那一刻,她无辜地站着……细节太多,但无一例外地都指引着他停在当晚他回头看到她的刹那。

    整个世界轰塌成废墟的声音,陈清焰到现在都记得。

    在烟尘涨天里,很久都没找到自己身在何方。

    “我不知道,答案可能会惹你生气或者失望,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真是的,这算什么呢?我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你的。简嘉心里想着,手滑了下来。

    陈清焰趁势攥住了她的手,:“别放手。”

    一语双关,外面连天都放晴了,苍穹蓝的发麻。

    但积雪尚存,有一排云朵半光半暗毫无约束地落在伯灵顿商场之上,在力争上游。

    两人买完东西到餐厅吃鹅肝饭。简嘉另外点了各种口味的炸鸡,还有抹茶冰淇淋。

    人要吃饭。简嘉不想让负面的情绪像螺旋钻子一样永远转个不停,而他在眼前,即使当下做不到全然的释怀,但依旧是依傍。她在紊乱的思绪里暂时获得一种神圣秩序。

    嘴上沾满冰淇淋,陈清焰把手帕递了过来。

    “你还有什么阴暗的秘密吗?”简嘉边吃边问他,随后,自己先摇头,“不行,如果我知道你太多秘密,我怕被你杀人灭口。”

    她这话时,完全像个狡黠的女孩,带着点 儿笑,眼睛亮如星空。

    “有,看到疑难病例时我会很兴奋。”陈清焰回答她时冷冷清清的,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无止境倾泻泛滥的光,又像地轴产生的暴风。越复杂,他手中的冰凉器械在落下时越稳固。

    简嘉对他的答案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她玩着他的手帕,叠了拆拆了叠:“那你你爱我,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抛弃我和戴某种颜色的帽子不行。”陈清焰何其精明,他接她的话流畅无阻,话都被他尽了。

    两人对视片刻,简嘉忽然把手帕一丢,端起他的食物,冲着盘子好一阵“呸呸呸”个不停又“啪”一声放回他面前:

    “你还吃不吃?”

    “很好。”陈清焰面对她的孩子气点了点头,继续吃了。

    外面,有成群的鸟从玻璃窗上方掠过,像塔罗牌被抛向空中,却没有轨迹。

    简嘉为自己反复的别扭感到茫然和羞愧,她从不无理取闹,也不喜欢和人起冲突。简单,她喜欢快乐的情绪,没有也要制造。

    “冰淇淋少吃点。”陈清焰提醒了她一句,简嘉撇下嘴,“我不怕胖。”

    “我是,女孩子贪凉不好……”话没完,简嘉很快抢白他,“是不是我跟别的男人好了,你就不会再缠我?”

    着,她故意坏坏地暗示他,“你知道,我的好包括很多,情侣之间可以做任何事不是吗?”

    果然,陈清焰的脸沉了下去,他没话。

    简嘉把袋子弄出些微响声,她又看了看鞋子,像是自言自语:“这么漂亮的鞋子,应该穿出去跟男人谈恋爱。”

    “程程。”陈清焰发现自己光是听她这么,就忍无可忍,那种强烈的排他性和嫉妒非常饱满地占据着大脑高地。

    “那我跟你谈恋爱好不好啊?陈叔叔?”简嘉乐得随时逗他,她花样频出,“我又仔细思考了下,其实,跟你谈恋爱倒没什么不行,我们之间没有婚姻的契约关系,可以随时走人。你如果愿意,那就这样,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做陌生人。”

    完,郑重补充,“你知道,我年轻,像我这一代人,晚婚很正常,我十年后结婚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例子。所以,我应该趁年轻多去体验一些事。”

    “我们结婚照样可以恋爱。”陈清焰不愿意让步,他松不了这个口。在他的字典里,本无“危机”二字。但简嘉,让他明白别人口中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你太严肃了,像个老大爷。”简嘉伸手扯了扯他的两腮,“陈叔叔,跟年轻人在一起玩儿你应该学着点儿,放松、开明、别太当回事儿。”

    她笑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变得相当随性,在面对陈清焰时。这一刻,她想笑就笑,想拿他开涮就拿他开涮,想生气就生气。

    也就是,所有的喜怒哀乐她要统统放到陈清焰的眼前。

    “程程,阿姨的问题不大,程述会在103留心的。如果你愿意,我们留在这里过圣诞节?”陈清焰选择结束谈不拢的话题,换了一个。

    “你舍得不去出庭?”简嘉直勾勾地看着他,问完,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家子气。

    酸酸的。

    陈清焰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在她问话的时候。整个人又被抛进时间的隧道里来回滑荡。

    “我和周涤非给你造成的伤害,我知道,不会像一场手术那样简单一蹴而就把伤口缝合。但这个伤口,我会努力缝合,不会任由它腐烂溃败下去。给我点时间,至少给我个机会。”

    他的声音照旧平稳克制,甚至,有些惯常的淡漠感。从唇齿间流淌出来的言语,是薄薄的碎云光,而伤口本身却像强风摇撼砂石在简嘉面前一下窜烧很高。然后,风势变慢,平息,在 两人沉默的共同的时间里,空出一大片静谧。

    两人在目光交汇的一刻,都将彼此视为夜火--

    承认、恐惧、期待、心动--像大团的雾裹住两人。

    简嘉紧了紧自己手旁的口袋,那里,放着自己一个人逛古董市场时,给陈清焰挑的一对复古琥珀袖口,装在精致的盒子里。

    记忆里,她清楚记得自己被撞脑震荡那一次看到他的袖口,闪着圆润的光泽,在她昏沉失神的时候,像真正的光。

    她敢不敢再做一次赌徒?

    简嘉像蚌中入沙,不断摩宕着自己。

    “我给你买了份礼物,但不会这时候送给你。我要看清楚,陈医生你是不是配的上我送出去这份礼物。”她语速很快,“你能不能再次成为我的骄傲,在于你自己,不是我。”

    阳光透过玻璃进来,陈清焰白皙的脸上只有高棱的眉峰投下的暗影,又遮住黑眸。他在咀嚼着刚才简嘉了什么,表面的,背后的,他必须要明白一切。

    “还有,我不会阻止你去出庭,你应该做的事我不会拦着你。”简嘉理了理围巾,叠好手帕,忽然拐到上面去,“是一直只给我一个人用吗?”

    陈清焰立刻会意她话语所指,:“是,程程,谢谢你肯问我句话。”

    简嘉心里一酸,她没还手帕,而是:“我要留下来,你给我吗?”

    “这块旧了,我买新的给你,你喜欢什么款式给我听。”陈清焰抬腕看时间,他可以做到立刻付诸行动。

    简嘉低下头,下巴埋进围巾里,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这么蠢,我要新的做什么?”

    陈清焰怔了下,他有些出神地在这个角度注视着她,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无措到不知如何是好。

    眉眼格外清澈。

    像懵懂的少年人,又带着冷淡锐利的真。

    简嘉也抬起脸看他,良久,她抿唇慢慢笑了:因为第一次真正和少年陈清焰相遇。

    这样的时刻,弥足珍贵,没有人知道成年后的哪一刻机缘巧合下会把人送回少年。

    少年蛰伏、隐遁、开闭合,只在某些时刻还魂。

    他所有的样子,简嘉想,她都恰恰那么喜欢。

    两人入魔一般溺在彼此的眼神里,整个伦敦都安静下来。

    “我联系杨一,你去结账。”简嘉终于用肩膀碰了他一下,掏出手机。

    看他想要话,简嘉摇头,迅速压上他的嘴唇,轻声告诉他:“我知道你想什么,不需要。我现在什么都不会答应你,别逼我,你明白吗?”

    陈清焰便不再言语。

    汽车行驶得很快。

    杨一把他们送去机场后,送简嘉份礼物:

    一块维多利亚风格的纯银怀表,珐琅彩绘工艺,有精美雕花,颜色鲜亮。

    它将被新的主人从温暖的怀抱中掏出,感受时间。它很古老,本身就是时间。

    云朵的影子从机场上缓缓移开,时间在不停走。

    “程程,很高兴这次能认识你。你这么勇敢大方的姑娘,要不是清焰走大运先碰到了,我一定追求你。”他难得的跟人开玩笑,却不纯粹是玩笑。当天,他惊讶于简嘉对突发应急事件的处理毫不拖泥带水,并暗叹,这确实是陈清焰的福气。

    因为眼前的姑娘,不过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而已。她青涩,但又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

    简嘉没有拒绝对方的善意,她收下:“我很喜欢,谢谢您送我这么漂亮的礼物。”

    寒暄告别后,陈清焰已经提前网上预约一对一服务,要去退税。

    他们确实买了不少东西。

    简嘉掏出怀表,放在耳边,歪着头仔细听它的滴滴答答声。也许,有时 候,不应该记住时间,而是忘记。

    时间不是用来征服的,也没有人能征服时间,尤其是过去的时间。

    候机时,陈清焰拿出书,给她低声读物理学家费曼写给25岁病逝妻子的情书。

    物理学家在妻子病去两年后,依然给她写情书。

    “lease exce y not ailg this - but i don“t know your new address”他低沉地读到最后一句,简嘉坐在他腿上,窝进陈清焰的怀抱中。

    她眼睛里慢慢掉下泪水。

    “我想认识骨科的器材,”简嘉直起腰,勾着他脖子,陈清焰吻了吻她没擦干净的泪水,“好,我们要不要一起学一门新的语言?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要不,我们比一比谁学的更快?”

    简嘉轻轻摩挲着他颈间肌肤,笑笑:“不要,你肯定比我学的快。”完,她认真地捧住陈清焰的脸,似乎想很久,柔软而又坚定地:“回去后,你去给周涤非出庭作证。”

    她出了名字,没有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