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他在奔跑途中不忘103的急救电话, 又报警。
北风凛冽, 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杂乱。一中主席台上摆放着精美的塑料假花, 无从追诉的时间之潮在此刻把陈清焰往前推。
他拿到钥匙,气喘吁吁到她留的线索前站定。钥匙插进去, 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清焰开房门, 看到浴室紧闭。
他把所有窗户迅速开, 随后,手握住门把在确定自己灵魂可以承载起所有往事的重负后, 陈清焰看到了周涤非。
像猛然见到阳光的千年吸血鬼, 他下意识地蹙眉闭目, 把头转向了一边。
她穿着绿裙子,两人在酒店里第一次的那条。上面有不易察觉的针脚,是周涤非后来拿到商场特地找人缝补的。
她像睡着了。脚旁边,是没有燃烧完的木炭。
陈清焰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最深处的一阵痛楚, 他跪倒在她面前,把人抱起,挪至通风处, 给她检查生命体征。
他的手在微微抖。
如他所料, 周涤非已经失救,但面容如生,体温尚在。纤白的锁骨那, 戴着他送给她的蓝宝石项链。
“如果这是你的解脱, 我尊重你……”陈清焰慢慢红了眼睛, 在知道她彻底死去的这一刻,他掉下眼泪,无声的。
结束了,以她的死亡为终点。
承受不幸和施加不幸的女孩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在人间出现。
在救护车和警察赶到时,看到的,是冷静沉默的陈清焰朝他们走来,:
“已经没抢救的价值,死者生前签订了捐献眼.角膜的协议书,她没有家属,只身一人,可以准备手术。”他恢复成最从容的医者。
有人认出周涤非,脸色变了,不禁看向陈清焰:“陈主任……”
陈清焰镇静地看向尸体:“这是争分夺秒的事,大家尽快。”
他和同行们,一边走程序,一边把周涤非送到103。警察告诉他们,两天前在派出所见过这个女人,她她要自杀,不是玩笑,请到时准许103的医生移植眼.角膜,节省时间。她平静地把所有协议书和资料摆给警察看。当时,警察想要心理干预劝导,周涤非很快消失。
在场所有人都很错愕,周涤非为了这场自杀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从她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不会让人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救回她。
她的全面体检报告也在,出自103,体检中心的工作人员依旧对她有很深的印象。
她的确没有直系家属,父亲过世,和母亲早宣布断绝母女关系,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唯一在世的祖父,患有老年痴呆不具备签交接协议书。一切,按周涤非另留的本人简短遗嘱和各种协议书为准。
手术室里,医生们换好手术服,对遗体三鞠躬。
受捐者有两位,一位是七十多岁的失明老奶奶,在得知死者和自己孙子辈一样大是自杀时,忽然失声痛哭。
老奶奶是除了陈清焰唯一拥抱她遗体的人,那样爱抚,不能自抑:“孩子,你这是造孽啊,我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想活……”
遗体安静如斯,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她最终如斜雨一样掠过。
从周涤非离开,到两位受捐者手术成功,历经五时。
过世八时内的遗体,要急速冷冻到零下三十度加以保存。在整个南城,医学院高校对遗体的教学需求量非常大。103本身并不接受遗体捐赠,而是和高校联系。
陈清焰进去和她做最后的告别,再出来,已经过了零时。
空气中有种秘而不宣的东西。
性侵案主角、南城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前女友出轨对象、烧炭自杀、陈清焰的高干出身……所有的元素,都是新闻的热元素。
程述在外面一直等着他,几无话可,人都死了,一切追究变得毫无意义。
南楼里,陈景明知道此事,硬熬到医院把一切工作做完,才把陈清焰喊过去。
陈清焰身穿白大褂,略有憔悴,他见了老爷子,简单把事情清楚了。
茶几上,已经从黄花换成了早梅。
对于陈清焰来,她的死,并非一点预设没有。但面对熟悉的人死亡,他不是草木,草木尚有情。那种亲眼看到熟悉的人死于眼前失救的场景,震到双目。
“虽然我不喜欢这姑娘,但人就这么没了,还是惋惜,”陈景明沉吟开口,“不过,你的生活要往前看,不要因为这个事影响到你和程程。”
老爷子更关心的是:“这姑娘,是不是因为你们分手自杀的?”
陈清焰声音疲惫:“不是,她有解不开的心结。这样离开,对她来未必不是好事,她一直被很严重的抑郁症折磨着。”
她的遗嘱,不过是一份迟到的人生清单。
“当然,我的存在,对她来也是一种折磨。”陈清焰不无荒凉地道,他缓缓的,把周涤非在英国对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了陈景明。
那个时候,周涤非的疯狂已经预示了什么。他一头栽在和简嘉相处的世界里,没有想过。
老人听得又惊又怒,但很快,克制住了,松垮的眼皮都在抽搐:
“这姑娘,是得失心疯了吗?她要是敢我一定饶不了她!”
想了想,最终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活人不值得再和死人计较。
“我和她,到此为止,是彻底再无纠缠了。”陈清焰低低完,走出了南楼。
空气冰冷,夜色很深,骨殖上雕刻的诗歌,那些曾充斥他无数个梦境里的黑暗不仅仅是离开了他的心灵,也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尽头。
也奇怪,周涤非的面孔变得模糊,陈清焰只记得那条绿裙子。他希望她,是真的得偿所愿,了却一生。
陈清焰驱车离开了103,行驶在都市繁华里。
今晚的南城和昨晚的南城没任何区别,他心里,是异样的释然和轻盈。
灯火通明,两旁建筑不住往后退去。陈清焰把车停在路边,他选择步行,走进简嘉住的区。
这个点,除了路灯和偶尔巡逻的保安,区内几乎无人。只有零星的几户,还亮着灯。
陈清焰在树下靠着,点了烟,他发现:简嘉的房间居然是亮着的,但被厚厚的窗帘遮挡。
简嘉在房间里用功,还在刷题。
手机震动了下,她十分钟后才拿起来看。
来自陈清焰:我爱你。
大半夜,发什么痴?简嘉咬了咬笔头,但这三个字分明又让整个世界融化。
你在值夜班吗?为什么不睡觉?简嘉飞速按下一行字,她以为,陈清焰会约她吃晚饭的。想到这里,她有种难言的失落,还有点心虚。
为自己想念他而微微羞耻。
你为什么不睡觉?
陈清焰叼着烟,火星一亮一亮的,屏幕也亮着,他秒回。
又轻咳一声,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夜很冷。
简嘉看着这条信息发呆,突然,她站起来险些把椅子带倒。跑到窗户那,把灯关了,悄悄拉开窗帘一角。
果然,她认出从阴影走出来的陈清焰,他抬起头,在凝视着这个方向。尽管夜色笼罩,简嘉依然觉得自己看清楚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这让她心跳加速。
他的烟,一闪一闪间比耀眼的北极星更有方向感。
要睡了吗?程程,晚安。
陈清焰没算扰她,准备抽完这支烟走人。
那边没了回应,陈清焰深情目光淹没在静谧寒冷的冬夜里,他依旧仰头看着那扇窗户,成漆黑的洞。
简嘉套上毛茸茸的家居服外套,趿拉着棉拖鞋下来,外面太冷,她哆嗦了下。
她朝陈清焰走去,仿佛心有灵犀,陈清焰这个时候转过头,看到了她。
他也向她走去,伸出手臂,把简嘉紧紧拥入怀中。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来?”简嘉埋在他胸口,他衣服上全是冷冷的味道。
“我很想你。”陈清焰呼吸间是淡淡的烟草味儿,他呼出大团白气。
“陈叔叔,你真傻。”简嘉摸了摸他被冻到扎手的耳朵,“你这个样子,想出名?103史上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陈清焰因为追求女人而冻死街头。”
她声偷笑,陈清焰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挲,把她两只手送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
简嘉嗤他一声:“你故意暴露给我,还来问我?陈叔叔,你真狡猾。”
“我能进去吗?”陈清焰低声问她,“你如果不希望我冻死街头的话。”
“你是不是又想……”简嘉忽然红了脸,狠狠踢他腿,“你每天是不是脑子就这一件事?”
“不是,我只是想和你睡一起,什么都不做只要睡一起就够了。”
她愣住,思考片刻,把陈清焰带了上来,心翼翼的,唯恐惊动母亲和周琼。
房间很,一张一米五宽两米长的床,一个书桌,简易的衣柜,什么都没了。但书柜上,摆放着简嘉在英国买的彩色玻璃瓶,很漂亮,里面有她丢进去的纸条。
“你去洗漱,点声,用我的洗面奶和牙膏。”简嘉转身给他找了新牙刷和毛巾,“你凑合下,不介意的话用我的水乳。”
“你陪我去。”陈清焰看着她又给自己挂大衣,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他穿黑色毛衣,人更瘦削,简嘉觉得他像孩子一样磨人,蹑手蹑脚把他领进同样狭的浴室。
“今晚你别冲澡了,我怕吵醒妈妈跟琼琼。”简嘉冲他个手势,暗示他快点洗漱。
简嘉忽然觉得很刺激,有种做贼的快乐。
她忍不住用水弹了下陈清焰,这一次,陈清焰只是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两人回到卧室,挤在床上,陈清焰侧着身搂住了她,长腿压在简嘉的腿上。
“你要忍住,我这里没有那个……”简嘉轻声警告他,他赤着上身,赤着腿,窗帘上有流光在滚动。这场景熟悉,那天,在华县的雨夜就不停有车光折到窗帘上。
“抚摸我,程程。”陈清焰的声音在夜里幽幽发出,热情又冷漠。在他看来,分离也成轻微的死亡,他不能忍受没有怀抱里的人。
身体和灵魂都无比寂寞。
简嘉嗅到他脸上的覆盆子香皂味儿,她笑了,但听出他的脆弱。于是,伸出手抚摸起他的脸庞,“陈叔叔,你是不是很寂寞?”
陈清焰心头狠狠一酸,被她击中,两人拥抱着之间的缝隙狭窄到没有过去。
“如果你在,那么不会。”他知道,只有她能补上他心里空缺的那片形状,两人吻合。
光线又渐渐显现出淡的轮廓,他抓住她停下的手,几乎是哀求:
“抚摸我,程程,你好好感受我。”
简嘉呼吸稍乱,但她温柔地把手放到他的后脖颈那儿,摸到骨头。
按医学,也按美术,一块一块摸下去,动物擅长利用脊柱爆发难以想象的力量,陈清焰在她手里却像安静的豹子。
从尾椎又移到他的人鱼线和胯骨,再逆流而上,他锁骨长的漂亮,还有流畅的下颌线。
陈清焰如果死了,会是最好最优美的标本。
他觉得自己一点点开,露出裂缝,那恰恰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简嘉摸了他很久,陈清焰却不闭眼在黑暗里凝视着她混沌的脸:“我想和你一起去买婚戒,买你最喜欢的款式。”
“不许贪得无厌。”简嘉手指停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
“你喜欢我吗?”陈清焰固执地又来问她,那种锐和钝,让简嘉有种不心被锋利的a4纸划破皮肤的感觉--直白、凛冽。
“不喜欢。”简嘉这话时,干净倔强,像唯一的陆地,偏不让他降落。
陈清焰肩胛骨收了一瞬,他瞳孔深处的火焰,不断飘摇,忽然翻身把简嘉压住,像野兽一样狂暴地吮吻她。
简嘉瞬间被卷到风暴的中心,迷乱间,她听到陈清焰握紧的拳砸在了墙上,床头都跟着一震。
“你必须感受我,程程,你不能没有认真地去感受就不要我。”他把她嘴唇咬破了,简嘉疼的短促叫出一声,满脑门的汗。
“是你先不要我的!”她生气了,眼角瞬间滑落下泪,“陈清焰,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婚姻,你忘了吗?”
“对不起,程程,我知道我伤害了你……”陈清焰难受地去吻她的眼睛,简嘉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不住他,“你真讨厌,为什么老招人哭?”
陈清焰不话了,只是用嘴唇去亲愈她。
两人都折腾累了,陈清焰轻抚着她微肿的唇,无限爱怜:“我有些事想告诉你也想和你商量,等你面试结束。”
完,忽然问她,“如果我死了,我是,假如我突然意外离开人世,你是不是会原谅我做的一切?”
简嘉脑子嗡了一下产生巨大的晕眩,她掩住他的嘴:“你胡什么?我不许你诅咒自己。”
她想起那一回误传的消息,彼时,几乎痛死。
简嘉心跳很快,她不想和陈清焰生气,也不想争执。他现在就在眼前,有温热的呼吸,低醇的嗓音,还有双修长有力的手抱住自己,自己不高兴吗?
“我们睡觉,如果你真的有事和我,等我面试回来。”简嘉把被子收紧,盖严他光滑紧致的肩膀,陈清焰顺从了,他沉沉伏在她馨香的发间再一次安然睡去。
清的时候,撞上一脸惊讶的简母和周琼。简嘉在母亲面前,什么都掩饰不住,她尴尬:“我昨晚留了陈医生,天很冷,他半夜来的。”
陈清焰却自然而然问候简母,他不觉尴尬。周琼在旁边一副了然于胸看透一切的表情,冲简嘉挤眉弄眼。
等把陈清焰推出去,简嘉快速关上门,红着脸:“我们没做什么,就休息了。”
周琼“啧啧”两声:“呦,是吗?阿姨,您看,咱们也没问她什么呀。不过,程程可是长本事了,都敢把男人留家里过夜了呢!”
简嘉上去拧周琼的嘴,两人在客厅里围着茶几跑。
“程程,别闹了,等晚上妈妈跟你谈谈。”简母静静看女儿片刻,吩咐。
简嘉心口砰砰的,她答应了,和周琼一道出门。
并肩走在区里,周琼冷不丁把她一拦,盯着她嘴唇:“程程,陈医生把你嘴巴亲肿了吧这是?”着,诡异地笑了,“昨晚战况很激烈?哎,陈医生看着清心寡欲一人,人面兽心啊!”
两人一前一后,又追起来。
今天的面试,形势不明。简嘉觉得自己反应快,语言组织也很利落,但对方不置可否。她看上了这家的条件,也从各个方面评估过,很满意。
被问到考cpa的问题,对方很看重含金量高的财会证书。不过,简嘉自身优势明显,审计税务这块相当扎实,做报告的能力突出,cpa也就是时间问题。
英文面试也不露怯。
类似出三个让我给你offer的理由,简嘉对这种套路,倒十分真诚。
最后,面试她的hr问:“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想请您多介绍一些贵公司岗位设置的问题,可以吗?”简嘉微笑看着对方,“我想深入了解下公司的整体架构。”
后来,双方在愉快的交谈中结束对话,对方让她等回复。
简嘉一直走出大楼,才吐出口长气。她有点忐忑,不知道对方是否看中了自己。
在下地铁入口时,手机响了,第一反应是陈清焰来的。而此刻,她发现自己有一肚子话想和陈清焰。
却是个陌生号码,闪动许久,她还是接了,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个好消息,周涤非死了,简嘉,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