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六点半, 陈清焰准时起床。
他极端自律, 从来不会多睡出一分一毫的懒觉。这种自律,甚至有种刻薄的冷隽感。陈清焰在自己的职业领域里, 一年365天用这种变态的自律要求自己。
所有人都暗叹他的精力, 并且,担心年轻的陈清焰千万不要人到中年玩一把猝死。
在他非常年少时,就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度, 地基夯实,稳固生长。他的世界体系也格外严密, 除非他允许,外人进不去, 他更没有随便让人自由出入的习惯。
也就是,别人想要了解陈清焰既简单又复杂。
通往国度的钥匙,只要齿轮咬合地准了,轻而易举。
简嘉是在他跑后醒来的, 她懒洋洋地在被子里翻个身, 又翻过去,像孩子一样滚来滚去。忽然,清醒了一瞬,想起他昨晚的话,迅速爬起来跑去衣柜那把衣服拿出来。
窗户上结了层霜花, 外面响晴的天, 风又狂野, 把路人刮的毛毛躁躁静电不断。
陈清焰脸色有点青白, 被冰冷空气冻的。
但那双眼睛越发漆黑,点在眉宇,整个人总像是行走在黑暗里。简嘉觉得他靠近时,四周急遽降温。
“程程,过来吃早餐。”陈清焰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简嘉不知怎的忽然笑一声,她了解他。
简嘉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吃了两片全麦面包和煎蛋,喝牛奶。她一只脚无聊地离开拖鞋,伸出去,横他脚踝那晃动着。
陈清焰抬头看看她,一笑,什么都没。
吃完饭,他下巴一扬示意她给他换衣服,一副等伺候的样子。
简嘉给他换上衬衫,一颗颗地系纽扣,扎进长裤,用的是07式腰带。陈清焰的劲腰很细,一丝赘肉都没有,她给他扣腰带时手触碰着简直在像撞花岗岩上,线条硬实。
她给他弄得太紧了,有点恶意的,陈清焰被勒得一皱眉按住她的手,警告:“程程。”
简嘉恍若未闻,下手更重,陈清焰倒吸口气警告性也更足:“程程!”
她这才笑嘻嘻地给他复原,领带时,要故伎重演,陈清焰便用一种很幽深很危险的目光刹住她,把她手引到腰带上,又游向领带,“你觉得我晚上用哪一样捆你更合适?”
自己真的很过分吗?简嘉憋住笑,一本正经地把外套给他套上,扣上扣子,摆平衬衫领口,轻抚了几下。
她后退几步,轻轻咬着食指发呆看向陈清焰:
他有别样的英姿,眉目犀利,整个人处在一种严格等级限制下的气质。陈清焰内心深处的**被压制住,但又通过眉眼反弹,偶尔一泄,冷淡的声音显得很微妙:
“觉得你男人怎么样?”
切,真俗气!
简嘉有种羞耻感,听这话从陈清焰口里出。她红着脸继续咬手指,“你快去吧,别迟到。”她太喜欢他这个样子,庄重的冷清,禁欲的撩拨,节制的迷纵,一种随时能去毁灭又重塑,可以占有也能抚慰的极端矛盾。
她不想被陈清焰看出来,觉得这更危险,陈清焰总是旁若无人自然而然地把他所有令人可以再次为之心动的特质淋漓地表露,像炸.弹。简嘉恐惧自己再一次的粉身碎骨。
夜里,他让自己痛又过瘾被野蛮控制,异常喧嚣,陈清焰几乎要把她骨骼都给拆了再拼凑,他本身,就是最丰饶的黑夜。两人都像得雨露充足的热带雨林植被,疯狂生长,彼此争夺日照和生存空间。
但两人在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那刻,简嘉想过,她是愿意去一无所知的命运里再走一遭的。
现在是白昼,他双眸清亮瞳仁极黑,冷清寡淡,仿佛不会为世间任何人事所动。他会自动收了他的火焰。
“程程,有一天如果我可以达到老师的成就,我会在台上出你的名字。”陈清焰眉峰逼人,他一路披荆斩棘,要的是她的陪伴。
简嘉随后被他要求着一同去103。
她见过张院士,在婚礼上,陈清焰给老师敬酒时十分规整,他在老师面前同样沉默少言。不过,奇怪的是,陈父管不住他的地方,老师却可以。但老师对最心爱的学生偏又有不出的袒护。
车子缓缓驶进103,陈清焰忽然:“有时间我们谈谈你的职业规划,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算。”
简嘉没接受,也没拒绝,她眼睛盯着窗外。在103门诊大楼前,可以轻易判断出哪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外地人。那些手里身上背着大包包,神情总是显得迷茫无措的人们,有的十分贫困,来103,长途跋涉寻找生的一丝机会。
她承认,她没吃过看病难的苦头。因为有陈清焰,无论是母亲,还是姥姥,他在给她解决无处可躲的现实生活,生老病死,陈清焰的特殊身份注定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不是过客。
车子停好后,简嘉转过脸,静静看了他片刻:“陈医生,我看过你老师的事迹,他是你的标杆,你要不断朝前奔跑才能够追上老师,甚至超越他。”
“是在鼓励我吗?程程?”陈清焰从车上下来,第一道光到他脸上,迎着朝阳,显得英姿勃发。
简嘉从这个角度看他,心跳加快,她第一次觉得陈清焰……显得崇高:“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好多病人,其实103门诊前每天都人山人海,你和你的同仁们是他们的希望。我一路都在想你的老师虽然退休了,但薪火不灭,他留给你们的宝贵精神会一直传承下去,这就是不朽。陈医生,我相信你,你会一直都记得自己是别人的希望。”
她懂他所的老师告别会很重要。是结束,也是一代人的成长,后人在前人的肩膀上,再攀高峰,生命才是永恒的主题。
陈清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一双眼睛变得深沉难言:“程程,谢谢你。”
简嘉冲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上前来,帮他最后整理衣服。然后,送他坐上电梯。
进入会场,陈清焰负责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发言稿、热水、话筒等。底下,与会人员陆续到场,座位上都有名字。很快,两位院士和院长、工作部的主任等人来到会场。
他看到老师,微微一笑,坐到了下面第一排。
大屏幕上,老师的事迹短片是陈清焰亲自选做,他坐姿笔挺,沉默地看着镜头里的老师年华流逝,但精气神永不衰竭。
他的老师,是重器。
在两位院士发言后,掌声雷动,陈清焰和老师的目光几次交汇,师生间的默契依旧不言而喻。
当他上台献花时,掌声又起,陈清焰走上前和老师握手,老人的骨关节因为常年手术暴露在x光下而变形。他情不自禁又低头看了几眼,熟悉的,扭曲的,无声的那双手,也曾为他引路,并将继续引路。
“老师,辛苦了。”他停顿了几秒,老师展颜,看起来不过是个白发苍苍温和慈爱有趣的老头。
老师的手,特意重重地握晃了他两下,有托付,有激励。
等轮到陈清焰作为科室代表上台发言,他脱稿,调试好话筒,风姿峭拔:
“今天,张清扬院士要和各位骨科同仁做暂时的告别,但我想,他并不曾离开。张清扬院士荣誉满身,在生命的时时刻刻里充分实践了对国家忠诚、对患者负责的精神。
短片里,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转瞬两鬓染霜,几十载匆匆,张清扬院士从未停下过奋斗探索的脚步,未改初心。
他走过的路,见证了祖国骨科医学艰难却又蓬勃的发展。他身上的品质,执着、创新、耐心、尽职、关爱,永不过时,永远激励我辈砥砺前行,灯塔的意义在于指路,也在于目送,连接着生命的过去和未来。 无数次的向死而生,都无一不在考验我们身为医者理性和感性的交战,是再坚持一刻?是放弃?生死场上,我想,老一辈所留给我们的东西,一直都会是我们最好的陪伴,传承看的见或是看不见,都将融入骨血,帮助我们更好地去体会生命的意义。”
他嗓音深沉醇厚,字正腔圆,有种娓娓道来的肃穆。陈清焰年轻的脸上,写满的正是“传承”二字,只不过,他的路还很漫长。
最后,他侧过脸,深情地看了看坐在台上一直面带笑意的老师,“诚然,我们都知道医学不是万能的,但我们依旧会全力以赴,这条路,没有尽头。在这里,祝愿两位院士健康长寿,在退休的晚年里依旧能够享受医学本身带给他们的快乐与满足,谢谢!”
大家听得一面心有所感,一面又忍不住悄声议论了两句陈清焰。
散会后,同仁们三五结伴而出,张清扬叫住陈清焰,笑:“你这发言,文艺得很,很好嘛。那句过去与未来讲的不错,我知道你爱读书,这个习惯好。”
被老师调侃,陈清焰淡淡笑着,他偏过头,又跟老师低声交流了几句,老师边听边拍了拍他。
看的程述眼酸,等碰上头,拿肩膀撞他一下:“学长,你这够可以,真他么煽情我都听得热血沸腾,就差泪流满面。”但他同时坚持认为,这里有陈清焰嗓音和话节奏把握的功劳。
要知道,陈清焰本身离煽情太遥远。
“哎,我张老对你的宠爱真是溢于言表,他看你那表情,真的跟看儿子一样。你发言时,老人家看着你,”程述酸不拉几扯两句,“部长看你都没那眼神。”
“老师退休了,属于他的时代渐渐过去了。”陈清焰眼睛黝黑,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但语气笃定,“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完成的东西,继往开来。”
程述耸了一把肩,他不像陈清焰,内心深处藏着很深的情怀一类的东西。他爱玩,业务精湛,本职工作做的不错,这就够了。
中午的时候,难得约上简嘉,三人一起吃了个饭。程述倒不愿意当电灯泡,但他那颗八卦的心在熊熊燃烧,想知道两人到底现在算怎么回事。
吃的火锅,程述边蘸料碗边跟简嘉学陈清焰的发言,一脸的深沉。
“程程啊,你不知道,陈清焰这个人忒自负的。从来不草稿,上去就是叽里呱啦好一阵,把底下人全扫懵逼了。”
完,自己乐的不行,“张老心里估计在想,哎?这子今天装的不错啊!”
简嘉跟着笑呛了,吸进鼻腔,**辣冲的难受。陈清焰看看她,倒了杯温果汁给她。
他懒得理程述在那贫嘴。
简嘉还在不停咳嗽,他站起来,走过去轻抚着她的背,问:“有那么好笑?”
他太高,弯着腰在等她舒服一点。旁边,有人在他脸上张望着,陈清焰的皮囊可以在任何公共场合引人注目。
这个时候,他换上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衣服。
简嘉咳出了眼泪,脸颊通红,大眼睛里水光萌动,意外地有女人的妩媚。她终于平息下来,慢慢咬着吸管,眼帘垂下:
“陈叔叔,你是文艺青年原来老师也知道的吗?”
这下,轮到程述笑呛,为“陈叔叔”这个称呼,他暧昧兮兮地看着陈清焰,“学长……”
陈清焰忽然冷冷警告他一眼,程述反应够快,一下想起陈清焰交代的:不准再喊“学长”,这两个字,不要再出现。
“学长”两字,陈清焰记得简嘉过喜欢,他在想,那应该是女孩青春期懵懂的投射与幻想。如今,他觉得,简嘉不会再喜欢听到这个称呼。
“哦,陈主任,”程述话转的特别快,“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简嘉早红了脸,她一时忘记,在程述面前叫出了本属于两个人的私密情趣。
于是,她不发一言猛喝果汁,吸的爆出两声响。
这顿饭,似乎吃的相当愉快。简嘉知道两人下午要去做什么,她给他留空间,在程述去开车的时候,她有点矜持地甩开陈清焰伸过来的手,心绪微乱。
但陈清焰坚持要牵她的手,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
简嘉看着他那双总是在不动声色中就可以轻易吸引到女人的眼,觉得窒息,她忽然抱住他的腰,戳了下他的胸口,轻笑:
“其实,我和一个男人恋爱了,陈医生,你不可以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