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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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我到底有什么不同,我的儿子?”

    夏明之被这一句话刺痛了。

    夏彦任何一句话,都不如这一句扎得他鲜血淋漓。

    而夏彦完这句话,就收敛了刚刚暴戾的神色,重新变得冷静。只是他的眼神还是一样刻薄,两手交叠地搭在膝盖上,背脊微微挺直,仿佛现在不是在自己的私宅里,而是坐在谈判的会议室里。

    而夏明之也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

    他们两个确实很像,随便一个外人走进来都能看出这两人的血缘关系。

    一样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看着冷,笑起来却又显得深情款款。

    “我从来没觉得我比你清白。”夏明之冷冷地道,他还不至于被夏彦戳到痛处就自乱阵脚,“但起码我还知道补救,我还知道清醒过来,用我的余生去挽回,可你呢?”

    “你都做了什么?”夏明之问他,“你唯一做的就是拖着那个离婚协议,不肯签字!”

    他至今都替他的母亲怨恨着这一点。

    那一纸离婚协议最终也没有等来夏彦的签字。

    他的母亲永远都是夏彦的夫人。

    夏彦看着他这个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的儿子,这样年轻,这样张狂地指责着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尝试挽回。

    夏彦想,起码夏明之有一句话对了,他们两个永远都做不到父慈子孝了。

    他们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一间屋子里,也不该有见面的机会。

    “是我没有想挽回吗?”夏彦盯着夏明之问道,“是我从来都没得到挽回她的机会!”

    “当年你陪着你妈妈,特地挑了我在外出差的时候做了手术,等我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

    “她已经死了。”

    在那间冰冷的手术室里。

    而他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夏彦恶狠狠地盯着他这个次子,夏明之的脸几乎就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甚至连他们在感情上的道路都如此相似。

    可是这个儿子却比他幸运的多。

    那个叫阮卿的孩子,不管经历了多少,却到底还活着。

    他是在余尔璇去世后,才明白,什么叫除却生死无大事。因为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切都还有希望。

    这世上所有人犯了错都有机会挽回,唯独他没有。

    夏明之还有机会去挽回那个叫阮卿的年轻人,他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他会拿余生都交给阮卿赎罪。

    可他的余生呢?

    他的余生该交给谁?

    他难道就不想弥补,不想再去牵着余尔璇的手不如我们重新来过吗?

    可是留给他的是什么……

    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我从来没有否认自己的错误,我确实对不起你妈妈。”夏彦道,“可是夏明之,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

    “你不过是比我幸运罢了,阮卿没死得成而已。”

    “如果他死了,你就和现在的我一样,一无所有。”

    夏彦这句话得咬牙切齿。

    他像一个彻底被激怒了的野兽,虽然还披着衣冠楚楚的皮囊,可是眼中的愤怒与恨意却像野火一样烧了起来。

    就像夏明之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一样。

    他也发自内心的,不想再见到自己这个儿子。

    他不是不知道,余尔璇会去清除标记是因为他。

    可是如果能拖的晚一点,再晚一点,也许他还来得及跟她对不起,来得及求她再看自己一眼。

    来得及……弥补自己犯的错。

    也许余尔璇就不会死。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

    夏彦呼出一口气,他看着夏明之,等着这个儿子继续以各种理由来论证他的罪有应得。

    可是他没有等到,书房里的空气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细纱窗帘在空中微微地拂动,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一两声蝉鸣,还能听到喷泉里流水的声音。

    夏彦仔细量了一眼,才发现夏明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堪,像是被迫想起了什么。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夏明之的声音有点抖,问他。

    “你的,阮卿没死得成是什么意思?”

    夏明之死死地盯着夏彦。

    他想起了阮卿那块从不取下的黑色腕表,腕表下是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从阮卿刚回国,他就怀疑过,那腕表下藏着的会不会是一道陈年的伤疤,会不是是阮卿曾经拿刀切开了自己的血脉。

    可是他没有证据,阮卿又这样坦然地让他看自己的纹身。

    他们又复合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

    所以他忍不住怯懦地心怀侥幸,心想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纹身。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夏彦没有回答,夏明之变得急躁起来。

    而夏彦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哧笑了一声,极其不屑的。

    原来他这个儿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或者,只知道了一半。

    “看来明一没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他这个大哥倒是当得好,处处维护你。”夏彦摇了摇头。

    可惜了,他就没有这样的慈父心肠。

    当年真正查出了阮家暗中囚禁了阮卿的人,并非夏明一,而是他。

    “既然明一没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好了。”夏彦恶意地道。

    他像一条毒蛇,终于找到机会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阮卿,你现在的爱人,当年跟你分手后就被阮家囚禁了。而在囚禁过程当中,”夏彦刻意地,吐字清晰,“他自杀了。”

    他自杀了。

    这四个字如一记重锤敲在夏明之的耳边,他几乎要站不稳。

    可夏彦还不准备放过他。

    “但我查到的最有意思的还不是这个。”

    “阮卿被发现的时候,血流满了浴室的地面。可是他的手上,还握着一个手机,应该是好不容易藏下来的,”夏彦看着夏明之愈发惨白的脸色,问他,“你不如猜猜,他手机上最后一通电话是拨给谁的?为什么完这个电话,他就决定自杀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夏明之的脸色难看到像个病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绝望入骨的往事。

    但夏彦也不需要回答。

    他心中觉得可笑,他这个儿子真的是太幸运了,即使把别人伤到这个地步,如今也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那个叫阮卿的孩子,都已经自杀过了,居然还能抛却过去的种种,重新和他在一起。

    以至于他这个儿子至今被蒙在鼓里,毫无知觉地享有着这一切。

    未免太不公平。

    夏彦道,“他最后通话的那人,是你啊,明之。那个叫阮卿的孩子,和你通完话的当夜,就自杀了。”

    “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夏彦又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阮家没有送他去医院,如果他割下去的时候再用力一点……你根本没有机会来跟我拿这枚戒指了。”

    “你就会变成另一个我。”

    夏彦把手掌摊开,戒指盒就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把手心伸出去,将戒指递到了夏明之眼前。

    “现在拿去吧,我了,你确实比我幸运。”

    他已经懒得再过问夏明之的婚事了。

    夏彦平静地看着夏明之的眼睛,他能看出夏明之如今对他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点,却又被阮卿曾经自杀过这个真相击得几乎要站不住。

    他清楚地看着夏明之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绝望。

    看来夏明之,他的次子,是真的很爱那个阮家的养子。

    一个慈爱的父亲,在这种时候,是应该安慰自己的儿子的。

    可惜他不是。

    他自私且冷酷,自从余尔璇去世,他已经很难再对任何人表示同情了,即使那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

    太阳快落下山的时候。

    夏明之最终拿着那个戒指离开了。

    夏彦看着他的车从公馆的门口开走了。

    刚刚夏明之离开的时候,跟他得最后几句话是。

    “即使我妈妈当年没出事,她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她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她等了二十多年。你都没有回头。”

    “所以你落到今天,全是你咎由自取,恨我也没用。你活该一辈子都得不到解脱。”

    夏明之拿过了戒指,已经走到了书房的门口。但他回过头,又看见书桌上他母亲的照片,笑得比玫瑰还要灿烂。

    “不过你的也没错,如果阮卿没有活下来,我也许就是如今的你,”夏明之看着他的父亲,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手上还带着那个孤零零的结婚戒指。夏明之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所以我会加倍地对阮卿好,不会让他再受一丁点伤害。”

    夏彦靠在座位上,脑袋往后仰。

    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已经变得越发黯淡,傍晚就要来了,但是从窗户里看出去,公馆的花园还是风景如画。

    这个公馆是夏彦当年送给余尔璇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他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多年,余尔璇拉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肚子,笑起来还和当初二十岁一样天真,宝宝在动。

    可是一转眼,这个公馆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一无所有,连唯一留下的一枚结婚戒指,都是孤零零的。因为属于余尔璇的那一枚,已经在一次争吵中被她扔了。

    他闭上了眼睛,他想夏明之得其实也没错。

    如果再给他一次逆转时间的机会,他不会选择回到余尔璇做手术的那天。

    而是会倒回到,二十岁的余尔璇抓着一把乱糟糟的花向他求婚的那天。

    然后在她问出“夏彦,你娶我好不好?”的那一刻。

    拒绝她。

    “不好。”

    他们还是不要相遇了,也不要开始,就这样各自过完一生。

    这对余尔璇来,也许才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