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

A+A-

    剑修大多看着冷冰冰的,因为他们大多修的偏向于无情道。

    剑,兵器,主生杀,本就是伤人的利器,若处处留情就少了几分锐气。且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最强剑道便是无情道,只是无情道虽厉害,修炼极却为苛刻,非得灭七情六欲方能成就,参不透便无法飞升,且极易陷入情劫而修为紧毁,故极少有人修纯粹的无情道,只是各自剑道之中带一些无情道的影子。

    苏盈袖看着冷冷清清,但因她是剑修,也无人想过她是否修的是无情道,毕竟她资质卓绝,何苦将自己卡在无情道上,到了最后参不透就无法飞升岂不是浪费,且男修修无情道的都极少,更遑论感情天生更加细腻的女修,真要是悟不透情劫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听任平生的描述,祝酒就不知怎么地想到了无情道。一来苏盈袖平日实在太冷,若非有毓无忧在,她几乎可以不问世事,不与任何人接触,看似处处与人为善,却不过是遵守自己的原则,将自己与他人划了一道屏障,毓无忧是她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她则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的世界。

    不知毓无忧是否意识到苏盈袖的问题,又或者意识到了,却为着私心故意放任。

    任平生听祝酒起无情道,先是一愣,随后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若非他们二人曾经有一师兄修的就是无情道,他们还真的想不起这一道法,无他,苏盈袖刚刚的表现,像极了那位陷入情劫一生尽毁的师兄,最初刚入情劫时候的样子。先是道心不稳,随后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疯疯癫癫半梦半醒,一身修为再无法精进,反而步步倒退,现还被师父关在山中阵法里,只盼他有一日能够清醒。

    那时候,他们师兄二人才真正见识到了无情道的艰难,能够让那样一味天之骄子一朝陨落,不过是因为动了情。

    这时候再细想,就觉得苏盈袖也遇上情劫的猜测,大约是真的了。平日里有陶若华兄妹,有姐弟这层关系的存在,让旁人虽有猜测,却不会真的认定这两人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可看现在苏盈袖的情态,思及苏盈袖最后的话,话中只有毓无忧,还提到了毓无忧闭关的事情,也是在出去寻找一直没有联系的毓无忧,回来之后才这般异常。

    任平生的表情愈发凝重:“是否需要叫苏师妹的那位师父来看一看?总是叫人放心不下。”他的是清越真人。

    祝酒却摇头:“我与清越聊起过,道是苏师妹的剑法他是指导过,却并非他传下的剑谱,似乎苏师妹另有一份奇遇,他见苏师妹周身灵气凝实,基础也打得不错,神色面相也无魔修做派,剑意正气凛然,修习的应当是正统功法,便也没有多问。”修真之人都有各自奇遇,只要不走旁门左道陷害他人的,倒也不必多问。只是这样一来,清越真人怕是也不知道苏盈袖修习的是什么功法了。

    二人合计一番,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等苏盈袖闭关出来再看了,心中祈祷苏盈袖修炼的千万不要是无情道,不然毓无忧这次没有回来,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

    苏盈袖回到自己的洞府之中,一直紧抿的唇缝之中终于落下了一丝鲜红,她伸随意抹去,然后坐在了蒲团之上,边是还未合上的玉盒。

    她盯着玉盒发了一会儿呆,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将凰鸟蛋取了出来。

    似是察觉到苏盈袖的思绪混乱,凰鸟蛋在苏盈袖中晃了晃。

    伸轻轻摩挲凰鸟蛋,苏盈袖低低地道:“我无事。”凰鸟这才安静了下来。

    她轻柔地将凰鸟蛋放入了玉盒之中,那里面灵气流转之间微微发出细碎的光亮,可以看到隐约纹路,这是毓无忧绘制好的阵法,苏盈袖只需要凰鸟蛋放入中心的位置,阵法激活,就能滋养凰鸟了。

    他什么都考虑周全了,也准备充分了,只没有想到过她

    凰鸟蛋一入阵中,就舒服地晃了晃,摇摇摆摆地样子惬意极了,苏盈袖轻轻将玉盒的盖子合上,玉器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在空荡荡的洞府中回旋盘绕。

    空气安静了片刻,一声不知是自言自语又或者是与谁听的叹息响起。

    “他也无事的吧”才会准备得这样周到,可是无事又为什么突然离开,连都不与她。

    苏盈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此时就如同金纸一般。她清楚知道,她此时的状态不对,此时最应该做的是清空思绪,保持灵台空明,以防心魔滋生。理智上知道应当是这样的,可是情感上却无法控制地去胡思乱想。

    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朦朦胧胧知道自己大概是遇到情劫了,可是,她的情劫是谁?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出现了毓无忧挺拔修长的身影,她的意识像是被抽离出了身体,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她和毓无忧相处的点点滴滴,看着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周围的人都像是黑白无色彩的,只有他们二人在同一个世界里,是色彩鲜活的,生动的,她第一次那么仔细地去看毓无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清晰地映入她的眼里,她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里面只有她的身影。

    她也看清楚了自己的眼神,只有看着毓无忧的时候,才是明亮带着情绪的。

    在修炼罗睺传下的功法后,一开始还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可是越到后来,越是能够差距得到,她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回想曾经末世之中追着苏文清抽的自己,就像是两个人,再也找不回当时恨铁不成钢的暴躁情绪,她的情绪像是隔着一层纱,雾里看花,心情再难波动。进入修真世界这么久,看过各种典籍,听各样传闻,她也猜测过自己修习的是否是无情道。

    她寻找罗睺留下的传承之地,也是想问问,她修习的是否是无情道,又或者修炼的时候是哪里出错了,明明罗睺曾过,她不必断情绝欲的,只是不曾想过,她会在此时,因为毓无忧而道心不稳。

    心中的猜测更加偏向于她修的是无情道,苏盈袖却不知要怎么办,此时已然不受控制地陷入了进去,一遍一遍重温她与毓无忧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越是体会,竟从中滋生出了丝丝甜蜜,混合着迷茫和不知所措,让她像是被撕裂开来,分成了两半,一半冷漠克制,一半情绪如岩浆流淌,烫得人难以平静,再想到毓无忧的不告而别,又觉得浑身冰冷,心中空荡荡得如万蚁啃噬般煎熬。

    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回忆和毓无忧的不辞而别之中,眼神放空,思绪混乱,看不到在她的周围已经如风龙卷而起,她处在风口中心,她和她身旁的玉盒纹丝未动,连一丝风也无,可是在围绕着她周身一米开外,已经是一片狼藉。

    若是这时候有人站在洞府之内,能够透过层层叠叠的灵力纠缠旋转而成的厚厚臂章,看到坐在正中的苏盈袖,就能够发现,她放大的瞳孔周围,是一圈圈金丝银线交织而成的繁复花纹,中间瞳孔的颜色越来越减淡,浅到几乎不可见。

    在她的身后,是剑意凝结出来的一柄古朴长剑,剑身上花纹华光流转,若是细细分辨,就和苏盈袖瞳孔之中的花纹一模一样,苏盈袖丹田之中的庚金之精和癸水之精自她丹田之中漂浮而出围绕着苏盈袖转了一圈后,突然猛地朝着苏盈袖身后的长剑飞冲而去,发出金铁撞击的两道铿锵之声,一前一后地镶嵌在了长剑剑柄两面,金蓝二色光芒闪烁一阵,突然之间光芒大作,刺眼的光芒充斥整个洞府,再也分辨不出什么颜色。

    几个呼吸后,光芒又渐渐暗淡下去,再看那柄长剑,只见剑身上的纹路已经被金蓝二色填满,亮色光芒像是水流一般,缓缓覆盖了全部纹路,长剑影像忽隐忽现几瞬,竟像是真剑一般凝实了起来。

    苏盈袖此时天人交战,正是关键时刻,一边担忧自己是否是无情道,一边又心中明悟自己对毓无忧的感情怕不是单纯的姐弟之情,一面担心毓无忧安危,一面又忍不住惶恐毓无忧不辞而别是否回来,心中时而想着快刀斩乱麻,时而又想着修道不若遵循本心快活过日。

    面上表情似喜似怨,似坚定又似迷茫。

    猛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苏盈袖身后的长剑随着这一口血出来虚幻了一瞬,紧接着开始出现寸寸裂纹,整把剑就像是要垮掉一般,可是中间金色蓝色的光芒又让他们藕断丝连并未完全瓦解。

    苏盈袖的身上,也发生着如那柄长剑一般的变化,皮肤寸寸皲裂,从中渗出一缕缕殷红血水来。像是下一刻便会裂开,化作世间尘埃,可是皲裂处又有灵力缠绕,隐隐流光,让人看不真切。

    远在魔界之中。

    宴席上,毓无忧坐在魔尊下首高处,似有所感,心中一痛,中杯盏一时不稳落下,滚入柔软的地毯,杯盏倾倒,里面鲜红的灵酒悉数被地毯吸收,留下个明显的印记。

    坐在他对面席位上的男人见状,挑眉嘲讽:“怎么,在正道那边待久了,连点红色也见不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