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脱衣服
程伯母心惊胆战地从厨房那头一路跑了过来,赶紧把还湿着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着急地蹲下来去握林夏遥的手:“快, 让我看看, 伤得重不重?”
可林夏遥不让, 就紧紧地捂着, 眼巴巴地蹲在地上,仰着一张脸哭兮兮地望着程伯伯,话还带着点鼻音:“我不,我就要和程伯伯话。”
程松柏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站那儿都嫌自己碍事,这种“未成年”“姑娘”“暴力受害者”点名要求1v1谈话的场面, 他真是从未经历过。
毕竟他又不老婆,他也没养过闺女,虽然自己看着是挺高挺壮的,可都几十岁的人了,那也不是毛头子那会儿成天在外头架斗殴的啊。如今每天上班都够劳心劳力了, 这些年里也就只是揍过儿子, 此刻被要哭不哭的林夏遥看得真是一阵一阵地心虚, 想张嘴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好, 呐呐地想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就感受到了自家儿子的好处。
从来不哭,死他他都是不肯哭的,更别提用这种泫然欲泣的目光控诉地盯着他了……
程松柏只好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很是不好意思地蹲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遥遥别哭遥遥别哭, 伯伯不是故意的,疼不疼,要不然去医院吧好不好?”
瞅着他爸蹲下来那后背紧绷五官纠结的样子,听到他爸这一迭声的对不起,大开眼界的程冬简直没眼看了,只好搁一边呆着去,别影响林夏遥发挥。
可林夏遥干脆把手揣进了自己外套的兜里,就是不给看。程伯伯程伯母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好直接跟拔葱似的把丫头的手硬扯出来,程松柏只好苦着脸,答应林夏遥去客厅和她谈谈。
程伯母愁得要命,不知道怎么给林重岩和夏清交待,正想跟着过去再劝劝,好歹去医院看看,就被自个儿子一把拉住了。
林夏遥出去的时候还用脚勾着把卧室门带上了,程冬看门咔哒一关,便拉住了他着急上火的妈:“没事,她手没伤到。”
“啊?”程伯母一脸迷茫,“怎么没事呢?”
程冬往床上一坐:“吓唬一下我爸?省得他发脾气?”
程伯母先是被这话惊到了,随后又放下心来,别人家的女儿,没伤着就是最好的了,可心还没放到一半呢,一眼瞅着程冬白T恤的后背,心又挂了起来,急着道:“衣服背后有血迹,快,让我看看!是不是又裂开了?”
等背后卧室门关上了,两人进了客厅里,林夏遥就挂上个可爱乖巧的笑容,拉住了程伯伯的袖口:“程伯伯,我没事。我就是不想看您程冬,您衣架有没有抽到东西,您应该有感觉吧?”
按理没到是有感觉,可林夏遥刚委屈得那么逼真,程松柏他想着哪怕就是擦着刮着了,也不是闹着好玩的啊。
可这都出来了,程松柏也不可能回头再踹开门把儿子揪起来一顿,更不可能这卖萌的丫头什么,人家丫头也是护着他儿子,那点火气就散了,他重重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长叹了口气:“哎,你们这些孩子啊……”
然后很无力却又用力的,拿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那力度大的,林夏遥觉得,如果是她的脸,这力气能搓破皮。
程松柏是真的不明白,现在养个孩子,怎么就这么精细,这么难养了。
他时候就是被他爸抽大的。那个年代,孩子都是散养的,田间地里,漫山遍野的,孩子往外一撒,饭点自己就会回来。在外头惹了祸,回家被老子抽一顿,在外头了架,回家被老子抽一顿。他弟弟出生了,也是一样被抽着长大的。
男娃子,皮实得很,不坏,不才会长歪。
程爷爷当年也是个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铁血汉子,他和他弟弟不也好好长大了吗?
谁知道老爷子老了,隔代带娃儿,怎么就成了宠爱溺爱大孙子的范儿呢?
程爷爷晚年生活里,画画山水画,写写毛笔字,修身养性出来的那点好脾气,倒是把他儿子给宠上天了。
再加上他自己老婆那性子,他自己最清楚,宠儿子还来不及,怎么能管得住程冬?
他要是再不凶一点严一点,扮个黑脸下手重一点,这个家怕是都没人能管程冬了。
可是自从程冬离家出走闹了那么一回,程松柏自己也自省收敛了两年,程爷爷也走了,他下项目都把程冬带在身边,亲自管,亲自教,真的是成绩半点起色也没有。有时候他把嗓子吼哑了,桌子拍裂了,除了父子关系更僵一点,没用。
现在什么养孩子,也不得,骂也骂不得,自尊比天高。他老子也是硬气的人啊,拼着这辈子都没低过的头,低三下四捧着点积蓄到处求人,帮他转校借读,求老林让他家闺女帮忙教教。
这还要怎么养呢?
老林家的丫头还一本正经地坐他旁边,出来客厅,是真的想和他谈谈。
程松柏不觉得一个丫头,能和自己谈什么。
林夏遥懂什么?少年天才,一帆风顺,考上了少年班又不读了,回来以后,重点高中随她挑,就为了学校未来top2录取名额能+1,甚至还有博个高考状元的可能。
她懂个什么呀。
果然,林夏遥问他:“程伯伯,您不心把别人家孩子擦了碰了都这么紧张,光自己家孩子这么狠的吗?”
看,这的什么孩子话。当然是自家孩子才会没有顾忌的管教啊。
“程伯伯,你们让我多帮程冬补补课,那我以后和您约法三章成吗?以后程冬的生活归你们管,学习归我管。您要是对他学习成绩不满意,您要是想人了,您可以我,但是您不能他。”林夏遥歪着头要和程松柏做约定,心里想着反正你只有动手自己儿子狠,对别人家闺女是万万不敢的。
程松柏无力地再抹了把脸,无奈道:“我你干什么,别闹了遥遥。”
“那死马当活马医呗。反正都倒数第一了,还能更差吗?我不管,反正以后他成绩归我管了,您不能他,好了哦!”林夏遥揣着兜就要起身去程冬卧室那儿了,可走之前还拿话戳了她程伯伯一刀,没辙,她就是见不惯家长孩子,“程伯伯,您明知道程冬不服,那您他除了撒气又有什么用呢?您不觉得,您每次程冬下手失控的时候,都是您自己压力太大的时候吗?可程爷爷去世,不是程冬的错。花了十几万送来实验高中,也不是程冬的决定呀。”
“程伯伯,我从就什么都怕,怕疼怕黑怕苦怕虫子,可我从来不怕我爸妈,你为什么总想让程冬怕你呢?”
话的是真狠,一点面子都没给程松柏留,虽然林夏遥完就跑了,徒留大人在客厅里面对一室尴尬。
尴尬也不怕,林夏遥想,反正程伯伯也不敢她。
林夏遥觉得,自己恍惚摸到了对付这父子俩的杀手锏。八成是程冬着急的那声遥遥给她的勇气,她决定对着程冬破罐子破摔了,管他在想啥!
轻轻敲了敲门,听到程伯母喊她随便进,林夏遥一推开门,就看到程冬和他妈在抗争。程冬知道自己背后刚结的痂估计是裂了,但是死活不肯让他妈擦药,没事。
“伯母,你去厨房忙吧,我来就行。”林夏遥道。
“行行行,你劝劝他,哎,真是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程伯母把药塞进林夏遥手里,回厨房去了。
等程伯母出去了,林夏遥利索地伸出手来,转到程冬背后,一把揪住了程冬的T恤下摆。
“你干什么!”程冬一时不察,他遥遥妹妹就进阶了。
“擦药啊!脱衣服!穿着衣服和伤口摩擦得不疼啊!”林夏遥理直气壮的,皱着眉头看着程冬背后白T恤上星星点点染出来的血迹。
程冬赶紧攥住了自己身上T恤前襟的下摆,阻止林夏遥绕到他背后去试图掀衣服的举动:“不用擦不用擦,你赶紧回去。”
林夏遥个头矮,所以和程伯母一样,她无论如何是无法在程冬不配合的情况下,给他擦药的。但林夏遥扭头四周看了看,干脆直接从背后攥着程冬的衣服下摆往后拽他,一路拽到了书桌前,而后一脚登高。
“快点!脱下来!”林夏遥直接踩到程冬书桌前的椅子上了,丫头居高临下,很快就要拎着T恤下摆直接给他把衣服从上方剥下来了,下巴一扬,“你不让我擦我就不走了!有本事你我呀!”
程冬要发疯了,有本事你死我这话听起来真的很熟悉。他是怎么对付他爸的,林夏遥就是怎么对付他的。
问题是他爸是真的会他的,他能林夏遥吗?
“心点心点,手别乱动,别扯到伤口啦!”林夏遥觉得这背后靠近一看,比之前站在门口那恍惚一瞥,可惨不忍睹多了,全是被皮带抽起来的棱子,肩胛骨那块力度重,破皮见了血,肯定是动胳膊就会疼的。
程冬被她闹得整张脸都要红透了,觉得今天两人之间这气氛急转直下,莫名就回头奔着时候去了。他又不能用力拽着衣服直接走开,因为这样肯定会把踩在椅子上的林夏遥带下来栽跟头的,只好尴尬地拉住下摆,实行最后的挣扎:“擦了药你就走?”
“又不是没见过没擦过,快点快点。”林夏遥站在程冬背后,利用椅子的高度俯视程冬的脑袋顶,让他不要大幅度动手肘,自己凌空给他从上面心翼翼地把T恤脱了下来,还拉着后衣领都快拉变形了,因为这样才能多隔开点空间,省得衣服后襟蹭到他背上的伤。
然后比划了一下,站着真的很不方便,除非她还在椅子上站起来蹲下去的,便威武地一挥手,指挥程冬:“去床上趴着!”
倒霉的程冬可谓是被一物降一物了,闷着头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砸床上去了,埋在枕头里不想话。
林夏遥终于肯从椅子上蹦下来了,跳到地上咚的一声,坐到床边,用棉签沾了些碘伏往程冬见血之后又被衣服蹭了的肩胛骨上心翼翼地涂上去。
她用得力度很轻,好像正拿着棉花擦古董陶瓷瓶,清理修补稀世珍宝的文物似的,但消毒时不可避免地还是对伤口有点生理性的刺激,程冬倒是没吭声,可林夏遥感同身受地皱着眉,她自己时候摔跤就最讨厌伤口消毒了,常常哭着喊着不让碰,涂完之后看程冬稍稍动了动肩胛处,还跟时候自己被哄一样,替他轻轻吹了几下伤口,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轻点我轻点,你再忍一下,一下就好了。”
那点温柔的风刮过去,整得跟绒绒的羽毛在伤口上挠似的,程冬就有点崩溃了……消个毒而已,疼也不是痒也不是,感觉还不如他爸的暴力纯粹,带来的只是疼呢。他像是个涂碘伏就怕疼的人吗?要不是后背和肩膀自己涂不到,直接泼上去都没事,又不知道该什么,只好僵硬地埋在枕头里。
怕疼的林夏遥是坚决不肯扩大疼痛面积的,拿着个棉签,在各个破皮的创口处细致地轻柔地擦,光擦碘伏就擦了半天。好不容易擦完了,再看程冬背上成片红肿却没破皮的伤痕,把药油拿起来看明,咚咚咚又跑出去了。
程冬犹豫片刻,正要把自己撑起来,洗完手正拿着消毒湿巾擦手的林夏遥又跑回来了,隔着湿巾一把摁在他后脑勺上,把他又摁下去了:“等会儿,还没涂药呢!”
程冬他爸抽他的时候,都是从右肩斜着往下,齐刷刷的一大片,林夏遥把药油倒在手心里,顺着伤口,尽可能轻得不能更轻,几乎是虚虚浮着地擦下去,可还是感觉划过尾椎骨那里时,程冬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明显整个人的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其实和程松柏一样,程冬觉得自己这次伤得不重,都不用去医院,可是被人这么珍而重之地擦伤口,擦得他战栗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玩意不受控制,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很难看不到,林夏遥又是一迭声的道歉冒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刚洗完手,我手太凉冰到伤口了?”
其实不是,然而程冬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能。
然后林夏遥就先利用摩擦生热把手搓热了,再把药油倒进手心里捂到几乎和体温差不多热了,才心翼翼地抹上去。
可惜不管是冰凉的手,还是温热的手,还是难闻的药油,对程冬的状况都没有丝毫改善,反而更加恶化了,他整个人更加僵硬了。
实话,程冬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
林夏遥得没错,以前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他挨,她帮他擦药,往身上甚至是直接往他脸上涂涂抹抹也有过,一贯都是这么哭兮兮的好像比他还疼的样子。
又或者是昨晚,他妈妈哭肿了眼睛替他上药时也一样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他。
理论上来,都是人类,肌肤的触感能有什么天大的差别?
所以……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程冬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事情发生。
并且这件事情完全不以他的意志力为转移。
如果早知道,他刚什么也不能让林夏遥给他擦药。
程冬也从来没这么气恼自己继承了妈妈的白皮,此刻再被屋里的暖空调一吹,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甭管正面背面估计都是红的了。
看程冬索性闭着眼睛皱着眉,埋在枕头里露出来的那一点白皙俊秀的侧脸和下颌的线条都是紧紧地绷着,又长又密的睫毛遮住了清亮的眼睛,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整个人从耳廓到脖颈都红了不,要不是背后的伤口本来就是红肿一片,大概也是红了,林夏遥就以为他是疼得狠了呢,越发动作轻柔起来,琢磨着这伤要是自己,消毒上药的时候,非得把医院哭塌了不可。
这还能叫得不严重!真是气人!
可林夏遥擦完了药,却没像她许诺的一样擦完就走,而是坐在程冬床边,手里玩着那支几乎被她挤光了的药油,欲言又止地坐了半天。
程冬趴在卧室里,把头埋在枕头里,活像是整个人被钉死在了床上,连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露出了一丝痕迹,更加不敢催促林夏遥怎么还不走,非常担心这话把他爸又招进来了,批评他催人离开不礼貌,然后非要拎着他站起来给人道歉。
这真的是他十七年的人生里,到目前为止,甚至可能也是未来的日子里,遇到的最尴尬的事情了,绝对,绝对,绝对,没有之一。
祖宗!求你了!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