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国
谈恋爱,或许真的是件非常消耗时间精力, 也会消磨意志的事情, 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抱着手机不撒手的废话, 会絮絮叨叨每晚和对方重复讲讲今天的一切遭遇, 会想要尽量抽出时间去见面, 去约会,去吃饭,去散步,去看电影。一天只有那么二十四个时, 也只有那么多精力,花在了这里, 那里就会少一些,不然也不会有温柔乡是英雄冢这样的句子流传下来。
而失恋本身,或主动,或被动,甚至只是心中还在喜欢一个人, 或许都是一件催逼着人上进的事情。
原逍很不喜欢商科, 非常不喜欢商科, 他能学明白那些教科书里的种种管理理论, 也能快速读完并记住那些商业传奇的传记人生,只是从中得不到什么乐趣。他既讨厌尔虞我诈,也厌恶斗争周旋,还休学了半年,可最后依然是在五年的时间里连带着本科和硕士都读完了。
肖雪原也觉得儿子没必要再往上读了。学历和理论以外, 还需要充足的亲手实践。
原逍复学之后再也没浪费过任何一个假期,在各种金融机构和大型企业中够了滚镀够了金,毕业后捏着漂亮的实习履历,走进了他妈妈亲手造的商业帝国里,每一寸每一处地开始熟悉,学着成熟,学着和人交道,学着管理企业与员工,学着挂上社会人的面具,学着隐藏他倨傲不爱妥协的本性。
林夏遥没有止步得那么快,她想搞学术研究,在英国交流项目结束后,又申请了这个学校的博士,师从了她之前就仰慕已久的业界大佬教授。
她十七岁时第二次站在了大学校园的土地上,二十三岁的生日前拿到了博士学位,假期里足迹踏遍了欧洲大陆本土。
文史类的论文也并不好发,前人已经在定性分析上走得足够远了,很难再有什么创意性的突破。但林夏遥数学好得不像是个读历史的,选的又是新兴的大数据分析计量史学方向,交叉学科的研究论文连发了好几篇,最后拿到了海归人才回流引进的名额,终于要和着盛夏的热风一起飞回去,回到母校,回到祖国了。
林夏遥一个人在外生活了整整五年,比起当初刚来时的手忙脚乱顾东丢西,如今回国时已经能够井井有条地自己安排了。
学校的青年教师公寓暂时还不能回去就入住,她就在网上先订好了三个月的短租一室一厅。
只带了必须随身的东西,轻装上阵地去了机场。她已经提前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寄了回去。一部分包寄回了父母家,一部分寄去了自己暂时要居住的地方。
都是入职了电视台在当记者的唐果替她拿了钥匙,帮她签收的。
本来程冬是这些麻烦事儿他来就行。然而程冬最近忙成了狗,根本连睡眠都保证不了,从早到晚的,手机时常是关机或者静音状态,林夏遥就没有麻烦程冬。
只不过还是有点意外,林夏遥拖着随身的行李箱去了机场,却被告知这班回国的航班超售了,询问她能否接受赔偿加上提供酒店住宿,明天再飞。
林夏遥这趟回去并不是直接回家,而是飞B市。因为爸妈都还在外地出项目,家里没人,她去学校报到也不是踩着死线而是预留了安顿时间的,她想着自己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晚一天就晚一天呗,就接受了。
林夏遥在手机里周知了一圈亲朋好友,自己遇到了航班超售,晚一天回去。
看到消息的程冬长舒一口气,如果明天林夏遥再飞,他应该是确保能赶回B市机场去接机的。
这家伙像是个耐心蹲守了许久的狩猎人,虽然林夏遥留在了英国,但程冬本科毕业后也还是北上了,甚至连住的地方都在林夏遥本科母校的西门外不远的区里。奋斗至今,好几年间愣是连一天假期都没休息过,根本没有周六周日一,就是想等着林夏遥回国了,自己前紧后松,能多点时间陪她,或者是追她。
但是恰恰不凑巧,林夏遥回国的日子,他卡在了最重要的谈判尾声,还在外地,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如果晚一天,那就保险了。
林夏遥一圈消息发出去,她读博时候的室友给她发了消息回来。
温妍:“遥遥你也遇到航班超售了?我俩这倒霉劲儿还能传染的啊?”
温妍也是回国进了高校,只不过去的是C市的高校,比林夏遥提前了一周回国。
林夏遥:“六月底快暑假了嘛,也挺正常,反正我也不急,晚一天就晚一天呗。”
温妍在信息里发了张图片过来,后面接了句:“你还在机场吗?要不然你问问能不能改签飞C市的航班?就是我回国那趟,我记得和你的航班出发时间就差不到一个多时吧,都是早上落地国内。我们学校校庆,你看图里那个讲座论坛列表,请了好多知名教授过来,你要是能改签,正好过来逛逛?”
林夏遥点开一看,还真有几个她很感兴趣的,十分意动,跑去值机柜台一问,对方查了查售出机票,欣然同意,收回了给林夏遥的赔偿和酒店安排,替她改成了直飞C市,再加上隔天从C市飞回B市的航班。
也来不及再周知一圈了,反正林夏遥想着自己事实上也还是晚一天回B市,连落地时间都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国际航班一个是国内航班而已。她就没有再啰嗦一遍了,赶着时间上了飞机。
耗时十来个时,虽然飞机上睡得不太踏实,但是再次回到被中文包围的熟悉环境,林夏遥还是感觉十分幸福。
她直接拦车去了温妍学校那里,在校门口的酒店入住把行李箱扔进去,洗漱一番,就被温妍拖着去听了场讲座,散场后和教授交流了一番,午饭吃到了顿地道的中餐,再见见温妍学校的同行,过得充实的很。
她们两个下午想去的另一场讲座是三点半才开始,就趁着有空,一起先逛了逛温妍的学校。
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的学生们在合影丢帽子,也有不少看起来已是职场人士的校友穿梭于林荫道间,满面怀念的样子。
“明明我俩也才干过这种事,怎么我现在看着还挺感慨挺怀念的?”温妍驻足在大礼堂门口的草坪边,看着一群穿着硕士服的学生在摆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合影。
“其实我也有点恍惚。”林夏遥也跟着一起停留驻足,感叹道,“想着我下学期也要当老师了,还觉得挺奇怪的呢,哈哈。你看你现在擦肩而过的,搞不好就有你未来的学生呢!”
那群学生在草坪上照够了,嘻嘻哈哈地互相闹着,迎面走了过来,算转场去别处了。
温妍和林夏遥也算迈步离开了,迎面擦肩而过时,一个穿着硕士服的男生却是瞪大了溜圆的眼睛,十分震惊地抓住了林夏遥的胳膊。
林夏遥一愣,抬头看了眼这个男生,自己并不认识他。
“同学,同学。”林夏遥尴尬却不失礼貌地把自己的胳膊从他拽住的手掌里轻轻抽了出来,悄悄地背到了身后,疑惑地问对方,“你认识我吗?”
“是……不不不,不是……你……”那男生光顾着看她,手指了指她的脸,又发现不对劲,赶紧把手指收回来,跟结巴了似的。
可林夏遥和温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支吾个什么出来。
两人觉得这男生怪怪的,上来就拉胳膊,又挺鲁莽的,林夏遥又确实不认识他,自己也没来过这个城市,想着他也许是认错了人,便转身离开了,她们算前往的讲座要开始了。
看着两个或可爱或温婉的妹子离开了,那结巴男生的室友一胳膊揽上了他的脖子,勒住猛力摇晃几下,嘲笑道:“岑波,你出息了啊!看你平常那个沉迷网游的劲儿,我以为你这辈子都只能网恋了呢,还学会现实里一见钟情了啊?”
大活人姑娘从眼前消失了,岑波平常在网上激情喷麦指挥的语言功能终于恢复了,连呼了N声卧槽,着急忙慌地把手伸到硕士服下面的牛仔裤兜里摸手机。
“卧槽!卧槽!不是我喜欢!不不不,这绝对是她!”岑波非常非常肯定,虽然当年他见过的那些黑白素描里,全是少女的模样,但是奈何程冬把神/韵抓得太准了,他一瞥之下,就十分确定,这肯定是程冬笔下的那个少女长大了。
岑波手指连飞,噌噌噌地快速字发消息:“程冬!程冬!我跟你!你今天谈完了合同,你必须和老大一起过来!你不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连轴转了好多天的程冬,正和岑波嘴里的老大印铮一起,出了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送别了陪同几个月敲定合同条款的律师,刚把手机开,就收到了本科室友岑波那一长串激动的感叹号。
松了口气的印铮抬手撸了把自己才三十六岁就已见半白的短寸头,笑道:“我程冬,你也没那么急着回去吧,波子好不容易重修踩着线把硕士学位拿到了,又是他校庆,一起过去见见呗。好了他能顺利拿到学位,就让他来工作室里混个职位试试看的。”
程冬抬腕看了看他珍而重之带在左手的表,心里盘算了一番时间,遥遥明早B市落地,他今晚最晚的航班过去,应该是来得及去接她的,便道:“走吧,我开车送你过去,晚饭一起,但是波子要续摊我就不参与了,车留给你,我赶飞机。”
印铮笑他:“程冬,你这是获得了阶段性胜利,开始恋家了怎么地?之前十天半个月不回去都不着急。你那家里又没人。还有,你手上这表真过时了,也就万把块的入门款,刚毕业的时候你戴戴就算了,现在车都买了,表不换一块?合同款项过来之后,你在B市连房子都能全款了。”
“不换。”程冬很肯定,拿右手在自己左手腕冰凉的金属表壳上捂了一下,“真的,这是我的幸运物。”
“看出来了,平时还舍不得戴呢。重要场合才跟宝贝似的戴手上。”印铮感兴趣地问道,“我真好奇挺久了,谁送的?”
程冬笑笑,没话,低头输入地址,跟着导航调转方向盘往岑波读研究生的学校开过去。
靠在副驾驶休息的印铮也没在意,大家都清楚,程冬手上这块表八成是姑娘送的,他们当初忙疯了,日日夜夜地几乎睡在了工作室里,时常拿这个调侃程冬两句。
但从当年岑波把程冬引荐给他认识以来,程冬就不太爱提姑娘的事儿,不愿意拿出来讲,以作谈资。哪怕一连失败了好几次项目,不断有人离开,留下来的人有时候压力太大,夜里几杯酒精下肚,都爱扯些有的没的,程冬也不怎么跟着喝,更不怎么胡扯,最后还会留着清醒收拾掉他们喝完的狼藉。
这子年纪不大,真是挺能坚持,也挺自律的。又特别能拼。
也不怪印铮最早认识的明明是岑波,却到现在也还没同意岑波进工作室,反而是和程冬成了合伙人。
岑波那子爱跳,比较没谱,莽莽撞撞的,又是程冬本科的室友,大概是知道点什么有关那姑娘的事儿,但每次都被程冬暴力镇压了。每次岑波来工作室里玩,大家怎么逗他,他也愣是没替程冬吐露半句,跟有心理阴影似的。
程冬开着车到了岑波的学校,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便给岑波电话问他在哪儿,要不要干脆直接接上他,请他吃晚饭大餐。
之前岑波就过,他们这次过来要是合同敲定了,一定要敲他们一顿大的。
可这回岑波却没有敲竹杠,反而是特别着急地发来了一个定位,叫程冬赶紧,立刻,马上,过去汇合。
林夏遥和温妍两个人听完了讲座,一出大礼堂,就又看到了之前扯她胳膊的那个硕士服男生,一个人,身边也没有那些叫嚷着照相的同学了,他拿着个手机,就偷偷摸摸地缀在林夏遥和温妍后面跟着走。
“赶紧走,什么人啊这是。变态吧!”温妍挽着林夏遥,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算带她去吃学院路上著名的食府,忍不住暗自嘀咕道,“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样的!”
因为校庆,来人实在太多,这天学校里没法开车进去,程冬就把车停在了距离大门还有些路程的停车位上。印铮和程冬也不知道岑波到底在搞什么鬼,非要程冬去定位的地点和他汇合,但印铮自称已经都有白头发了,不如年轻人这么能熬了,让程冬去接岑波了,自己在车里等,顺便眯一会儿。
程冬顺着大门口的林荫道往里走,林夏遥正好逆着这条大道在往外走。还恰好是同一侧的人行道。
六月底的傍晚,阳光还盛,却不烈,从层层叠叠的绿叶间洒落下来,似乎能蒸腾起一片隐隐约约草木的清香。正正好的温度,暖融融的斜阳,像是在程冬心间绽开了一朵朵芬芳的花儿。
眼前这熟悉中,又带了一丝丝陌生的倩影,让他惊喜之下,还有点无奈地笑。
程冬站定了,无视了林夏遥背后那个正拿着定位手机拼命伸长手使劲挥舞的傻乎乎的岑波,低眉浅笑,目光柔和,温声喊道:“遥遥。”
“啊!”林夏遥幽黑又明亮的瞳仁里,映着对面的身影,惊讶又欣喜地喊道,“程冬!你怎么在这儿?”
程冬摇了摇头,轻笑道:“遥遥,不是该我问你吗?你怎么在这儿?不是遇到超售了,明天回来吗?”
“温妍她们学校今天校庆,我问了问正好有航班能改签过来,我就想着来看看,刚好齐教授也被邀请过来讲座呢!”林夏遥解释道,“航班隔得太近,我就赶着时间上飞机了。你不是你在B市吗?”
程冬轻轻叹了口气,真的是啊,什么乌龙啊!因为他最近忙,林夏遥有事儿都不麻烦他了,他就没自己其实是在另一个城市,是算连夜回去B市接机的。
岑波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程冬这无比温柔无比熟稔地喊遥遥,感觉自己是白瞎了这些功夫。怎么回事儿?程冬那些画上的少女,他绝对没认错,就是眼前这个女生!他一直以为程冬当年圣诞节表白失败了,程冬从来也不爱提,那谁还没事戳程冬痛处呢。
但是看程冬对待那块表的态度,岑波想着这个痴情人也真的是余情未了,自己意外遇到了这个女孩,程冬也正好在这边,激动地要死给他发消息发定位喊他过来,想也许是缘分让程冬和他心中女神重逢呢不是。
谁知道程冬看起来和这女孩很亲密的样子,聊天聊得完全不像是久别重逢。怎么回事儿?
林夏遥和温妍两个人非常疑惑地看着那个疑似变态的男生站到了程冬身边去,看着他正要开口话,突然的又嗷的惨叫一声。
程冬深知岑波这家伙不靠谱的个性,牢牢掐了一把岑波的背脊,才抬起手捏住他的肩膀,介绍道:“岑波。”
“噗。”林夏遥笑起来,“这就是岑波啊。他刚一路跟着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变态呢。岑波你好啊,你认识我你刚刚怎么不啊?光跟着我干吗?”
“嗷——”岑波又嚎了一声,把自己日渐宅到巨型微胖的身子挪开了程冬笼罩的范围,十分不解这女孩怎么会知道他。但他很明白,程冬掐他肥肉,那就是警告他不准把自己偷看了程冬那一整箱画像的事情出来。
岑波当年因为差点毁了程冬那一箱子画,被到校医院里去,倒也真的是没记仇。这家伙十足一个网游瘾重到没救的二次元深度宅,瞅着程冬回来之后发烧在医院挂了水,后来又跟不要命了似的开始奋发图强,脑内自动替他补全了因为太穷连坐个火车都要选择绿皮车硬座,从而惨遭女神嫌弃,又痴情不改拼命赚钱的完整故事。
但岑波是网游瘾重,其实也不公平。岑波自觉自己是一朝入眼深情不悔的人设。他十几年来如一日地爱着同一款游戏,加着同一家公会,已经把这款经典网游成了信仰,成了情怀,成了日常。每天晚上七点以后,是他雷不动的公会副本活动时间。完了大号号,各个号都是熟练上手武装齐全,预备着为团队开荒随时换职业,白天还要钻研攻略研究法。
今年已经三十六岁的印铮,就是岑波公会的第一代会长。
这游戏里,最初的公测玩家,现在好多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不怎么频繁玩了,只是偶尔上去看看风景怀怀旧,但还有着线下的联系,真真是在副本里开荒开成了朋友。
比如当年的第一代会长印铮,知道团里的岑波还是个学生,在他高三时硬是把他踹去了替补席,逼着岑波AFK了去专心准备高考。
等岑波挂着尾巴考上了211大学,进了不感兴趣完全不喜欢的调剂专业,荣誉老会长印铮也早就已经退位让贤了,但还在公会群里挂着。他也是从这游戏里玩成了职业的,进了游戏大厂,前后经历了三个项目组,没有时间再成天挂在网上开荒了。
但印铮的第三个项目,做了一把所谓的爆款游戏,拿了丰厚的年终奖,却在二十八岁那年选择了辞职。
他觉得这些冲着爆款吸金而去的游戏,商业化程度太重了,什么火复制什么,什么热跟风什么。游戏里处处都是在引导逼迫着玩家氪金,失去了真正公平的竞争环境。而后被氪金玩家绑架,不敢动手大换血更新换代,不敢淘汰旧有的玩法,无法吸引新鲜血液。都是捞一把就跑,不在乎持久,更不在乎风评。
比不上他心中圣坛上的经典游戏。
印铮抱着一颗理想化的心,要去搞工作室做独立游戏。
可想做独立游戏的人那么多,又真的好做吗?完全不好做。游戏大厂里,人人都是螺丝钉,还能大手笔找专业人士外包。可要做独立游戏,就那么几个人,恨不得什么都要自己上手弄,好省钱。
从二十八岁,折腾到三十一岁,三年过去,印铮做独立游戏,把女朋友做跑了,把年终奖和存款糟蹋了一大半了,连工作室里仅有的几个伙伴,都已经散了好几茬了,最后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依然此心不死,跑回去公会群里招兵买马,意图东山再起。
岑波毛遂自荐,还被印铮给淘汰了。
岑波对老会长还很服气,觉得自己确实没啥技能,也不算靠谱,连带着二团开荒都不顺。印铮手里的新项目是想做卡牌游戏,又不能花大价钱去找专业美工做外包,岑波想着那一箱子画,给他推荐了程冬。
程冬也不是某一方面专精的技术人才,但倒是挺符合印铮的要求。论画画比不上美院出来的专业美工,但是他画人设特别传神。论操作不至于真能玩成个职业选手,但市面上主流的游戏,他都接触过。性格不错,很能吃苦,还很沉得住气,和同样大一的岑波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
最重要的是,真专精某项的技术型人才请不起,除非能服人家为爱发电,又或者是拼着欠人情去麻烦以前的同事。可让程冬这个学生兼职的话,倒是很便宜。
程冬很意外,不明白岑波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引荐做独立游戏的工作室兼职。岑波还很老实地交待了,自己破译了他0822的箱子密码,看过了里面的内容,觉得他画人物真的很不错。还让程冬放心,当时宿舍长闫宇和王展飞都全程盯着他呢,他绝对没毁坏里面任何东西!
如此诚实地坦白,程冬还真没好意思把这胖子再揍进校医院去一次。只好威胁他不准往外。
岑波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操作,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刺激失恋的可怜人。
程冬和印铮谈了谈,还真去他工作室里尝试了兼职,后来就走上了独立游戏制作这条路。程冬自己想得挺明白,他对地质学没兴趣,也不想凭着父亲托关系毕业后进地质所,未来也不想当个朝九晚五的工族。
他没有太多的本钱,也不像林夏遥那样能搞智商碾压,一个年轻人,如果不想走主流的职场路,意图弯道超车,面前的这个机会属于新兴的热门行业,能让他兼顾自己的兴趣和特长,总之值得他投入去学习去尝试。
然而没有一试就成功的。
印铮重新折腾起来的团队,又失败了三次。其实要失败,也不能算是失败,成品毕竟都做了出来,上架了平台,然而统统都是亏本的。最后那个解密类游戏其实制作质量非常不错,但也还是亏。
团队里被印铮忽悠来的前同事已经烦了,和他大吵一架,喷他不要太理想化。做独立游戏的人,也是要填饱肚子的。游戏是要盈利的。弄点收费道具怎么了?那么多突破关卡的游戏,不都是卡着玩家要死要活过不去,恨不得拿人民币砸钱过。游戏里卖装备怎么了?如果花了钱还不能耀武扬威碾压被人获得快感,为什么要花钱?能抓住消费者的痛点,那是本事!
前同事走了,回去找工作了。
另两个人也心灰意冷了,离开了,印铮那个号称的独立游戏工作室,又只剩下了他自己,和大三学生的程冬。
“你觉得我这种坚持是不是挺可笑的?”印铮觉得自己这几年折腾的真是够呛,到头来竟然是灌着酒对着手机和一个学生诉苦。
程冬没什么套话去安慰人。他倒成了这个工作室里前前后后几茬人中最平心静气的一个。反正印铮找来的人,起码都是各有所长的,程冬觉得自己一个兼职的学生,能学到东西和经验,就挺值得的。
等印铮酒醒了,程冬发了份新的方案去和他讨论。
底线是不能让人民币直接介入游戏内部环境,那盈利模式就不能是引导玩家觉得自己砸钱就能变强。但目前版权付费意识确实不强,这是客观环境。但并不代表用户对什么东西都付费意识不强。
一般而言,实物,往往消费者就默认获得需要付费。具体而言,就是实物周边。程冬放弃了他们做的第二个和第三个项目:射击类游戏和解密类游戏。他把第一个卡牌游戏捡了回来,重新包装了。
最早程冬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这个。当时印铮对一个兼职学生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精尖的要求和期待,只是让他画点人物卡面避免版权问题而已。印铮的底线是不卖卡包,所有玩家都能获得同样的卡牌,完全凭借规则厮杀。于是就没什么氪金点,亏得很凶。
程冬的新方案,其实是围绕着消费者愿意为了什么样的周边付费。除了游戏好玩之外,其实主要是对人物的喜爱。不要当卡面就是个卡面人物,给他或者她或者它,设计完整的故事,令其丰满有血肉,令其有爱恨情仇,把纯粹的规则竞技之乐,和人物之间发生的故事裹在了一起。
印铮看完了程冬弄出来的故事框架,把酒罐子都收拾了。什么都要自己跑的两个人,成了工作室的合伙人,反正也没有员工,一共就两个人。他们就着第一个项目的底子,把这个游戏全部翻新了。翻新的不是竞技规则,主要是丰富了卡面人物的故事,获取每一张卡牌,需要的不是付费,而是跟着这个人物走故事。
这个翻新的卡牌游戏,凭借着人物和萌宠的冰箱贴、立牌、书签和抱枕周边,成了这个工作室第一个盈利的项目。
程冬大四要毕业了,重修了好几门专业课,门门都是勉强低空飞过,但好歹是拿到了学位证。程松柏总算松了口气,要趁着自己还在单位里,赶紧找人托关系把程冬弄进地质所里去。
程冬坚决不肯,工作室现在有钱了,能稍微做大些了,能租专门的办公场所再招点人了。程冬提议把工作室设到B市,人才多,资源多,正好印铮也是北方人,B市是离他家乡最近的一线城市,开车跑高速也就两三个时的事情,方便。
程冬决定要北上,程松柏这才知道,GPA低的令人发指的程冬,大学这几年都在干嘛。气得暴跳如雷。
程伯母把救火的电话给了林夏遥,让她劝劝程冬,林夏遥也才知道,程冬这几年在干嘛。
“你怎么瞒得这么紧呀?”林夏遥也挺意外的,实在是程冬和她其实联系挺频繁的,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露。
程冬被她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就不想和人,尤其不想主动和林夏遥还有父母。
感觉还不如先做出点成绩来再和他们讲。否则天天到处嘴上自己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想要提前获取一堆支持,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成绩稍微做出来一点点了,父亲的支持却是休想有的了。
程松柏是个超级传统的人。认为妻子该养在家里,认为棍棒之下出孝子,认为女儿可以娇气儿子不不成材,认为网吧和游戏是世界上绝顶害人的玩意儿,没有半点好处。玩物丧志,消磨意志,引人沉迷,不知道祸害了多少青少年,完全就是坑孩子的钱。比如当年动不动就往黑网吧跑的儿子。
自己儿子如今长大了,结果居然跑去做游戏,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程伯母没进过社会,没工作过一天,也觉得程冬这事儿听起来不太靠谱。开工作室?感觉朝不保夕的,怪没有安全感的。何况自己丈夫还激烈反对。
她知道自己儿子和丈夫那是父子如冤家,绝不可能听他爸的话,当年程冬高考报志愿,最后其实还是林夏遥劝下来的。现在林夏遥远在英国呢,程伯母也依然拿她当救星,觉得她要是能劝一劝程冬,让他进地质所,那是最好的。
丈夫在这单位里干了一辈子,多稳定,熟人同事又多,长辈可以照看着,还离家近,可以常常回来,多好。
但林夏遥这次也并不想劝程冬。她只是很认真地问程冬:“你真的喜欢做这个吗?”
“嗯。”程冬应道,“你别担心,不用管我爸妈。我自己回去。”
“喜欢就行,嗯!”林夏遥给他投了一票赞成票,在她心里,天天交道的工作,必须喜欢,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当年报志愿的时候,只不过是程冬也没有什么像她一样,一意孤行非要读的专业,她才给他做的最优解。但如今程冬有想要干又喜欢的事业了,那自然是最好的。
但她也还是担心地叮嘱道:“你爸要是又气狠了要你,你可别站着不动啊!你先跑了再!”
林夏遥这担忧弄得程冬哭笑不得:“遥遥,我已经二十二了!”
程冬的没错。他已经二十二了。
父亲坚决不同意他的职业选择,在家大发雷霆,可程冬他给妈妈留下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十万块钱,自己以后每个月会往这张卡里给家里家用,还是走了。
程冬知道自己的爸爸有多么固执,人到中年根深蒂固的观念有多么无法改变,索性也就不求认同了。
他人也长大了,学历到手了,经济独立了,再不是那个捏着几百块钱离家出走结果半夜就发着烧被送回家的孩子了,也不是那个可以被父亲用皮带抽着教育他该如何如何的孩子了。
他爸也就管不了他了。
程冬离开了自己在家都不准关门的卧室,又离开了集体生活的宿舍,在B市租了房子,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搬了进去,从此有了自己握着钥匙的独立隐私空间。
僵持到了春节,程冬直接飞去了叔叔那里陪奶奶过年团聚,程松柏板着脸,算是体会到如今儿子真的是翅膀硬了,不认也得认了。
程冬在林夏遥本科的城市里,奋斗了好几年,等到林夏遥拿了博士学位,最后定了要回国,回母校任职,程冬那忐忑了半天的心,才砸回了胸腔里。之前他可是还担心着,万一林夏遥算留在国外了,他未来的全盘规划,可是都得回炉重造了。
但是这头顺利了,那头又出了岔子。
独立工作室这几年忙碌得要命,但是发展还算挺顺利,后续开发的游戏基本也都处于盈利状态,算是走上了平稳运营的正轨。谁知道林夏遥回国之前,因为日渐收紧的游戏版号政策原因,程冬和印铮还是不得不考虑,接受游戏大厂的部分股权收购。
其实之前就有挺多家接触过他们意图入股,如今只好赶紧重新提上议程,不眠不休地连轴转了近几个月。
印铮不得不感叹,自己这几年,是不是兜了个很大的圈子,最后发现,不学会妥协,根本是没法生存下去的。又自嘲,好歹股权变现了一大笔现金,可以聊做安慰。
程冬瞅着他三十六岁就半白的寸头,安慰道:“只是百分之四十的股权而已,我们好歹还保留了独立运营决策的权力。”
自从本科毕业时和家里坦白之后,程冬在事业上的发展,也就没有特意瞒着林夏遥了,大事事,时常有空了,都有及时汇报一声。
以致于林夏遥知道程冬最近特别忙,回国的诸多事宜都没有去麻烦他。
而且她也知道岑波,知道印铮,事无巨细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却都不知道远在英国的林夏遥。
只除了林夏遥并不知道岑波当年和程冬架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过程冬这几年所有的事情,林夏遥知道归知道,清楚归清楚,可是隔着重洋的距离,即使有网络可以随时联系,但此刻面对面地站着,真的用眼睛看着,林夏遥还是忍不住觉得,程冬和她记忆里的形象,似乎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偏差。
虽然当她五年后归来时,程冬站在她对面笑起来的样子,总还是能让她想起程冬少年时的影子,话的声线还是和从前的程冬哥哥一样温柔,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清亮。
但兴许是因为程冬这段时间一直坐在会议室里,围着律师对着合同谈收购条款,所以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还着领带的原因。
这个形象让林夏遥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程冬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邻居少年了,他如今,已经是个青年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 漫长的N年杀写完,似乎已经快到除夕了_(:з」∠)_
祝大家除夕快乐,哈哈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