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盖章吻
当初偷看箱子的岑波,其实并不知道程冬圣诞节的礼物准备两张一笔一划亲手绘制的地图, 是为什么。
可是林夏遥知道。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柬埔寨的地图上, 勾了淡淡的粉色。
可是林夏遥知道。
更要命的是, 那个画筒的旋盖里, 其实还放了两张已使用过的火车票。
林夏遥的记忆力很好, 特别好,好到她看到六年前平安夜出发,圣诞节返程的火车票,能够立刻准确无误地从她记忆的深海里, 捞出那两天发生过的事。
更别提那两天,本来对于她而言, 就不一样。
可她从来不知道,那两天对于程冬而言,也不一样。
林夏遥抱着六年前就理应属于她,却至今还没给她看过的大画筒,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可不等流到下巴处, 就被她粗鲁地用袖子擦掉了, 不太在乎自己的脸颊都被擦疼擦红了, 只是很怕滴下去染坏了程冬亲手画的地图。
她还记得平安夜之前, 程冬问过她的安排,知道她不算过圣诞节,平安夜要去图书馆。
她也记得圣诞节那天早上不过六点多,她就接到了程冬的电话,然后程冬就成为了第一个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有男朋友了的听众。
她甚至记得自己当初欢快又羞涩的语气, 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亲手行刑的刽子手。
林夏遥从就特能哭,受个伤消个毒,那气势简直能哭塌医院,程冬从就特怕她哭,都不用真的流眼泪,只要他遥遥妹妹泪汪汪地望着他,他就什么都能答应。
何况程冬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告诉她,当年圣诞节他去过,他在她学校的体育场里,曾经等过一个通宵,等到了她第二天早宿舍开门。
只是当初程冬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扔掉那两张旧车票,只是把它们塞进了画筒的旋盖里。也许有一天他会把地图重新送给林夏遥,可他绝对会提前把火车票取出来扔了,再送画筒给她的。
而不是这样毫无预警的,让她什么都发现了。
程冬看着林夏遥哭成这样,心中五味陈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不想要遥遥因为当年错过了他,此刻就愧疚地什么都能答应他。可他也不能违心地讲一句,他不想要遥遥和自己在一起。
只好一直拿指背温柔地去擦她的眼泪,哄她不要再哭了。她眼睛哭肿了,脸颊鼻尖都是通红的,都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怎么有这么多眼泪,感觉她都快哭脱水了。
边上纸巾盒子都被她用完了,还开了包新的。
结果没哄好就算了,林夏遥的反应,着实是出乎程冬的意料。她居然凶巴巴地发脾气了。
林夏遥心翼翼地把自己抱着的大画筒放到一边,在自己身旁从行李箱中翻出来的一片狼藉里找东西丢程冬。可是程冬那几年画的黑白素描她是万万舍不得的,也都要心放回行李箱里。
但剩下的,那些原本属于林夏遥的东西,她就不怎么珍惜了。
“这种破东西你都留着!”林夏遥气势汹汹地捡起一块大橡皮擦,丢到了程冬怀里。这还是林夏遥学时候的旧物,她在文具上比较喜新厌旧,总是买好多,上课又不听讲,就拿削笔刀在新买的足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新橡皮上刻娃娃玩。誓要洗刷自己手工课垫底的耻辱。
她刻完了橡皮娃娃,眼巴巴地跑去程冬班上送给他,给他三次机会让他猜,自己刻的是什么。
可惜别三次机会了,程冬用掉了三十次机会,都没猜出来,那刻的居然是他。
这东西砸人倒是不疼,林夏遥也没有使多大劲儿,更别提她哭了那么久,话瓮声瓮气的,带着哭腔和鼻音,哪里凶了,程冬听着觉得和撒娇差不多。
程冬只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林夏遥是怎么了。
“这些破东西你也留着!”林夏遥又捡了个文件袋砸他。
可这文件袋她刚刚都开看过了,还没来得及好生封口,这么一扔,里面装的内容就散落了出来。
橡皮弹弹跳跳的摔不坏,不捡也就算了。文件袋里放的全是纸质的东西,又年代久远,程冬生怕弄破损了,赶紧收拢回来。
里面是林夏遥时候画的丑不拉几的画,她每年亲手画的生日贺卡,还有一些没营养的纸条。
去少年班之前,林夏遥和程冬就同班过一年。那时候她仗着黄老头喜欢她,上课时经常光明正大地从第一排往最后一排传纸条。
“程冬哥哥,我下课想吃薯条,好不好嘛”
“程冬哥哥,我忘带牛奶了,把你的给我好不好嘛”
“程冬哥哥,今天好冷啊,你把校服外套借我好不好嘛”……
什么她饿了渴了想吃什么了,什么今天好热今天好冷今天下雨好烦伞都湿哒哒的,什么刚看了个好好玩好恐怖好有意思的故事云云,全是没营养的废话。
林夏遥看着程冬收拾这些纸条,盈着泪光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嘴巴都要嘟起来了,又拿行李箱里那些时候的零碎玩意儿砸程冬:“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那时候你不是讨厌我吗!时候这些破东西你留着干嘛!”
她其实猜到了。
地图是程冬大一时亲手画的。那些黑白素描落款的日期是从高二开始的。可要程冬是喜欢重逢之后那个改良版的林夏遥,他留着他们同班那时候的纸条干嘛?那不是他讨厌她任性不懂事的巅峰期吗?
林夏遥坐在这里这么久,翻遍了这个大号行李箱里的一切,也没找到自己亲手写的四封厚厚的信,再把那些青春年少的往事重新用不同的角度往心头过一遍,就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哭包从行李箱里摸出来高中时候给程冬写的笔记和错题本,一本又一本地丢他,气呼呼地质问他:“这些没用的东西你都留着,我的信呢!”
程冬手忙脚乱地接,岑波毁他东西他敢直接上去架,林夏遥毁他东西他只敢跟在一旁收拾,被她软声软语吼得,完全是一头雾水:“什么信?”
林夏遥左挑挑右捡捡,剩下的东西,这幅画也舍不得,那副画也心疼,只好捡起她抱过来放在旁边擦眼泪的纸巾包,撒气一般使劲使劲使劲地扔进了程冬怀里:“徐梦遥是不是喜欢你!”
“谁?”程冬都被她吼懵了,第一反应都没想起来这是谁。
“都怪你都怪你!”林夏遥一直都抽抽噎噎的,之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久,此刻连吼起来都中气不足了。
程冬只好把疑问都放下了,把怀里捡的东西也放下了,只是放得离林夏遥远一点,让她手够不着,别给都扔坏了,才过去擦她的脸,放缓声音哄她:“好好好,都怪我,别哭了好不好?”
“都怪你!招蜂引蝶!沾花惹草!”林夏遥想起自己那时候哭得那么惨,烧得那么狠,病了那么久,愧疚那么久,就委屈得慌。
这个程冬真不能认,坚决否认:“我没有。我真没有!”
“你就有!”林夏遥已经把改良版的自己甩飞了千万里,什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成熟稳重,都忘了,无理取闹中,觉得这经年的委屈发酵之后,时光穿越一般回到了十来岁的时候。
什么都不想管,反正她不高兴,她委屈她就耍赖,她要程冬哄。
“你就有你就有!都怪你!”林夏遥如今耍赖都没有时候熟练了,一时不察,吸气还吸得呛咳了一下。
“好好好,都怪我。但是我没有。”程冬其实特想问一句,到底怎么回事,但也只好先压下去,先赶紧过来给她拍拍背顺气。
林夏遥松开了自己抱着膝盖的手,冲着程冬伸了出去,顶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十分声但异常理直气壮地道:“那我要抱。”
程冬伸手,把坐在地板上的哭包搂进了怀里,紧紧的,感觉到她细细的胳膊回搂得也紧紧的。她还蹭着程冬擦眼泪,没一会儿就把程冬的脖颈和耳侧都蹭得湿漉漉了。
“别哭了遥遥,我给你拿点水喝好不好?”程冬抱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跟哄孩似的。
结果温言软语的安慰,却换来哭包咬了他一口。咬得倒是不重,可是哭包侧过脸,咬了一口他的耳垂,弄得程冬手臂都收紧了。
林夏遥把眼泪都抹在了程冬身上,才拿手又拍了他宽宽的肩膀一下,气呼呼地道:“我的信呢!”
程冬的反应依旧,完全接不上趟:“什么信?”
林夏遥搂着他吸了吸气,蹭了蹭脸,才肯委屈巴巴地给他解惑:“那时候你在医院里不见我,电话你又不接,我给你写了四封道歉信呢!我那么忙!还要军训!作业那么多!周末挤出来的时间!亲手写的!每周一封!每一封都好多页!你还一直不理我!”
“我……我没收到过啊……”程冬卡壳了,他哪至于那么气,本来也不是生遥遥的气,怎么可能收了她的道歉信都不理她?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遥遥提起来徐梦遥?
“不是,哎……”程冬有点郁闷了,恨不能瞬移千万里回去,找当年的同桌问个明白。
他赶紧给怀里的哭包解释道:“我真没收到过!那时候我在徐梦遥的桌上看到你给她寄的信,但是只有个撕的只剩下寄件人地址的信封壳。我前前后后堵了她好久,她才给我里面……不是,哎……”
程冬还真有点开不了口当年被人当面砸过来的那些伤自尊的话。
“什么了!”林夏遥在他怀里气愤不已,感情还不只是截了自己的信而已?
“……”程冬叹气,望了眼天花板,勉强压住自己浮起来的尴尬,才放低声音道,“她你其实很烦我,拿我当累赘,太笨了,智商有问题,教也教不懂,还耽误了你的学业浪费了你的时间,作弊那事儿你是好心,后面那些事其实也不怪你,结果还害得你得给我道歉。你觉得我让你很累,又没人可以,才给她写信抱怨的。”
“!!!”林夏遥越想越气,可罪魁祸首又远隔千里,鞭长莫及,气得牙痒痒,干脆再咬程冬一口!都怪他!招蜂引蝶!
“遥遥……”程冬不怕疼,可他受不了林夏遥咬是咬了,咬得又轻,弄得他麻麻痒痒的,简直是在拿他耳廓磨牙,挑战他怀中佳人在抱的自制力。
程冬本想让她别这么咬了,真使劲咬也行,锤他撒气都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沉着嗓音,终于肯解释了一下自己当年心比天高的自尊:“遥遥,我没怪过你,真的。我当时没理你……主要是觉得离家出走这事很丢人……一天都没撑住更丢人……”
可林夏遥还是气呼呼的,从他肩窝里把脑袋抬了起来,拿脑门儿撞了程冬一下,气得肝疼:“你以为我只写了信吗!我最后那封信还约了你在篮球场见面,给你当面道歉呢!我你要是不来,我就不吃饭不睡觉不回去了!我这辈子第一次一个人去客运站坐大巴!看谁都像坏人!吓死我了!我去了篮球场结果是徐梦遥在等我!她她给你带话的!你都不想见我了!其实你一直很讨厌我!让着我都是因为爷爷和爸爸的原因被逼无奈的!让我以后最好远走高飞,离你越远越好!你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生下来就遇见了我!让我以后有点自知之明!遇到你维持表面和平就行,别又告状害得你被你爸到医院去!”
“……”程冬被这话的信息量噎得,半晌都没出话来,这南辕北辙的心理活动,徐梦遥是怎么栽到他头上的?
结果哭包飚完了一长串气势汹汹的话,好像又冒眼泪了,埋在他脖颈里,湿漉漉的。
“别哭了别哭了。”程冬轻轻拍她单薄的背,“遥遥,我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真的。”
“我……我那天在她面前哭了一下午,丢死人了。回去学校里还发烧,一直做恶梦,梦到你你讨厌我。”林夏遥抬手锤了程冬肩膀一下,十三岁的委屈憋到了二十三岁,像是翻了十倍都不止似的。
“我不讨厌你,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程冬顿了顿,侧了侧头,把自己的唇贴在林夏遥耳边,认真到剖心掏肺和她,“遥遥,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林夏遥抬手搂紧了程冬的肩背,把刚刚涌出来的眼泪都蹭到他的肩窝里,一直蹭到把自己哭花的脸都蹭干净了,才肯抬头。
脸也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听到表白羞红的,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之后洒满星光的夜空,波光流转,水光浮动。
她鼓着柔嫩的脸颊,咬着嫣红的下唇,分明还没有回复程冬那句真心实意的告白,却想撑着程冬的肩膀站起来,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结果林夏遥在地板上从下午坐到了晚上,两条腿都完全麻了,哭包没站稳,直接往程冬身上栽了过去。程冬本来就是单膝蹲下抱着坐在地板上的她,支点不甚牢靠,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虽然有程冬拿身体当垫背的,可林夏遥伸出去试图保持平衡的手,还带倒了边上的椅子。实在是程冬出差之前,正准备给自己的衣柜换季,把秋冬的大衣羽绒服什么的都拿出来,结果还没收拾好呢,就忙工作去了,这些厚厚的衣服就都挂在了椅背上,不堪重负。
程冬赶紧用左手护住林夏遥的后脑勺,抬起右臂挡了一把,把椅子往外一推。椅子被程冬推开了,倒是没砸着人,可椅背上挂着的衣服们却都掉落了下来,不依不饶地罩了两人一身。
“我腿麻了……你手砸得疼不疼啊?”带着浓重鼻音的林夏遥可不好意思了,她这会儿腿发麻,撑着程冬的胸口都站不起来,深感自己像个惹祸精。
“没事,你没砸着吧?”程冬推开椅子之后,正好被椅背上落下来的羽绒服罩了一脸,正要抬手挥开自己身上这些扰人视线的厚厚衣服,却被林夏遥压住了手。
林夏遥的力气对程冬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被压住了。
然后他感觉到趴在自己身上的哭包,腿麻到站不起来的哭包,还在他身上往上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蹭到程冬无语兼“冒火”,她才像蹭到位置了似的,终于停了下来。
林夏遥其实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身高差,她要想和程冬头对头,嘴对嘴,那势必有点艰难。
本都想好勇猛倒追的林夏遥,刚刚只是被程冬的表白震得突然失语了,她本应从善如流地回应一句“我也喜欢你”,却又觉得“也”这个字听起来很是敷衍,一时半会又想不出除了“我也喜欢你”,还有什么能回应的,便手足无措地想站起来。
结果没想到害得两个人都躺进了书房地板上的衣服堆里。好在秋冬的衣服们不仅厚,还软软的。像是她最害怕的寒冷冬日里,最温暖柔软的盔甲。
林夏遥按住了程冬试图掀衣服的手,自己偷偷掀开了遮住程冬脸的羽绒服一角,一点一点往上挪,挪到露出来他的下巴,露出来他的嘴唇,再给他点空间呼吸,但还是挡着他的眼睛。
然后她捧住程冬的脸,亲了他一口。
觉得“也”字很敷衍的林夏遥,决定今天不“我也喜欢你了”。她要表白,是她的大事,她要找个良辰吉日,才不要像今天这样哭得眼肿脸花,好像话赶话一样接上一句我也喜欢你呢。
但她不,她的程冬哥哥也是她的,反正她任性,她不管,就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林夏遥忍不住笑弯了眼,捧着程冬的脸,但挡着他的视线,堂而皇之地宣言道:“我盖章了,你是我的了!”
这个吻,理论上,应该是又咸又苦的,毕竟林夏遥哭了那么久,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可是眼前一片黑暗的程冬,感觉自己唇上落下来的那个吻,既温软,又香甜,还混着一丝熟悉的薰衣草芬芳。
没有缺点,只除了,太短暂。
他抬手护住林夏遥的后脑和后背,翻身压了过去,把恼人的羽绒服甩得远远的。
低头,轻轻吻住林夏遥嫣红柔软的唇,反过来给她也盖了个章。只除了,时间久了点,未免也太久了点。
吻得哭了一下午,本来就哭到鼻子不通气的林夏遥,都喘不上气了,程冬才肯稍微松开她一会,放她呼吸。
然后顺着她哭湿的脸颊,一路吻到她的眼角,把泪痕都吻掉了。
程冬亲了亲她的眼睛,低声承诺道:“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她的程冬哥哥,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的程冬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