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两辆车停了下来。
沈御不由自主颤了一下,眼睫微动,脸色苍白。
有很多事情她都没来得及。
诸如时候起就讨厌雷的原因,再诸如顾沉会被迫离开A市的原因。
知道内情的人也闭口不言,让这些事情烂在过去里,埋在深渊里,仿佛没发生过。
撞过来的那辆车是一辆黑色的SUV,这条道刚好没多少人,监控也没有。
蓄意撞还是意外撞实在太好区分,沈御连借口都没办法找一个出来。
对方的车门先开了。
走下来的男人要求但不能更眼熟。
他头发不长,眉眼深邃尖锐,鼻梁很高,下颚线条似块冰刀。
今天的天气是阴冷的,因此光线似乎也是冷调的,他看上去就比往日更白了,白出了一种冷淡的气质。
隔着一段距离,他的眼神仿佛无波无澜的古井,透出了些微幽深与死气。
躲不掉的。
沈御闭了闭眼睛。
只要还有见面的机会,他就放不下这近乎刻到骨子里的偏执。
车钥匙给了沈御,顾远开了车门,再度关上时,看了沈御一眼。
沈御就锁了车,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看到了陈洛发来的消息,稍微定了定心神。
“顾沉。”
顾沉脚步顿了一下,像是很不耐烦似的分了顾远一个眼神,所有的伪装在此刻都显得多余了起来,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对顾远友善过。
“你觉得有意义吗?”
顾沉的气息一沉,眼睛里含了几分戾气,“有没有意义,都和你没关系。”
顾远嘴角扯了一下,声音平静,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在里面,“监狱也和我没关系。”
这暗示意味太过明显。
然而顾沉忽然敛去了周身的阴暗,牵出一个笑来,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拖时间?”
顾沉低笑了一声。
随后,他似乎是连眼神也懒得再分给他,目光投向了车里的人。
隔着玻璃窗,也看到了沈御苍白的脸色。
顾沉舔了舔唇,往前靠近了一点,放轻了声音,语气甚至有些宠溺的意味了,“御。”
他柔和了神色,像是在哄她,“御,乖,把门开。”
沈御没动。
她闭着眼睛,充耳不闻,指尖却微微颤了一下,而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慢慢收紧了力道,指节开始泛白。
刺骨的风刮在身上,像是刀子在割。
男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的眼神仿佛濒临死亡的野兽,神情几乎有些狰狞了起来。
“御。”
“给我一次机会。”
“只要你,我心甘情愿做一辈子牢。”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风吹散了。
沈御慢慢抬了头,毫无温度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漠然与无动于衷,“顾沉,我过,执迷不悟就没意思了。”
空气忽然死寂一般。
片刻后,顾沉笑了一声,“执迷不悟?”
“沈御。”他嘶哑道,“我只比他晚一点见到你,除此以外我没有一点输给他。”
沈御轻声,表情也没变过,“有意义吗?”
乌云渐渐聚拢了起来,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光线骤然就变暗了。
“沈御。”
他还是笑,“我是故意的。”
“那些人送给你的礼物都被我扔了,我故意歪曲事实,抹黑你,我骗了你,也骗了那些人。”
“你看到了吧?”
他唇角的笑意变得生硬干涩,音调提高了些,蕴藏着一点不着痕迹的绝望。
“你看到我断了那个人的腿,你看到了对不对?”
顾沉又走近了一步,嗓子里像是硌着一块石头,笑声变得暗哑难听,“那天下雨,你居然为了个死人过来了,来了也好,不然他也活不了了。”
“很害怕吗?”
他弯了弯眼睛,“我出了点问题,所以不能待在你身边了,不过有什么关系,顾家关系够硬,有钱,所以赔偿得当,我只是转个学而已。”
“犯罪就会留下痕迹,我早就知道。”
顾沉盯着她,一错不错,“我想他过得不好,更想你永远误会他。”
他骤然后退了一步,声音低了些,“是徒劳的,我也还是做了。”
“御,我这么多年都是徒劳的,我死在了你的恐惧里。”
“你怕我,所以你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是不是?”
沈御忽然断了他,对上他的视线,往后滑了一下,看到了顾远,那人的眉眼和顾沉有三分相似之处,然而顾远总是神色散漫,话的语气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正经,笑也从来不会是这样的笑。
她收回视线,看向顾沉,声音还是很轻,却像毒蛇獠牙里藏着的毒液,“我不喜欢你。”
“没有别的原因,不管你做没做那些事情我都不会喜欢你。”
她轻嗤一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顾沉唇边的笑意敛去,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有心理创伤是不是?”
他骤然拉开笑容,“沈御,你是不是以为没人知道了?”
有人按住了他,他仍旧在笑,笑得肆意而猖狂。
漆黑瞳孔微微一缩,她手下力道变重,白皙的皮肤上早已浮现出惨不忍睹的红痕,乍一眼看过去,很是触目惊心。
顾远上前一步,敲了敲车窗,喊她,“御。”
她别开了视线,没理他。
他似乎很有耐心一般,又曲起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御。”
“……”
她侧了下身体,神色寡淡,长睫慢慢垂下,收紧的手松开了力道,手上的红痕反倒更加明显了。
顾远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收回手。
沈御不知道他走没走,也不知道陈洛有没有来。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了起来。
世界仿佛骤然变得空旷而又安静了起来。
顾沉的话就在这空旷中回响,不断地重复着。
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你看到了吧?’
‘很害怕吗?’
‘你有心理创伤是不是?’
从就害怕雷,成年以后,看到闪电,听到雷声,就会浑身僵硬,头晕目眩,整个人使不上力气,害怕到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闭了闭眼睛。
时间线好像被无限地往回拉,耳边的声音变得嘈杂了起来,仿佛是隔得很远的距离在话。
沈家能够起来,单单靠沈父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当年能在A市占得一席之地,除了与顾家合作共赢,还因为沈家原本就是一个人脉旺盛的大家族,沈父的几个兄妹也在这场利益链里吃了不少东西。
到了年纪大的时候,老爷子就不想再去管那些利益相关的事情,因为害怕寂寞,时不时地就会把几个子女叫回去,聚一次。
再到后来,大人永远很忙,就剩下了孩。
沈御在爷爷家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上学的时候,都会去一趟,陪爷爷到处走走,喝喝茶,下下棋。
原先老爷子是不肯和沈御下棋的,出去嫌丢人,他还没有欺负孙女的嗜好。
后来一下午的好时光,喝茶喝着喝着,就摆出了棋盘,也不知道是谁摆的,老爷子就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刚一凑过去,好家伙,屁孩也跟着凑过去一坐下,爷孙两人的战场就开始了。
孩一开始很菜,菜得老爷子有点不忍心又有点自己宝刀未老的暗喜,然而没过多久,老爷子就发现自家孙女下棋的技术飞速上涨,渐渐地,他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直到有一次,老爷子输掉了一盘棋,那以后,老爷子就不让人在孙女面前摆棋盘了。
可惜耐不住孙女自己把棋盘摆出来,坐得端端正正地等着他,这怎么好拒绝孙女,老爷子只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孙女下棋。
老爷子年纪一大就不爱看见家里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早早地辞了多余的人。
多余的人就是除了沈御以外的所有人。
只每天都有阿姨过来做饭和扫清洁,除此以外,大多数时候,偌大一个房子都是空荡荡的。
正是因为这个,沈御跑去爷爷家的次数更勤快了。
有一次放学拖了堂,等到车开到山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老爷子这栋别墅在半山腰上,平时见不到什么人,附近有一片湖,老爷子没事就会过去钓鱼。
虽然天黑了,但沈御来这里的次数太多,很熟悉,因而不怎么怕,更何况是司机接送,她坐在车里,和外头隔着一层,就像是把外面的黑暗也隔绝了。
车照常停在了别墅的车库里,沈御背着书包,司机开了车门,她就抓着车门的扶手,跳了下来。
她年纪,老爷子每次知道她要来都是在门口等她,这一回也是。
沈御住的房间在二楼,是最好的位置,采光极好,落地窗近占整面墙,视野开阔。
也不知道怎么的,刚进屋里没多久,外头就下起了雨,闪电时不时地劈下来,照亮了整个黑夜。
她是有些怕雷的,好在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她也还是大着胆子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的倾盆大雨。
一道惊雷骤然炸起,闪电仿佛要撕碎整片天空,一瞬间极亮的白光掀开了山里的遮羞布,露出了树林外侧的一具尸体。
阴森冷白的光在死去的人脸上,狰狞可怖的表情变得清晰可见,鬼使神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沈御的方向。
沈御对雷雨的恐惧从这一天开始逐渐加深,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恐惧没有退却,反而越发的明显。
她一直不去想这一件事,一直潜意识地让自己忘记这件事。
然而生活从来没有偏爱过她,在她要忘记的时候,让她再度重温了一边噩梦。
让她看见了顾沉。
那一天也是雷雨天。
惊雷滚滚。
那一个人倒在地上,血液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已经分辨不清颜色了。
那一幕和幼年时期偶然见到的尸体几乎重叠了,相同的天气,相似的角度。
倒在地上的人,也用一种可怖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在。
你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