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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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恒并未同孔九思太过纠缠此事, 如今也不是纠缠这个时候。这镇妖塔从外看来并不算太大,然则塔内空间却是广阔无比, 其内不知镇压有多少妖魔。

    数十万年过去, 在这镇妖塔中,实则已经如同一方世界。内里形成自定规则, 就算是老和尚, 也无从插手。

    陆恒计划的破塔之地,便在这八十层。

    往下, 不知有镇压有多少妖魔, 且下方为基石, 一旦坍塌便要影响上方。那些被压其中的妖魔定将借机逃走。

    往上,第八十一层又有金色佛珠。金色佛珠乃是压住塔中万千妖魔的关键之物, 不得有失。

    权衡利弊之下, 陆恒同释空便决定在八十层破塔离去。只是破塔之前, 得将孔九思同战刃这一妖一魔引离此地, 再设下阵法将这两人困住一段时间。

    如此才离开之后, 才能有足够时间将破损之处修复,以免孔九思和战刃借机逃离镇妖塔。这一妖一魔在塔中待了数万年,依旧是戾气未消, 一旦逃离不知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无论是陆恒还是释空,都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陆恒想到此前, 从七十层一路行来,便知最顶上的十层,乃是孔九思和战刃的活动范围。

    他想起在其中一层, 见到的巨大擂台,心中便有了主意。那战刃,当初就是一心只想挑战强者,最后踢上梵音寺这块铁板,才被压入镇妖塔下。

    再想到自己初入第八十层之时,战刃的所作所为,陆恒便知该如何将这二人引开。

    孔九思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陆恒,你进这镇妖塔中,乃是为了寻人。如今人已寻到,可是有什么法子离开?”

    陆恒苦笑道:”你也知晓,这镇妖塔能进不能出。当初我进这塔内。也只是热血上头一时冲动罢了。”

    孔九思摸了摸下巴:“你并不像我身上有戾气未消,想要下到底层并非难事。虽从未有过像你这般自行进入镇妖塔的先例,能通过塔门重见天日也不定。”

    镇妖塔只压心魔颇重,心有戾气,身染杀孽之妖之人。陆恒扪心自问,自己手上的确是未曾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心中也并无心魔。

    只是如今不同以往,陆恒知晓自己在天道那里已是挂上号的必死之人。天道并不能直接让一个生命消逝,必须借助某些既定规则。

    比如天劫,是否有天劫,那是遵循法则。即便是天道本身,也不能平白无故地降天劫于无辜之人身上。这是万物之法,一旦有乱,便会落得个大陆崩塌,世界消弭之果。

    当时陆恒飞升之时的那场九九诛邪雷,便是题大做。陆恒当初立下誓约,要镇守于乾元大陆之上,如有违誓言,便是天雷劈。

    他失去记忆后,忘却镇守乾元大陆一事,结果因没有压抑修为而将要渡劫飞升。此事引来诛邪雷,本惩大诫即可,天道却在此动了手脚,普通诛邪雷变成九九八十一道诛邪雷。

    陆恒便是几乎落得个身死道消,若不是此前留在释空处的逆鳞,那真是无力回天。

    如今这镇妖塔之中的规则,乃是化掉戾气之后便身归本源,旁人误入此塔,或许会被天道法则放过一马。

    落到陆恒身上,却可以预见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吃了天道这么多亏,他自是不会去赌一把看看运气如何。

    这破塔而出一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更加妥当。

    陆恒尚在思虑,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不会引起孔九思怀疑,就见一直站在旁边的战刃大步上前。

    他浓眉一竖,手中长刀重重在桌面上一顿,气势汹汹。

    “不行,你不能走!你我方才胜负未分,要离开此地需得问过我手中这把刀。”

    陆恒心中道,真是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这不就是将这一妖一魔引离此地的绝佳理由。

    “方才同战兄一番交手之下,我觉得你真乃是难得一见的对手,也想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只是……”陆恒停了下来,露出有些为难的神情。

    战刃本就是性格急躁之人,听闻陆恒认同他的实力,更是迫不及待:“只是如何?”

    陆恒四下看了看:“在此处,可是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在这八十层,空间比之下面几层都要狭窄不少。如果陆恒和战刃放开了手脚,那些收敛不及的灵气魔气,必然会波及到塔壁。

    塔壁之上,设有阵法。但凡是感知到有人攻击塔壁,就会被这镇妖塔视作威胁。顶层金色佛珠便会在瞬息之间释放出红莲之火,灼烧攻击之人的神魂,苦不堪言。

    战刃是尝过这种痛楚的,他自是知道在此处不能得太过激烈:“这事不难,在那七十五层之处,我特意建下擂台,就是为了同人较量之时,能个痛快。”

    “如此甚好。”

    陆恒一边同战刃交谈,一边皆有神魂之中的道侣契约,将自己的计划悉数予释空听。

    释空自是没什么意见,只传来一句:“多加心,莫要受伤。”

    想到能同妖王陆恒痛痛快快地上一场,战刃几乎是片刻都无法等待。

    他直接拎了长刀,就向门口走去:“架这事,就要趁着心情绝佳之时,不可耽误。走走走,陆兄,赶紧下去。”

    陆恒无奈一笑,并没反驳,起身同释空一同前往楼梯处。

    孔九思对这等斗之事本没有什么兴趣,但他感兴趣的两人,都离开此地。他自是也要跟上前去,不定还能伺机做些什么,挑动这二人心中之毒。

    几人各怀心思,很快就来到第七十五层之处。

    陆恒同战刃,跃上擂台之上。只见战刃长刀一扬,一道魔气自刀尖之上迸射而出。擂台四周就升起一道光幕,随后又消失在空中。

    “你尽管放开了手脚,这擂台外面的结界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只要不是可以对其攻击,都不会被击破。”

    “甚好。”陆恒点头。

    战刃也不再多什么,右腿一蹬,刀尖一挑,化作一道流光直奔陆恒而去。

    陆恒本是白皙手掌之上,瞬间被黑色鳞片覆盖。他只是抬起手掌,接住那奔袭而来的长刀。刀刃与手掌相接之处,竟是泛起金色火花。

    妖族不喜用法宝,得天地造化之强横妖躯,便是他们最趁手的兵刃。陆恒自也是如此,他一身麟甲,堪比强大的神器。

    陆恒一边与战刃作战,一边却通知识海之内的本命法宝西瑞,让他分析这笼罩在擂台周遭的阵法结构。

    待到西瑞分析完毕,陆恒再借斗空隙,加以改造,借此将战刃和孔九思困于此地。

    下方两人兵刃交接,得难分难解。

    释空则和孔九思,坐在一旁高台之上观战。

    释空知晓陆恒修为高深,却依旧是心神不敢放松片刻。毕竟陆恒此刻身躯并不完整,战刃又曾是魔尊之中实力最为强横的一位。

    并且陆恒此时并非全副心神皆放在同战刃交手一事之上,他还要改动阵法困住孔九思二人。如此情况之下,释空自是担心陆恒会失手败于战刃手下。

    战刃此人,释空也有所耳闻。对待手下败将向来毫不留情,虽不至于次次取人性命,却喜卸下对方肢体,留作战利品。

    他面色不动,目光却没有片刻离开,藏在白色僧袍之下的双手也微微握拳。只待如有意外发生,便立刻动手救人。

    坐在释空侧后方的孔九思,一袭素衣,手上依旧缠着那串佛珠。看起来同释空颇为和谐,若不是释空头上无发,身披白色僧袍,一看便不是俗世众人。

    两人看来倒是如同神仙道侣一般。

    孔九思面上如同天山雪莲那般高不可攀,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只想着如何借言语之利,引出人心中最阴暗的心思。

    “我同陆恒相识,不知多少岁月。从未想过,他既是会为了一人闯这镇妖塔。”孔九思声音绵软,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声耳语。

    貌似毫无恶意,只是随口闲聊。

    释空侧脸,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于擂台之上,并未答话。

    孔九思并不气馁,继续到:”陆恒乃是天生灵兽中的异类。我们妖族,对于血脉子嗣之事看得颇重,即便是天生灵兽,子嗣艰难,皆会出于本能而去延续血脉。”

    “陆恒却从未与蛇族的妖亲近过,曾有妖自荐枕席,声称愿为他延续血脉。对于子嗣或是传承之类的事情,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巴蛇一族的秘密,除去陆恒,几乎是无人知晓。孔九思只是随口挑了些关于陆恒事来,想引起释空的注意。

    无心插柳柳成荫。

    听罢孔九思所言,释空依旧面色不动,心中却突然想起一人来。

    莫淮。

    在陆恒失忆之时,他对莫淮几乎是全心全意。这些事情,释空都知晓。他本只以为,陆恒将莫淮当成自己的孩子,才会有为了莫淮入梵音寺救人甚至将他伤之事。

    如今听这孔九思所,陆恒乃是丝毫不在意血脉之人,在妖族之中也从未对什么幼崽青眼有加。那他又为何对待莫淮之事,如此上心。

    越是艳丽之物,越是剧毒。

    当初天生灵兽尚未离开之时,孔九思就凭这尾羽之毒,拆散不知多少神魂相连的爱侣,闹得鸡犬不宁的。这才让孔雀勃然大怒,将他赶出了鹊山。

    即便以释空心性,也在孔雀尾羽之毒的影响下,也不免因孔九思之言,生出些许别的心思来。

    孔九思是什么人,即便是释空表情未变,他也从眼前微微绷紧的背脊,看出对方心中有所动摇。

    孔九思心下得意,暗暗再加上一把火:“我同陆恒相识岁月不短,没想到他会同你这样律己苦修之人有了首尾。当初他曾过,最为看不上的便是那等循规蹈矩,同自己过不去的人。人生在世,能随心所欲最为难得。”

    “他天生就是个修逍遥道的料子,没有想到……”

    释空又想起当初在被陆恒误认为白泽之子,在招摇山上生活修行之时。陆恒最常对他的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莫过于随心所欲。你这副和尚的样子,以后出去了可便是我陆恒教的。”

    那真正的白泽之子,莫淮,是否是那个更符合他心意之人?

    孔九思看着前方那人的身影,嘴角勾起微笑来,那笑容如同淬了毒一般,艳丽又充满着残忍的快意。

    “如今大师你为他甘受那红莲之火日日灼烧,不知陆恒可愿为你受这等苦楚。他这人虽是万事不上心,我们妖族之中,甚至还过一个赌。若是陆恒哪天对一人上了心,不知是否会为其破

    孔九思在这镇妖塔之上,待了无数年月。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名佛修,虽是离开了第八十一层,却依旧被那红莲之火所灼烧。

    真是有趣得很,此人执念未去心魔未消,竟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能离开第八十一层。

    陆恒生性最怕麻烦不喜出门,当初在招摇山上得知自己并非真正的白泽之子后,只留下一句话便去寻莫淮。再回来便形同陌路,还数次为了莫淮离开招摇山,甚至同自己大出手。

    时至今日,巴蛇妖躯的心,都还在莫淮手上。

    释空知道自己这些想法,皆是偏激,却不知为何,阴暗心思汹涌而来,让他几乎无法自控。

    他垂下眼睛,双手合十,开始默念清心经,以驱逐心底恶念。

    “最有意思的是,当初白泽尚未离开之时,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情。陆恒将来,会有一场情劫,应劫之人,是拥有白泽血脉之人。”

    释空口中经文猛地停了下来,眼角之处,又猩红之色蔓延而上。

    他已完全被孔雀之毒所控,理智被嫉妒之心所排挤。已然忘记自己乃是吞噬之体,吞噬白泽之子的精血后,他也能算得上是那拥有白泽血脉之人。

    如今在释空心中,只以为白泽所那人,乃是莫淮。

    释空沉默片刻,身形终于动了。他回过头来,看向孔九思。

    孔九思见机不可失,眼中泛出七色绚烂之极的光芒,使出他最为得意的惑心之术来。

    他只觉得自己计划及其顺利,如今释空心神动摇之下,定是无法抵抗这惑心之术。

    这佛修,已经算是拿下。

    战刃那边,孔九思已暗地吩咐要他死死缠住陆恒。

    接下来只需让陆恒看到高台之上两人缠绵悱恻,只需嫉妒之情一起,那便是他拿下陆恒的绝佳时机。

    释空似被孔九思目中光芒摄去心神,双眼之中,没有任何神采,

    “你眼前所见,便是心中所想。”

    孔九思勾起唇角,身上素衣一段段的变成红色,瞬息之间,既是同如今陆恒身上所着红衣,再无两样。

    他缓缓凑上前去,眼见就要吻上释空的唇。

    释空,似已完全沉浸在孔九思的惑心之术中,毫无反应。

    擂台之上。

    陆恒一爪逼退战刃,却见那战刃神情有异,骂了句:“孔九思这骚货,劳资在这得要死要活,他倒是乐无边。”

    陆恒闻言,抬头就向高台之上望去。

    他心中一惊,先是觉得暴怒,随后看清释空神情,却又觉得事有蹊跷。

    “情况不对。”陆恒开口到,便要离开此处。

    战刃岂会放他如此轻易离开,他答应孔九思的计划,乃是因为,在暴怒情绪的影响之下,人会爆发出更强的战力。

    所以当初他为同人决斗,才会将那人的徒子徒孙悉数杀的一干二净。战刃对杀人没兴趣,他的目的只在与让对手爆发出最强大的战斗力。

    于是,他长刀一划,又攻上前去。

    陆恒被战刃纠缠在擂台之上,虽心急如焚,一时之间却无法脱身。

    孔九思眼角余光也看见下方情况,只觉得心中快意无限。无论是当初诱惑陆恒不成,反被他直接送入这镇妖塔的耻辱,还是那日被这佛修一掌出的耻辱,此刻一一洗刷。

    果然,这世上没有我孔九思得不到的人。

    这想法才一冒出头来,滔天金色烈焰就冲释空身上冒出。

    孔九思的距离本就极近,猝不及防之下,被金色火舌燎了满脸。红莲之火,焚心怀不轨之徒。他只觉得脸上,神魂之中都传来一阵剧痛。

    孔九思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仓皇而退,却因神魂之中的剧痛,腿脚发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那身染烈焰之人,却似毫无知觉,也没有丝毫痛楚之感,双目之中黑沉沉的依旧没有半□□材。

    他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着孔九思走来。

    孔九思只觉得从灵魂之中传来一种颤栗之感,在此人的视线之下,如同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

    他想离开此地,身形才动。

    就见眼前这如同魔神之人开口,了句:“你待在此处。”

    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孔九思如遭雷击。他可以动,却不能逃也不想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行至自己身前。

    “你方才所言,皆是所言非虚?”

    “不不,我都是骗你的。”

    “满口妄言,挑拨离间,当受拔舌之刑。”

    孔九思被吓出一声一身冷汗,急急否认:“不,是真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只要你不,我又如何会得知这些。你心思恶毒,当受掏心之刑。”

    孔九思几乎要怒骂出声,但眼前这人已然入魔,身上气势之强让他生不出半分反抗之力。

    不对啊,这佛修哪来这么高深的修为!孔九思心中叫苦。

    地面上,冲天而起的红莲之火,解了他心中疑惑。

    镇妖塔顶的金色佛珠,感受到塔内冲天而起的浓郁魔气,放出万丈金光。

    只见在七十五层的塔壁和地板之上,处处皆腾地冒出红莲之火来。那红莲之火一经出现,便向着释空的方向汇聚而去。

    然,那些该焚烧心魔之烈焰,却对释空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仿佛像是涓涓细流入海,让他身上气势更盛。

    “再下去,孔九思就凉透了。”陆恒怒骂一句。

    这句话,总算是让得热血上头的战刃冷静数分。他勉强拉回被战意挤得不剩多少的理智,思考片刻,觉得孔九思还是不能死。

    陆恒见眼前魔修收刀,又挥手撤去结界。

    结界一撤,陆恒身形就已出现在高台之上。

    孔九思的丹田,已被释空单手穿透,妖丹正在对方手掌之中。那只掌握着他性命的手,正欲发力,将那妖丹碾成粉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释空手腕之上。

    “不要杀他。”

    陆恒到。

    孔九思心里怒骂,这佛修都入魔了,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这么一句有什么用,赶紧晕他才是正道。

    那手,却停了下来。

    随后毫不反抗地被陆恒带着,抽了出去。手掌之上,被红莲之火覆盖,没有染上半丝鲜血。

    释空浑身皆沐浴在红莲之火中,只有陆恒握着的手腕那处,跳动燃烧的火焰悉数避开,不愿伤他分毫。

    这红莲之火,受释空所操控。陆恒眉头微皱,想起一事来。释空乃是吞噬之体,曾吞噬白泽精血。

    借这吞噬之体的神通,释空根本就执念心魔未消,而是将金色佛珠投于其身上的红莲之火吞入体内。如此就能离开第八十一层,代价便是至此往后,要日日受这红莲之火的灼烧。

    陆恒尚在思索之中,就觉得手掌一紧。他垂目望去,只见释空将他手掌握于手中,

    “怎么了?”

    陆恒轻声问道。

    释空不言不语,只是手掌虚虚一握。蔓延在整个空间的红莲之火,化作一道火龙,奔涌而来。

    孔九思厉声喝道:“他疯了,快阻止他!”

    不想,那道火龙,却在距离陆恒一尺之处,龙头一摆,直直撞向他们身后。

    第七十五层,大半面积都被擂台所据。在那观战高台后方不远之处,便是镇妖塔的塔壁。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天雷临世,震得整座镇妖塔几乎都地动天摇。

    那火龙身上,迸发出刺目金光,随即化作万千光点消失不见。而塔壁之上,也裂开一道口子。

    来自外界的灵气,从裂口之处汹涌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