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一年,炎炎夏日。空气中翻滚着热浪,书院里的几棵梧桐都适的奁拉着枝叶,鸟儿不飞,蝉儿不鸣,竭力躲避着烈日酷暑。
季老先生还孜孜不倦的讲着孔孟之道,只是底下一众学子耐不住酷热,昏昏沉沉的都露出倦乏的样子,有的已经趴在书案上酣。
就连平日里好学的陌子秩也忍不住走神儿,单手撑着下颌呆呆的侧头看向窗外斑驳的树荫。
一个纸团飞过来,正好就落在陌子秩书案上。他拾起摊开,只见上面字迹苍劲:下了学,我带你去后山抓野兔。
陌子秩转头朝着顾煙那边看去,顾煙冲他眨了眨眼。
提起搭在砚台上的紫毫,陌子秩写下一行娟丽的字:不去,天气实在炎热,你带我去西塘摸鱼吧。
吹干了墨痕,陌子秩将宣纸揉成团,朝着顾煙丢去。
陌子秩可扔不了那么准,顾煙往前倾了身子才接住。身体顶着书案,发出“吱”的一声。
季老先生抬头,手中的戒尺敲了一下桌案。
“顾煙,你自己不好学还拐着子铿胡闹。有什么话要写于纸上传达?”
季老先生严厉,顾煙可是没少挨,所以还是有些惧着的。略显局促的站起身,解释着,“季先生,我是在与子es探讨诗词。”
“嗯?”季老先生显然不太相信,“来我听听。”
顾煙愣了一下,迟疑的念出,“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着侧头看向陌子秩,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似是与他诉着,“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陌子気垂眸,耳畔微红。
季老先生挑眉看向陌子秩,“那你回了什么?”
陌子秩起身,朗朗之音,“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向来是偏心和相信陌子気,季老先生点了点头,捋着花白的胡子夸赞道,“你们也都和顾煙、子秩学着些,闲来无事多探讨学问,不要总是想着今天去哪摸鱼明天去哪野兔子。”
两人坐下,相视着偷偷一笑。
坐在顾煙前面的沈枫回过头揶揄着,“你们可真够酸的。”
那一年,顾煙十七,陌子秩十五。最纯真的年纪,懵懂而纯粹的喜欢。
那些尘封的记忆,随着一声“凤兮”渐露出它们斑驳的痕迹。
顾煙如同被抽去了灵魂,僵硬而又迟疑的缓缓转过头。
一刹那,一滴清泪滑出眼角。
公子如兰,光风霁月。容颜如画,染点点哀愁。月牙白的长袍衬托着清瘦的身姿,发丝散拢,仿似久病之人美的令人心疼。
眼前之人和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容貌几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岁月在他的眼中夺走了一些天真无忧的光彩,染上了不该有的沧桑和愁绪。
桃灼眼睁睁的看着顾煙一步步走过去,如同踩着心尖,疼到无法呼吸。桃灼知道,这个人一定就是陌子気,他从顾煙踉跄颤抖的背影里就能看出,顾煙在害怕在期待甚至是不知所措。
顾煙抬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陌子秩的脸颊,又似惊厥般猛然缩回,仿佛眼前的他是个泡影,一碰就会碎。
指尖上残留的触感令顾煙心跳的速度愈发不受控制,他再次抬起手,将掌心贴在陌子秩的脸颊上,淡淡的体温在两人肌肤的贴合处缓缓流转。
陌子秩稍稍歪头,在顾煙的掌心里蹭了两下。顾煙猛然将他抱进怀中,恨不能揉入骨血中。
“子秩,子秩。”顾煙轻哺着他的名字,总是有些不太真实的虚幻,他把陌子秩抱的很紧,好似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桃灼只能无力的看着,那是一段与他无关的爱情,他像个局外人一样茫然到不知所措的看着,看着他的将军将心上人紧紧抱在怀中。
一刹那,桃灼无尽的恐慌,他怕自己连当个影子的资格都没有。心生幽怨,恨命运的不公,恨上苍的玩笑,恨陌子秩竟然还活着,恨自己终究是放不下。恨尽了所有,唯独恨不了他。
潸然泪下,落入口中方知它的苦涩。
陌子秩清瘦的下颌抵着顾煙的肩膀,抬眸间,与桃灼四目相对。
一个如皎月清朗,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与雅。一个如烛火微燃,拼命的燃烧着自己却依旧卑微不可及。
过了许久,顾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陌子秩,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凤眸里都是他的音容相貌。
“子铿,我,我是在做梦么?”就是眼前的一切太真实,真实到顾煙都不敢相信。
陌子秩摇了摇头,温柔的抬起手摩掌着顾煙的眉眼,“不是梦,凤兮,是我们真的又见面了。”
着似想起什么,拽着顾煙的手走到锦绣轩的门口。
俊秀的男子双手抱怀靠着门扉显逍遥之姿,一袭红衣翩翩,眉眼间英气十足。
“楚天歌。”
听闻,男子转过头。见到陌子秩之时眼中一亮,只是看到他身边的顾煙,那微亮之光迅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陌子秩与顾煙介绍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楚天歌。流放之时差点客死异乡,幸而得他相救,也多亏他的照顾与帮助,我才有幸与你重逢。”
顾煙敛起衣袖,弯身拱手行了个大礼,“多谢少侠相助,请受顾煙一拜。”
“顾将军不必多礼,我……。”
心甘情愿。
只是话到嘴边又停顿住,为陌子秩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哪怕是将他送入盛京,眼睁睁的看着他回到顾煙身边。
“应该做的。”楚天歌改口。
陌家虽是沉冤得雪,可数年之久,陌家一脉在盛京早没了踪迹,如今只剩下陌子秩只身一人。曾经门庭若市的学士府,也早就改名换姓成了旁人的府邸。
偌大的盛京,陌子秩能依赖的只有顾煙,能去的地方也只有将军府。
阳光和煦,映着马车四角的琉璃珠熠熠生辉。楚天歌靠坐在车厢外,垂目若有所思。
车厢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陌子秩捧着个精致的金色暖炉,随意的枕在顾煙的腿上。
顾煙的目光在他脸上未曾移开过,指尖绕着他轻柔的发丝,缠绵至极。
“为何不早些来找我?”顾煙问着,语气里有些担忧有些自责的,“是在气我没能救你么?”
“我若气你,便不会来见你。”陌子気淡然一笑,“我曾是戴罪之人,不敢贸然回盛京,更怕连累你。故而我想着你,也只能是想着。后来听闻陌家被免了罪责,我是要回来的,可楚天歌不放心,他要来盛京先替我探一番。”
着,陌子気猛然坐起身,“对了,有一事我忘告诉你,那次楚天歌来盛京,带回琅州一个人,你猜是谁?”
顾煙沉思片刻,“沈枫?”
“正是。”陌子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我们都是自幼一同长大的情份,彼此再了解不过,我真是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击将他那样高傲的人踩进了尘埃里。那段时间我忙于照顾他,所以拖了数月才来盛京找你。”
提及了沈枫,顾煙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另一个人,桃灼。
出于心里的愧疚,顾煙难免有些坐立不安。只是碍于陌子铿,顾婵心虚的不好出口,只想着到了将军府再派人去锦绣轩接回桃灼。
可接回之后呢……
顾煙自是不肯负了陌子秩,如此桃灼倒成了烫手山芋,令顾煙左右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的桃灼坐在锦绣轩墙边的一块青石上,茫然的看着人来人往。
昨日在老夫人面前,顾煙还是把自己捧在心尖上的,还信誓旦旦的要给自己个名份。甚至今儿上午还兴高采烈的来做嫁衣,可怎么突然就都变了?还没来得及准备呢,怎么就一下子从天堂摔进了地狱?
桃灼只觉得双眼酸涩胀痛,所有的痛苦争先恐后的想喷涌而出。他将额头枕在膝盖上,让眼泪肆虐。他又不敢哭出声,怕引来旁人的笑话,只能咬到唇角都渗出了血。
只有双肩不住颤动着,无助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顾煙将陌子秩带回将军府,犹如巨石掀起的千层浪,没有一处角落是安静的。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最多的就是他怎么会活着?毕竟从前是个罪人,会不会连累将军府?
而静安居与琼花阁看似安静之下,却早已波涛汹涌。只是无论郡主还是老夫人,都知道陌子秩不比桃灼那个身份卑贱之人,故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将陌子秩安排在听风楼附近的辰星阁,顾煙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与他着相思之苦。直到入了夜,陌子秩昏昏沉沉的有些犯了困,顾煙才照顾他睡下。而后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月浑浊,夜幽深。辰星阁的房檐之上,楚天歌仰头喝下一口烈酒,注视着顾煙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反正已经守护他四年之久,在多上几日也无妨。这将军府人多口杂的,总是不放心把他扔下不管。尽管,他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他。
直到推开听风楼的房门,看到蜷缩在床角的桃灼,顾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派人去接他。
“你……。”顾煙竟不知如何开口,尴尬的抿着双唇露出难堪的姿态。
桃灼总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意,他赤着双脚跑下床榻,用力的撞进顾煙的怀中。
仰起沾满泪痕的脸,傻傻的乞求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别丢下我。”
顾煙却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