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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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 路遥经过林慕办公室时,无意一瞥, 见林慕捂着脸坐在沙发上。

    她轻轻推开门:“木木。”

    路遥扒开林慕遮住脸的手,见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 急忙坐到一边摇了摇她的肩:“你怎么了?”

    林慕似从其它世界中被唤回, 眼神慢慢恢复一些, 仍然黯淡无光:“我……我没事, 就是……修图修累了,头有点疼。”

    路遥“哦”一声,瞧见桌上的验孕棒,拿起来奇怪地问:“这个东西怎么拿出来了?”她转头震惊地看着林慕, “你怀孕了?”

    “没有!”林慕声音很急,皱着眉别过脸, “你拿去扔掉。”

    “干嘛扔掉呀,还没拆封呢。”

    “扔掉,我不想看见它。”

    也许是觉得语气硬邦邦的, 林慕挤了一个笑容,扯了扯唇:“帮我扔掉好不好, 我想静一静,一个人。”

    路遥见她气息这么弱,心里担忧, 又知道她脾气很倔,自己再多只会让她更头疼,只好依言拿着验孕棒出门。

    林慕微抬起头, 看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怔忪不言。

    ……

    某酒吧。

    衣着新潮大胆的男男女女在闪光灯下一起嗨,光影扫过每个人的脸,都是热情迷醉,舞姿热辣奔放。

    一片喧嚣中,林深独自坐在吧台喝酒,已经是第十杯了,杯杯均是烈酒,连以推销酒为业绩的酒保也在一旁忍不住暗暗咋舌。

    第十杯很快饮尽,杯子被他推到酒保面前:“再来一杯。”

    “先生……”酒保面露难色,也怕他喝得胃出血,还是酒吧遭殃。

    “叫你上酒。”林深冷冷扫了他一眼,掏出钱夹抽出一叠大钞拍到桌上,“我有钱!”

    “这位先生……”酒保很为难。

    “不够?”他干脆把现金全都抽出来,又一张张地抽出信用卡拍上桌,“上酒,我有钱,很有钱。”

    红红的钞票散落一桌,混了些美元欧元。

    “我以为你很喜欢钱。”

    “钱很有用。”

    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坐拥金山,到底有什么用?

    他只有钱。

    他只剩钱。

    “这位哥,再给他最后一杯吧,待会儿我送他回去。”一道娇柔女声飘近。

    酒保见有人肯负责送这男人回去,连忙应一声就转过身调酒去了。

    林深余光瞥了眼旁边的女人:“是你。”

    “林总,真有缘呀,咱俩偶遇好几回了呢。”沈明青粲然一笑,坐到他旁边的高櫈上。

    林深盯着桌面的钞票不吭声。

    沈明青伸手揽过钞票一一归置好,视线落到钱夹里林慕的照片上停留一下又移开,她阖上钱夹塞进林深手里:“林总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出来也许我可以开解开解呢。”

    “我和你没什么话要。”

    “这话真让人伤心。”沈明青笑着娇嗔,“你听我讲在非洲的故事那会儿可不是这态度。”

    “林慕的事都听完了,自然不需要再听你。”

    沈明青面色一黯,只消一瞬又恢复明艳的笑容:“那我们聊点儿别的?也许你会感兴趣呢。”

    林深忽而勾起嘴角,轻佻道:“你对我感不感兴趣?”

    话题突然被他转到这里,沈明青脸一红,羞臊地低了头,声:“林深,你怎么讲话这么直接?”

    林深嘴角一挑,讥诮道:“看上一个男人,要么直接表白,要么脱光了站他面前,而你这套欲拒还迎的姿态——”

    他凑近到沈明青鼻尖,鄙夷道:“最让人恶心。”

    沈明青笑容瞬间垮塌,面色一红一白,不停变换。

    林深抽出一叠钞票,拍到桌上,洒脱朝身后一摆手,走出酒吧。

    没走几步,他的胳膊被人抓住,他低头一看:“放开。”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沈明青拽着他袖口不放。

    他的胳膊猛地一横,摆脱了她的手,他轻蔑道:“你要不要脸,少在我面前扮贤惠,这一套我更恶心。”

    “至于喝醉……”他自嘲地勾起唇角,“我倒是想,只可惜没醉过。”

    沈明青又扑过去扯着他领口,嘶声质问:“林慕有什么好,她从来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靠这不知勾引了多少男人,可我知道,我就知道,她……她虚伪!”

    林深眯起眼睛,目光玩味:“继续。”

    沈明青得到允许,一股脑儿把心里话都了出来。

    “你不要被她外表蒙蔽,表面柔弱,待谁都客气有礼,其实、其实这是她的伪装,我和她认识几年,早就看出,她表面与世无争,可最后什么都攥在手里,奖项、金钱、好口碑……还有男人!”

    “非洲那时有个日本漫画家采集素材,对她一见钟情,她回国就回国,临走时漫画家表白她一句抱歉就发了,什么对他只是朋友,没意识到他的爱慕,人家鞍前马后地献殷勤,她在装瞎吗!”

    “你还不知道吧,她借着粉丝身份,一参加真人秀就去勾搭谢乔生,今天八卦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女明星,我认出来了,是林慕!”

    “没有人生来就这么好运,她想要的一切总能握在手里,林深,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你难道不怕她的真实一面?”

    沈明青痛快地一口气完,这些年,她一直暗地关注林慕,越关注越羡慕,羡慕慢慢演变成嫉妒,嫉妒的毒蛇早已将她吞噬,林慕像一根刺,她看中什么,林慕就扎她眼。

    真人秀是这样,林慕一路收获好评,明明没做什么,而她却被批做作。

    现在,连林深也是这样。

    她实在忍不了!

    “哈哈哈哈哈……”

    沈明青怔怔地看林深突然爆发一阵大笑,笑得身子发抖,还弯了弯腰。

    笑声在喧闹的街道也没被湮没,路人时不时望向两人,林深不管不顾,兀自大笑,待他笑累了,才抖着肩膀盯着沈明青,一字一句地:“这可怎么办,我看上的就是她的真实。”

    他站直身,笑容一点点消失,神情奇异,眼底尽是嘲讽。

    “我爱的,是她完美假面下百孔千疮的灵魂。”

    沈明青呆呆看着他走远,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了个电话。

    “哥,谢乔生绯闻女友我认识……”

    ……

    办公室一别,眨眼间五个月过去,林慕没有同林深见过面。

    他像从林慕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微信。

    一个都没有。

    消失得很彻底,若非时不时能在杂志上看到他的消息,林慕恍惚有一种他回了美国的错觉。

    这样的日子也曾有过,在非洲的那三年。

    但这次不一样。

    两人同在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空气,看同样的暮鼓钟,却像同性磁铁互相排斥的感觉让林慕快疯了。

    她不愿回想办公室那天林深的话,可这些话语总趁她不备钻入脑里,她只能不停地工作,昼夜颠倒,因低血糖去了医院好几次。

    路遥问她,她只以想攒钱买房作借口。

    周五,又是其他人早已离开的深夜,林慕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下楼。

    她累极了,一路垂着头走往停车的位置,前面突然一双脚挡住去路,她抬头:“你是?”

    眼前的男人抬高帽檐,冲她俏皮地笑了下:“我回来了。”

    时隔五个月,再坐进谢乔生车里,林慕感到有点陌生,这感觉滋扰得她有点不舒服,连带着和谢乔生话都回答得很简短。

    五个月前,谢乔生接了部饰演缉毒警察的电影《毒战》,赶赴泰国拍摄,一去近半年,这五个月两人几乎没电话,只在微信不咸不淡地保持联络。

    不自在的人不只林慕,谢乔生一路开车,心里也有点忐忑。

    微博八卦事情后,林慕的回复突然变得简短了许多,也不再配表情。

    她是被吓着了。

    谢乔生心里明白,又不敢贸然问出口,只盼她不要再退缩,可分别的五个月里,林慕总很忙,消息回得不及时,回的字数也少。

    他满心苦涩,也埋头拍戏,等着回来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最好,能定下男朋友的名分。

    可……

    他偷偷瞄了眼林慕,面容的疲惫快溢出来了,他有点心疼,纠结今晚还要不要那些话。

    车路过嘈杂的花卉市场,忽然传来响亮的孩童哭声。

    谢乔生不自觉放慢速度,将车靠在一边朝左边望了两眼。

    一个男人拽着女人头发骂,女人撕心离肺地一边嚎一边乱蹬,指甲死死扣着男人的脸,两人得正酣,一个四五岁孩童抱住男人的腿却被一脚踢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围观人群在一旁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

    谢乔生看了几眼就要拉开车门,林慕忙拉住他的胳膊:“这么多人,你下车干嘛?”

    他侧了侧身子,指着那个方向:“那里有两个人在架,还有个孩子呢,周围人都不管。”

    “我看见了。”

    那她为什么拦他?

    “这里人太多,你一下车肯定会被拍。”

    谢乔生犹豫间,眼睛往那瞟了下,孩童又扑过去想抱着男人的腿不让他揣女人,仍被一脚蹬开,头磕到路沿,一下破了皮。

    他果断拉开车门:“我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玻璃镀了膜,外面看不见。”

    谢乔生刚一靠进人群,立马被人识出,一堆人涌上来,他在人群间瞄见林慕下了车,身影越走越远。

    ……

    林慕刚车到家,谢乔生的电话追过来,软磨硬泡让她下楼。

    她一出电梯,见到谢乔生站在楼门冲她兴高采烈地挥手。

    林慕开了楼门,抬起腕表给他看,无奈道:“快十二点了,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谢乔生犹自沉浸在兴奋中:“我送那孩去医院了,有人报了警,去了警局做完笔录然后帮他们解决了问题,两夫妻和好啦。”

    得那么惨烈,转眼两个时就和好了?

    林慕挑了挑眉:“你怎么帮的?”

    “我一问,原来是女人不慎被电信诈骗盗走银-行-卡两万,她老公知道后和她闹起来。警察这种诈骗很常见,报案很多起但非常难追回来。”

    “然后呢?”

    谢乔生兴奋神色一顿,支支吾吾起来:“我帮忙的方法……比较简单粗暴……”

    “我听听看。”

    “……直接给了他们两万,你先别急。这两万对我来不算什么,却可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

    林慕控制了下情绪,问:“他们没问你为什么要帮忙?”

    “问了,我让他俩以后少架,更不能伤了孩子。”

    林慕调整一下姿势,背靠墙轻轻抱着胳膊,垂眼看着地板,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以后这俩夫妻会用孩子赚钱?”

    “什么意思?”

    “在人流多的地方故意骂孩子,讨要好心人的钱。”她抬眼看向他,“或者,骗好心人的钱。”

    “……”

    “你没想过?”

    “……没有。”谢乔生一懵,讷讷地回。

    “乔生,这样的人太多了,救不过来的。”林慕垂眼呼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朝他摆了摆手。

    她脚步顿了顿,偏过头,没有回身,低声叹息:“人各有命,不幸的人终归不幸。即使得到救赎,也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

    谢乔生怔在原地,眼看电梯门慢慢阖上。

    ……

    进了屋,林慕开所有房间的灯,却觉得有点刺眼,又一一关上,只余床头一盏暖黄的夜灯。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盯着夜灯晕开的光影微笑,她只需要这一点光就好。

    当晚,林慕又陷入梦魇。

    梦见自己只身困在一个暗室,四面都是高墙,不见天日,只有一条细缝透进一线微弱的光。

    她瑟缩在一个墙角抱紧腿取暖,室内很冷,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房间没有暖气。

    一阵细碎脚步声传来,听起来不止一人。她连忙站起来朝着声源问:“你们是谁?”

    脚步声很轻很慢,她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

    两具浑身焦黑的干尸朝她伸手:“你不认识我们了吗,慕慕。”

    “不认识,我不认识你们。”她惊恐地往后退,却被两人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往前拉扯。

    她奋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你不想我们吗,慕慕,放心,很快我们就可以团聚了,来,我们回家。”

    她嘶声尖叫:“我没有家,我没有家!”

    一面高墙忽然隐了形,墙外是熊熊烈火。

    “一、二、三。”两人一齐使力,轻而易举将她丢入火海。

    ……

    “不要!”林慕尖叫,蓦地惊醒,弹坐而起,满身大汗。

    她想也不想抓起手机给林深电话,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按下呼叫。

    悬了许久,她颓然垂下手,直到有水滴落到屏幕上,她才摸了摸脸,不觉已是满脸泪痕。

    从今往后,怕是连过年也不会再有他的短信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