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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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仪再次醒来时,窗外有鸟啼叫个不停。

    她坐起片刻,才慢慢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昨夜又发生了何事……她想起自己是重生的,一切如梦般不真实,又或许这真的只是她的梦?

    华仪坐了会儿,看见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这才知她起得晚了。她掀被下榻,穿上桌上早已备好的崭新衣裳,推开门出去。

    笛声悠扬,木门被开的一瞬间,她将曲子听得更加清晰,却又不出具体明目来。树下倚着一青衣少年,玉冠冰凉,容颜秀美,正横着长笛吹奏。

    春花扑向他干净的袖口,连风也变得温柔。

    华仪的手无意识地扶上门板,静静看着他。

    她的心在一点点变得柔软,她不可否认,她其实是喜欢他的。

    可是她和他之间隔了那么多。

    华仪想,如果这一回,她好好地爱他,会不会有所不同?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凄惨的收场?

    一曲终了,沉玉转过头来,对她颔首一笑,“陛下醒了。”

    华仪走了过去,惊讶道:“你的笛子……”

    “闲暇时自己雕的。”沉玉将笛子递给她看,华仪接过细看,便见笛上雕着梅花图案。

    沉玉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我只会这一首曲子,是我母亲教我的。她生前最爱梅花,故而我也喜欢赏梅,即兴而雕。”

    华仪掂了掂笛子,歪头看他一眼,笑道:“你的母亲?”

    沉玉的瞳孔一片清凉,他低头注视着华仪笑靥如花的脸庞,低声道:“我的母亲去世的很早,她身染重疾,我爹不肯给她治病,反在她去世后将我驱逐出府,后来我辗转被卖,这才阴差阳错入了宫。”

    华仪微微一惊,笑容也登时消失下去。

    她从未听过他过这些往事,因为宫里除却太监之外的男孩,都是权贵们秘密保留的一些不可言的玩物,她无法去细究每一个人尘封的过往,她的高高在上也让她忽视了一切的黑暗之处。

    她只隐隐记得当年,她刚刚登基,他被一个老嬷嬷追着鞭,少年纤弱的身体滚落在她的脚尖前,他抬头时,眼睛比琉璃还要漂亮。

    她觉得这是一个干净得雪雕成的少年,即使他的衣裳被泥土弄脏。

    年幼的女帝蹲下身子,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眼角的泪痣,他低着头不敢动,唇色惨白。

    “这是什么人?”女帝仰起头,看着她身边的摄政王。

    摄政王拢着袖子,漠然答道:“这是皇宫里最低贱的奴才,陛下不必理会。”他抬了抬手,身后侍从上前,企图拖走少年。

    女帝却抬手护住了少年,目光直视着摄政王,脆生生道:“朕要他!”

    少年抬起眼睑,有些不可置信,眸子里都是水光。

    摄政王皱眉道:“陛下身份尊贵,怎可与这等贱奴一起?”

    十岁的女帝口齿伶俐,冷静地回他道:“朕是帝王,皇叔不是,朕可以支配天下一切东西吗?”

    从此以后,他便是她记忆中那个始终温柔体贴的沉玉。

    华仪心头惊动,一时眼眶竟涌上一阵酸意。

    他从来都不主动向她自己过去的事。

    那么从前的那么多年里,他顶着“贱奴”的名头,究竟是怎样活于世间的?

    他面上温顺谦和,那么,与前世他所做的疯狂之事相应,他的心底又该多么不甘?

    沉玉许久不闻华仪出声,不由看她,却对上她复杂的眼神。

    下一刻,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袖中,抓住了他的手。

    沉玉身形一僵。

    她的手很温暖,握着他冰凉的手指,低声承诺道:“朕会好好护你的。”

    他有些想笑,却心知肚明她的诚恳,便笑不出来了。

    华仪一握便松开了他的手,拂了拂衣摆,道:“好了,朕该回去了,常公公今应带着人寻来了吧?”

    沉玉低眸恭谨道:“陛下,常公公在外等候多时了……是摄政王在御书房求见。”

    华仪神情一肃,振袖出去。

    常公公带人焦急地恭候在屋外,只觉得头疼得紧,他不敢得罪摄政王,也不敢去触女帝的霉头,正左右为难着,便见华仪快步走来,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冷淡道:“跟上。”

    常公公赶紧埋头跟着,一边拿眼神去瞟陛下一边的沉玉,少年神情清冷,步履从容,竟一丝慌乱也无。

    摄政王最厌沉玉此类人,沉玉暗中没少受人敲,这回居然敢跟着女帝……

    昨夜又是怎么回事?

    常公公不由得悄悄抬眼,看了看女帝的神色,她侧颜清秀而肃穆,半含帝王威仪,看不出一丝端倪。

    毫无疑问的,女帝被摄政王给责备了。

    御书房殿门紧闭,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自摄政王拂袖而去后,女帝便阴着脸,连摔了三个花瓶。

    摄政王责骂女帝之话,无外乎肆意妄为、宠信奴仆、不顾帝王威仪等等,来去不过怪她与沉玉亲近,华仪自知行事莽撞,在沉玉床上睡了一夜听起来确实荒唐,可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告诉摄政王的?!

    对此,华仪对常公公发作了一番,常公公捂着被疼的屁股,阴着脸又将多嘴的那人了一顿,一转眼便看见眉目清澈的沉玉,少年拥着雪白轻裘,如玉雕琢。

    常公公暗骂他罪魁祸首,容色误国,面上却和颜悦色,只差拉着他嘘寒问暖。沉玉不喜与他周旋,随口了几句,也不管事情与他有何关系,挥挥衣袖便走了。

    自此后三天,女帝紧闭殿门,似与摄政王暗里较劲,朝上三句话就唱反调,朝下不思饮食,任凭摄政王指着她骂,无动于衷。

    将近十五的女帝还那么稚嫩,牛脾气却绝非常人能抵挡。摄政王最终也不得法,也放宽了对沉玉的监视。

    第三日夜里,女帝照例吃了两口便撤了晚膳,常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束手无策。

    这样的次数一多,常公公也不得不开始起沉玉的算盘。

    可沉玉只是一介低贱之人,仅仅凭借帝王的宠信得以立足,而当帝王闭门不出,摄政王把控一切时,他的命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于是乎,某日黄昏后,女帝昏昏欲睡时,几个侍卫将沉玉抓到了冷宫。

    少年被死死地摁在冷宫的石桌上,脸颊贴着冰冷的桌面,身子在拼命地挣扎着,可是刀锋划破了他的手腕,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下,他耳边只有那些人轻蔑的笑声。

    沉玉睁大眼睛,清亮的黑眸里此刻写满了绝望,少年纤弱的身躯是临死前的献祭。

    春风扫落叶,触目都是荒凉破败之景,连一丝人气也无。沉玉最终没有力气挣扎,只留着一口气勉强地喘着气,长睫盖下,桃花眼半阖。侍卫们松开摁紧他的手,他从石桌上滚下,撞得骨头发疼,后脑勺剧痛无比。

    他呆呆地望着湛蓝的天,后知后觉地,心头涌起一阵愤怒的不甘和委屈,每次他自以为自己不同时,便有人再次提醒他的低贱。

    天不贱人,唯人自贱耳。

    他凭什么不配?

    沉玉咬紧牙根,眼底猩红,冰火交融,一瞬间眼神凶恶阴沉得如同吃人的恶鬼,让意欲给他痛快的侍卫手头一顿。

    他是困兽犹斗,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心头没有哀戚,只有强烈的不甘,不甘天生离华仪那么远,也不甘被人鱼肉至此。

    摄政王。

    沉玉默念敌人,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觉生命在快速流失。

    忽然一声惨叫响起,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了他的脸上,又腥又黏。

    他睁开眼,是血。

    暗卫现身,刀光快得只剩虚影,不费吹灰之力地割开人的脖颈,彻底放倒了那三个侍卫,沉玉静静地躺着,那些暗卫弯腰给他松绑,他看见暗卫袖口是狼牙标志。

    沉玉沉静的眼睛里,再次荡起了波痕。

    帝王亲属暗卫,只用于保护皇帝一人。

    沉玉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他被暗卫搀扶着起身,除了头晕乏力,也没有觉得不对,可他忽然就开始深深地厌恶起这一切来。

    凭什么她要把自己的暗卫派来?

    她也觉得他无能,只能任人鱼肉吗?

    一个个自以为掌控一切,全将他视作棋子。

    可谁知他之心?

    若上天一开始不如此安排,予他公平的较量,他又何止如此?

    凭什么他与她天生天差地别,凭什么他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他更想,堂堂正正将她拥入怀中,肆意疼爱……

    沉玉的念头越想越偏,连眼神也暗沉下来,有些念头如同摧心蚀骨的□□,险些让他直接走火入魔了。

    他头脑昏沉,天在旋,地在转,只感觉有人在飞速给他止血。

    他被人摆弄着,可是精神几乎要脱离了肉体……

    沉玉唇边忽然挑起一抹奇怪的笑来。

    给他包扎的暗卫触及此笑容,竟觉得毛骨悚然。

    下一刻,他企图动弹的右手轻微一动,思绪便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于沉玉,仿佛只是一瞬间,可是卧在床上修养的沉玉睁开眼时,知晓自己已浑浑噩噩了三日。

    摄政王没有杀他,原因他并不愿深究,因为无论是华仪的保护还是摄政王的轻视,都丝毫让他高兴不起来。

    后来他听闻,女帝不出寝殿已三日有余,茶饭不思,那些人企图不顾沉玉的病体,让他出头去劝慰女帝。

    沉玉靠在软榻上,单手抚着苍白的唇,眼角泪痣妩媚而冷酷。

    常公公的人在屋外守了几日,是劝他,不妨是逼他。

    沉玉并不抗拒。

    他想,他也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华仪了,他阻止自己见她,实则是不让自己沉迷于她。

    可是现在不同了。

    常公公跨入屋内时,见沉玉已穿戴好衣裳,玉冠风流,锦衣阔袖,满身清寒。

    他听见动静,转眸看来,微微一笑,道:“让公公久等了。”

    常公公干笑道:“不知公子的伤势近来如何?”

    “好得很。”沉玉挑动唇角,眼微的弧度的精致,“我非常想念陛下,烦请公公开路。”

    作者有话要:

    男主心有不甘,故而不肯屈居于人下,他爱女主的方式就从纯粹的爱,到了势在必得的爱。

    但是他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女主是重生的,她对他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

    势在必得遇上情有独钟,事情也没那么复杂。

    不虐!不虐!下章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