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臣启奏,卫将军于京郊安道口遇刺,显然为人筹谋已久,此人敌视我朝重臣,又熟知将军行程,必然为陛下身边亲信。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欲动摇我朝根基,破安定局势,实在当诛!”
“臣启奏,陛下与卫将军先后遇刺,必为贼人奸计,欲乱我朝纲,臣私以为……为今之计,应火速寻回卫陟将军,若将军遇害,天下人又该如何诟病朝廷?如何诟病陛下?”
“臣启奏,陛下方脱险境,如今更应安心修养龙体,陛下安危乃国之根本,此后应加强皇宫守卫,万万不可再出差错!”
“……”
华仪端坐在龙椅之上,阔袖舒展,威仪自成,目光穿过琉璃冠冕、层层金阶,落在面前唾沫横飞的文武百官身上。
帝王遇刺重伤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各持己见,个个以家国道义出发,白了也只会在上朝的时候指手画脚。
百官分列两侧,官袍威严,兽首立于御座两侧,金龙盘踞于大柱之上,怒目圆睁,虎视眈眈。
华仪动作轻微地抬了抬头,掀起眼皮望了一眼琉璃金顶,四角鎏金龙头吞吐明珠,华贵庄重得几乎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置身囚牢,掩藏在奢华龙袍之下的娇躯已渗出冷汗,浸透了单衣,背脊上一层层的绷带缠得死紧,混着血和汗的气味,绕过胸前,勒紧心口,让她动弹不得,又喘不过气来。
汴陵郡站在下方,离华仪最近,抬头看了看阿姊苍白虚弱的脸,袖中手狠狠捏紧成拳。
他拢起袖子,微微侧过身来,和大理寺卿交换了一下眼神。
念及陛下身体不适,这日早朝散得极早,众臣依序退下,又在殿外三五成群,你来我往。
汴陵郡看华仪不动,自己也磨蹭着不走,待百官都退出去了,才上前在华仪面前蹲下,踌躇道:“皇姐,您的伤怎么样了?”
少年俊秀的脸上全是担忧之色,嗓音显得温柔而无害。
华仪道:“朕无碍……常公公,让沉玉进来吧。”
华湛刚刚松了口气,听到沉玉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抿了抿唇。
他心思纷乱,恨不得摇醒华仪,又明知华仪只会因此生怒。
沉玉候在内殿里,听到宫人通传方才慢步跨上台阶,十分自然地抓住华仪的胳膊,扶着她慢慢起身,又将手挪到她腰下,让她将全身的力量都交给自己,又护着她的背伤。
她因疼冒了冷汗,他抓住她柔软的手,触手却是冷汗,黑眸不由得沾上冷意。
“先回去换药?”
她低低嗯了一声,抬眼瞅了瞅他,眸子里俱是水光。
华湛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迟疑地递给沉玉,见沉玉看过来,少年转过头,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有些难堪道:“给皇姐擦擦汗……”
沉玉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接过了帕子。
华湛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华仪乖乖靠着沉玉不动,一边被沉玉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一边看着华湛弯唇笑了笑,“湛儿,你对朕都不紧张,何必在沉玉面前战战兢兢的?不都是自己人?”
华湛喉咙一哽,想“谁跟他自己人”,又看见华仪和沉玉如此亲密的模样,撇了撇嘴,酸溜溜道:“明明是皇姐拿臣弟当外人了。”
他一腔心思展露无遗,华仪忍俊不禁,身子也笑得颤了颤。
“朕改日替你选个郡王妃,让你有个内人作伴,也省得镇日来朕这里溜达。”
华湛微微一惊,忙摆手道:“万万不可!臣弟……臣弟年纪尚幼,男儿心思自当用在国家之上,暂时还无心成婚!”
“无心成婚?”华仪瞥着他笑,“朕前不久还看见你腰里挂着香囊,那绣法委实罕见,应是某个闺阁里的姑娘赠的吧?”
华湛面露尴尬之色,遮遮掩掩道:“不是啊……明明是……”
华仪嘴角噙笑,倒不大细听他解释,总归这子才十五,也不急着这时成婚。
前世她给他做主娶了户部尚书的嫡长女,那女子温柔谦恭,不讨华仪欢喜,却合乎她的心意。偏生华湛自己不喜,面上虽做足了功夫给她看,私底下却对妻子不闻不问。
后来华湛因谋反之名下狱,那女子不久也病死了,汴陵郡王府没有留下一个子嗣,那女子也可怜,白白浪费了一生。
这一世,华仪不会再那么做了。
当初因她过于刚愎而白白忽略的一切,譬如对于这样纯善的华湛,华仪心底有愧,也想让他好好地活到长命百岁。
她站久也难受,沉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敛眸道:“先回殿罢,陛下不难受吗?”
华仪当然难受,当下也不笑了,对华湛丢了个眼风过去,使唤道:“你替朕传令,让大理寺卿半个时辰后来御书房见朕。”
华湛连忙应了,见当下也无事,生怕皇姐因为自己耽搁了上药歇息,连忙行礼跑了。
“啊!沉玉!”
华仪软声惊呼。
华湛后脚刚走,沉玉便将华仪横抱了起来,她伸手慌乱地揽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臂有意避开她的伤口,死死地钳住了她的肩胛处,绕膝的手臂稳健有力。
她把脑袋缩向他怀里,朝服的袖摆散开,龙纹凤绣展翅欲飞,冠冕上低垂的琉璃不住地晃动,他身姿挺拔,凤眸低睥,似笑非笑,倒觉得自己是抱着只娇娇怯怯的猫儿。
“我弄疼了么?”
她在他胸前摇了摇头,把他的脖子勾得更紧。
殿中宫人无一人胆敢抬头,常公公熟视无睹,提前去安置元泰殿的卧塌,华仪被沉玉一路抱回去,放在床上,宫女上前为女帝除下外面厚重的朝服,露出淡红色的里衣。
是血。
沉玉眸色微凉,抬手让所有人下去,再给炉里添了些许药草。他坐到华仪身边,为她慢慢除下一层层衣裳,直至露出染血绷带,他长指触上她的肌肤,感觉她背脊紧绷,温声哄道:“别怕,不疼。”
她紧张道:“你动作温柔一点。”
“嗯。”
她的背脊对着他,大片裸露的玉肌光泽几近晶莹,他解下绷带,用热水擦拭凝固的血,再用指腹蘸了冰凉的药膏,在那刀锋划开处轻轻涂抹,她忍不住低低呜咽一声,像无助的幼崽。
他心疼她的痛苦,动作却不曾停下,甚至带了一种诡异的满意感——她这么乖巧地让他上药,她的疼也被他所掌控着。
他简直疯了。
华仪看不到他渐渐深沉下来的眼神,只听得他问:“仪儿,疼吗?”
她还能忍,于是摇了摇头,沉玉却忽然转过了她的脸,看她咬着下唇有些难受的模样,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又将一方锦帕递来,“你若是难受,便暂且咬着,别弄破了唇。”
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咬住帕子,抬眼瞅他,分明只是随意一眼,却看得他喉间一滚。
他俊目低敛,重新拾了药膏,为她一一抹好,揉捏她伤口附近的肌肤,她频频低哼,尾音娇软,撩拨心弦。明明只是简单上药,可若非处在殿中,旁人怕是以为他们又在做什么了……
沉玉涂好药之后,又亲自给华仪缠好绷带,穿上亵衣。
华仪道:“日后若没了你,朕估计连日常起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弯了弯薄唇,“难道我不一直陪着你?”
“朕个比方罢了。”她斜眼看他,“朕身边的人,可没那么容易离开朕。”
他轻笑,手指抚弄她的长发,道:“自然是不离开的。就算陛下有一日厌了我,我也不会离开。”
华仪心口一跳。
他的话像哄她开心,可细听又觉得有些别的意味。
华仪甩开他念,笑嗔他道:“你这么喜欢朕呀?”
“是爱。”他低声道。
她心头一乱,面上却堆起笑意,原本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后背上,又悄悄渗出了一点冷汗。
不久后,有人径直入殿,提醒女帝该入御书房议事,华仪商讨政事之时沉玉向来回避,此次也只是将她扶上了御辇,目送帝王仪驾远去。
华仪走入御书房时,大理石卿李文盛已等候多时。
华仪直接免了他的礼节,直截了当道:“吧,朕秘密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李文盛沉声道:“臣幸不辱命,已有了线索。”
“讲来。”
“陛下遇刺当夜,宫中侍卫一切如常,那刺客原是绣坊宫女,当日绣房新增了任务,按理此人不该出来,此次刺杀,是抱了必杀陛下之心。”
“陛下散心实属偶然,与她相遇机会更是微乎其微,臣思考再三,更觉此人必还有同伙,借此得知陛下动向,伺机而动。”
华仪蹙眉道:“朕几乎不曾独自在宫里行走,往日都是沉玉贴身伺候,仅凭她一人,即便得知朕的动向,又如何敢下手……”她蓦地想起了什么,再不往下去。
李文盛已飞快地接口道:“因为她知道,那日沉玉公子不在陛下身边。”
“无稽之谈!”华仪猛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