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屏风前,两个端坐的人影被拉得极长。
华仪同卫陟大致了她今后的算,虽没有拐弯抹角,话里却藏着玄机,卫陟何其聪明,自然心应对,同时也在暗惊华仪的帝王心术。
他在边关便偶然听女帝三年来大行改革的事情,那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她所做之事,现在却有些明白过来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华仪对他的态度。
当年她气他恼他,恨不得把他赶到天涯海角去,如今他却丝毫看不出她对他的想法。
太捉摸不透了。
殿外转角处,金兽掩映下,一抹修长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墨发玉瞳,身披鹤氅,金丝蓝袖淡淡垂落。
沉玉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下,竟显得冷冽异常,待听清华仪对卫陟不咸不淡的态度后,才半弯嘴角,露出一丝诡异阴沉的笑容来。
若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怕是要觉得毛骨悚然,丝毫看不出半点在女帝面前的温润。
沉玉静静站立片刻,拂袖转身而去。
待卫陟出宫后,华仪才起身回了内殿,看他依旧还是和之前一样在看书,不疑有他,心翼翼地走过去环住他的腰。
沉玉放下书,把姑娘拉到怀里抱着,道:“事情谈好了?”
“嗯。”她把脑袋靠在他颈窝里,轻声道:“朕做这个皇帝,时时刻刻都要防着他们。”
他笑了笑,并不多言。
她抓着他胸前衣襟,抬头道:“朕现在可就只对你没防备了。”
沉玉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拍开他的手,笑骂道:“你放肆!”
“陛下的脸真软。”
“……”
华仪又和沉玉闹了会儿,便折腾到了床榻上,他给她换了药,便弹琴给她听。
沉玉琴艺甚好,甚至不输给她这个从经历过严格教养的帝王,她对此也曾称奇,觉得他什么都厉害,也不愧前世做到了当朝一品。
如今的沉玉温顺柔和,虽然在她身边有些逾权,却远离了那些纷争,看不出半点凛冽肃杀之气。
她还是相信他,那些刺客大概不是他的人罢?
华仪倚靠着,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地便睡着了。
面前的女子呼吸均匀,长睫阖下,清丽的面容在灯下泛着一层秋水莹光。
沉玉停下抚琴,给她披上衣裳,便走了出去。
元泰殿外宫人肃穆而立,沉玉推门而出,淡淡吩咐道:“陛下睡了,别进去扰。”
那些宫人纷纷记下,不敢出声。沉玉也不再停留,兀自沿着长廊离开。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御花园,回了自己居所,又在片刻后重新出去,走入皇宫偏僻之处,在假山后按动一块石子,便出现了一条密道。
沉玉慢慢走了下去。
密道狭窄而昏暗,下面有一处石室,正有人等在里面,一见到沉玉便齐刷刷地跪下,沉声道:“见过公子!”
沉玉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的头顶,拍了拍手,嘲讽道:“一个个都好样的,没有我的吩咐,敢私自动手了?”
这群人服装各异,宫女太监侍卫皆有,面相寻常,却通身不掩肃杀之气。
其中一人见沉玉不豫,忙解释道:“当时机会难得,我们顾及公子,尚不敢动手,没想到霜儿如此莽撞,差点要了那狗皇帝性命……”
沉玉冷笑着重复道:“狗、皇、帝?”
公子向来的喜恶里,便有不可侮辱女帝这一条。
那人忽然惊觉自己失言,脸色白了白。
沉玉拢了拢袖子,目光凉得似雪,语气也如冰窖里的刀子一般,“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命也不必留着了。”
那人忙磕头认错。
沉玉不欲多做耽搁,直截了当道:“去查截杀卫陟的那波人马是谁所派,心大理寺卿,切勿草惊蛇。”
有人迟疑道:“若是平南王那边的人……”
“那正好。”沉玉转眸,一瞬间目光亮得慑人,“就算不是他们干的,我也算陷害他们呢。”
乾明八年,女帝和大将军卫陟同日遇刺,逾半月,卫陟回朝,大受封赏。
青年将军战功赫赫,冠盖满京华,一时满京闺中女子芳心暗许,百姓茶余饭后谈论起将军尚未娶妻的问题上来,将之前刺客之事抛之脑后。
大理寺卿李文盛却忙得焦头烂额。
他总感觉暗处有着什么事情在慢慢引导着他的调查方向,可又不上来哪里不对,后来他顺藤摸瓜,根据卫陟提供的线索,慢慢地怀疑上了一个人。
如今除却成亲王外,唯一一个手里握着兵权的藩王,平南王。
平南王当年助先帝夺得太子之位,事成之后,其他皇子皆受贬谪,唯他坐镇一方,与朝廷处得和和气气。
先帝让成亲王制衡于他,又命成亲王摄政,便是怕华仪年幼,扛不住平南王野心勃勃。
后来华仪慢慢长大了,也并没有急着动平南王,一来这是她皇叔,实在不好明着过不去,白白让后人她冷酷无情;二来平南王平日谨慎心,这些年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世子又庸碌无为,实在难成气候。
可是这回,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这日,礼部筹备了许久的狩猎终于开始,女帝携一众武将摆驾京郊围场,刚抵帝王营帐,李文盛便匆匆将此发现上禀了。
华仪与他密谈半个时辰,便让他秘密离开。她换了身衣裳,坐在软塌上随意翻着书,实则是在思忖如何料理藩王之事。
敢乱她朝纲,害她良将,便得付出代价。
是时內侍通传卫将军求见,华仪合上书,道:“宣。”
卫陟掀帘大步入账,单膝跪地道:“臣参见陛下!”
华仪翘了翘唇角,道:“赐坐。”
卫陟低声谢恩,起身走到座椅前坐下,华仪与他闲话道:“在京中休息了这些时日,可还过得快活?”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贪图享乐只会让臣松懈,臣几日已迟钝了不少。”
华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单手抚着下巴,眼波轻轻一转,轻觑他一眼,“这么,朕倒是害了你?”
卫陟触及她柔软而迷蒙的眼睛,微微一怔。
他低眼,袖中手不由得捏紧了,语气波澜不惊道:“臣不敢。陛下体恤臣之意,臣感激涕零。”
她道:“拉弓骑马还是会吧?”
卫陟道:“会。”
“走吧。”华仪起身,冲他抬了抬下巴,“要是输给了朕,朕重重罚你。”
她神态骄傲,眼底三分挑衅,七分兴奋。
卫陟蓦地起身,道:“好。”
帝王营帐之外,黑戟士兵严阵以待,气势凛冽,不敢有丝毫差池。
随驾官员安置于另一处,华仪和卫陟先后走入靶场,路过的所有人纷纷跪下行礼,无人敢搅女帝兴致。
常公公命人取了弓来,递给华仪,华仪翻身上马,扬鞭一挥,枣红宝马疾奔而出,马背上下起伏,她拉紧缰绳,控制马速。
卫陟也翻身上马,拿弓在手,三指一夹,便是三箭并架。
她挑衅一笑,取箭拉弦,眯眼瞄准,手指一松,那弦清鸣一声,明黄羽箭便破空而出,直中二环。
她并不时常射箭,倒也不虚撑面子,双腿轻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再次搭箭于弓。
面前的场景都在飞速转换,那靶心离得越发的远,耳边都是风声。
华仪稳稳骑着马,连发三箭,无一不中。
四下响起宫人欢呼奉承之声,常公公还在喊着“陛下心安全”,华仪眼皮蓦地一跳。
一支黑羽箭破空而来,直钉靶心,力道极狠,将华仪方才所射之箭,竟一一震了下去。
华仪眯眼转头,便见卫陟挑了挑眉,冲她道:“陛下承让。”
倒是不客气。
华仪嗤笑一声,再次弯弓搭箭,加快身下马速,衣袂被风掀起,像翩跹的蝶。
咻——
她出箭极快,虽不百发百中,却极有准头,连卫陟这个常年在兵营里的将军,也不由得有些惊奇。
身下枣红宝马越奔越快。
华仪的身子上下起伏,出箭越发的快,卫陟一时与她较量,也觉得颇有些意思。
可她毕竟不敌卫陟,卫陟三箭连发,直接将她的箭在空中射断了。
华仪气急,甩袖道:“你大胆!”
卫陟道:“臣斗胆冒犯陛下,臣粗鄙之人,好斗成瘾,一时难改。”
还从未听人这么坦坦荡荡地自己粗鄙好斗,眉目间还全是笑意,华仪倒是一怔,还未来得及话,身下马忽然抬起前蹄长叫一声,加速急转,她身子一晃,着急去抓缰绳,身子竟被带得歪斜,就要坠下马。
“陛下!”卫陟惊喊。
华仪咬紧牙,拉着缰绳的右手死命拽紧,却拧不过那马的力量,反被磨得剧痛,另一半身子已要坠了下去!
她心在狂跳,脸色煞白。
耳边的呼喊声都在远去,下坠的感觉如此清晰,让她最后只记得右手的痛感。
手腕被人拉住,反向往上一拉,腰间一紧,华仪被人拉起,重新坐回马上,后背便贴上了柔软的身躯。
那人紧紧搂着她,柔声安抚道:“无事了。”
华仪头脑眩晕,睁开眼抬头,眉头因难受而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她只看见沉玉光洁的下颚。
沉玉一手揽着她,一手拉住缰绳,驭马从容,很快便让马停了下来。
他感受到怀里姑娘的惊魂未定,抬手抚了抚她后背,慢慢抬眼,深沉冷淡的目光在半空中与卫陟的眼神狭路相逢。
沉玉冷冷看他,倒是没有一丝一毫招呼的意思。
卫陟视线下挪,自华仪身上扫过,便毫不犹豫翻身下马,跪于华仪马前,请罪道:“臣救驾不力,请陛下治罪!”
作者有话要:
来段狗血的英雄救美,勿喷勿喷。
剧情发展或许略快,缺日常的我可以在完结后番外里或者微博里补。
此外感谢可爱们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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