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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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湛被绑着一路出了宫门, 宫外守着的小厮见状吓了个魂飞魄散, 忙上去给郡王解绑, 扶着小殿下走上马车,一扬马鞭,急速回了府。

    华湛眼睛里噙着泪, 委屈、愤怒、担忧糅杂在一起,少年把脑袋埋入手心,唇紧紧抿起。

    直到外面小厮喊道:“殿下, 到府了,您没事吧?”

    华湛静了静,抹掉了眼泪,声音低沉喑哑, “我没事。”

    女帝最宠爱的弟弟汴陵郡被绑着赶出宫门的事情, 到底没有压住。

    权贵们时时盯着元泰殿动向,消息正灵通着,听闻此事倒没有那个闲工夫笑话小郡王,而是心惊于女帝的态度——他们原本也计划着自己去觐见陛下,可是女帝连对亲弟弟都发火,更遑论他们这些旁系亲族?

    还有,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女帝病榻缠绵那么久,还能对郡王气得起来?

    这个消息传出不久, 女帝急召太医的事情又传了出来。

    女帝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沉玉生了怒, 但碍于身份,没有去找郡王算账,得知女帝暂时无碍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沉玉向当日在宫里侍候的宫人召来,一一细问当日女帝和郡王交谈所说的每一句话,脸色更冷。

    他就不该让华湛去见仪儿,以为姐弟感情好,却不知华湛又当面顶撞她。

    华湛自恃自己是个有爵位的郡王,真以为他动不了他?

    冒犯帝王,不懂礼数,便够他喝上一壶。

    不过……沉玉回身,淡淡看了一眼华仪苍白的睡颜,极淡了笑了下——她说那番话,倒是颇让他满意。

    华湛心里郁结,抓心挠肺,也不吃不喝,就这么坐着发愣。

    王府总管来回踱步,门客担心得很,屡屡劝他如何态度诚恳地具本认罪,万万不可落下御史弹劾的把柄云云,华湛始终不吭声,似傻掉了一般。

    当夜也不曾洗澡,枯坐了一夜,感觉孤立无援,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成王世子华鉴自诩是他的好堂兄,那事不敢明着传,他从小道消息里暗暗得知后,第二日清早便直接来了汴陵郡王府,想安慰安慰华湛,为他出谋划策一二,顺便打听一下关于女帝的近况。

    甫一进门,华鉴便被唬了一跳。

    华湛披头散发,衣服也不曾换,此刻凌乱地挂在身上,他脸色灰白,表情呆滞,似遇了天大的事情一般。

    华鉴心底当即打了个突。

    不是吧……看起来这么严重?

    华鉴上前,干笑道:“阿湛,你怎么这个样子?”

    华湛抬头看了看华鉴,一言不发。

    华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府总管,道:“你便是这么伺候你主子的?”

    总管满头大汗,解释道:“郡王殿下他不让小的碰……”

    “你来做什么?”

    华湛开口,声音十分干哑。

    显然是不待见。

    华鉴叹了口气,拍了拍华湛的肩,道:“我就是怕你心里有坎过不去,特意来看看你。”

    “看好了?”

    华鉴的脸色微变,却仍是好声好气道:“阿湛,你心里不痛快,大可向我说。”

    华湛蓦地起身,走离了华鉴身边,面色十分冷漠。

    华湛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闹闹脾气很正常,华鉴已弱冠,便姑且不与这小子计较,忍了忍,又走到他面前,叹道:“这样下去算什么办法?方才我得到消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的,你当真就打算一直坐着,什么都不管?”

    华湛听到“陛下”二字,才抬起了头,眸色有了一丝波动。

    他重复道:“一直……未醒?”

    华鉴点头,道:“陛下如今这样,根本就不正常。你既然心系她,便不能萎靡不振,而该将她为何如此的愿意弄清楚。”

    华湛点了点头,又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华鉴忽然低头闻了闻,皱眉道:“……什么味道,这么香……你脸上是什么东西?”

    华湛莫名其妙,抹了一把脸,只看到手心淡淡的粉末。

    这粉末极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沾上了,被他之前也弄掉一些。

    华湛心念一动,又顺着摸向自己的领口,淡黄粉末清晰可见。

    他低头一闻,是元泰殿里熟悉的气味。

    上回他进殿时,便觉气味浓郁,当时不曾怀疑,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华仪拍了他的脸的,那时候沾上的?

    她为什么手上有这个东西?她不是在上妆吗?

    华湛蓦地一惊,突然焦急地蹦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去四处翻找东西。

    华鉴又被他一吓,“你怎么了?”

    “有问题。”华湛抿了抿唇,冷冷道:“皇姐肯定不是故意这么对我的。”

    华仪浑身难受,喉咙干疼,滚烫热气从口鼻里呼出,吸进的气却冰凉凉的。

    她冷,冷得浑身战栗。

    连骨头都在作痛,可是脑袋如被打了一棍般,闷疼难受。

    她想睁开眼。

    可是眼皮如千斤重,意识渐渐远离,好似沉入了深渊,窥不见一丝光亮。

    天光乍破,豁然开朗。

    御花园最老的那棵海棠树已开了花,满树鲜红,硕大的花朵被风摇下,砸了满地。

    沉玉一袭正一品武将官袍,站在树下,对她颔首道:“陛下,上回一别,已经三年。陛下过得如何?”

    华仪紧紧盯着他的笑容,说:“你是谁?”

    “陛下都不认识臣了?”沉玉微笑着,抬手摩挲着她的下巴,低头凑近道:“臣被陛下一碗毒酒送了性命,至今还不能瞑目呢。”

    华仪蓦地睁大眼,浑身发冷。

    沉玉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你就是我的人了。”

    华仪怔怔望着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后退,却被他一把抓紧手臂,狠狠拉入怀中。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疯狂而执着,她口中的空气都快要被他挤出,死命地拍打挣扎,他冷冷一笑:“你还是不乖。”随即更加深入地吻了下去。

    华仪心在狂跳,手在颤抖。

    她睁开眼,陷入沉玉疯狂的眸子里。

    她眨了眨眼,心口便涌起一股奇怪的委屈和难受来,也不再挣扎,只默默瞅着他。

    他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为什么而哭?”

    华仪低头不语。

    “你都如愿杀了我,还有什么好哭的?”

    “陛下从前为华湛哭,为天下人哭,为自己哭,可陛下从未为臣哭过。”

    华仪飞快地摇头,哑着声音道:“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杀你。可是一个正直的君主,是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江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华仪看他眼神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如果我早些接受你,是不是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沉玉……我们从头来过,如今我不是与你好好的吗……”

    沉玉握住她的手,问道:“你爱我吗?”

    “我爱你。”

    “真好。”他轻笑一声,再次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瓣,低声道:“可是,偏偏就迟了。如今的那个我,也不是我。”

    他的身子渐渐透明,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没了力道,华仪又惊又恸,哭喊出声:“沉玉!”

    她一声高喊,蓦地惊醒。

    浑身都是冷汗,她喘息着,捂住发痛的喉咙,眼底俱是血色。

    许久,喘息方平,华仪抬头看了看四周。

    又是空无一人。

    她抖着手,慢慢掀开被子,只感觉头特别重,眼前发昏,两腿都在抖,差点就跪到了地上。

    她扶着墙壁,缓缓走到桌前,艰难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温的。

    她抬头,透过窗子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头想起那个梦,无声地抹去眼泪。

    三年了。

    三年他都不曾入梦。

    回回噩梦都是前世那最后几日,可是方才,她终于见到他了。

    她总记得他不好的时候,可也明白,前世的沉玉,深沉肃杀,外刚内柔,其实是一直不舍得伤害她的。

    华仪站了许久,又重新回了龙榻上,躺下蜷起身子,浑身还是冷得厉害。

    雕花红栏后,沉玉的身影融入黑暗里,眼睛里一片阴鸷冰冷。

    他方才回殿看她,正好听见她梦呓。

    什么叫不想杀他?

    什么叫重头来过?

    她口中的沉玉,究竟是谁?

    华仪不知不觉地又睡过去,朦朦胧胧见,又被沉玉唤醒,她迷茫地睁开眼,看着沉玉坐在床边,温声道:“身子好些了吗?”

    华仪伏入他的怀里,闭上眼,觉得眼皮发烫,“朕是不是病得很重?”

    “没有事的。”沉玉轻拍她背,安抚道:“等陛下病好了,我们便出宫游玩,所以,陛下要乖乖养病。”

    她闷闷道:“朕感觉好不了了。”

    “不会的。”他说。

    女帝一日比一日萎靡不振,御医一天下来几乎有五个时辰都在元泰殿守着,皇帝膳食,日常用品都查了,却找不出个一二来。

    沉玉停了安神香,将窗子打开通风,华仪偶尔醒来,便见沉玉坐在一边,渐渐安心下来。

    女帝病得如此之重,满朝文武皆在祈福,可偏偏改革新政之事并未被拖延。

    华仪早将此事交给萧太尉和成亲王,由沉玉做她的眼睛,一齐号令百官,保证事情进行的有条不紊。

    平南王世子听闻陛下病重,暗自焦心不已,终于按捺不住再次求助沉玉,沉玉为他出谋划策,细细分析如今情势,事关平南王府上下安危,世子唯恐自己父亲出错,立即修书一封 ,暗中递往平南王都。

    可那封信被截了下来。

    信中提及女帝,新政,以及各种暗中消息,话里半透不臣之意,甚至有心促使父亲造反,却无一字提及沉玉。

    此信立即被人公之于众,随即成亲王亲自下令,以谋逆罪将平南王世子关入大理寺,并勒令平南王入京待查。

    朝中人人皆惊。

    人人都在想,帝王病重,平南王趁机密谋造反,是聪明,也是最大的愚蠢。

    成亲王与平南王,可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这回,平南王怕是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