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辉煌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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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子嗓门挺大。”晃悠回来的吴主任笑了笑, “你几岁吧?”

    “嗯。”江渝微笑, “十岁”。

    吴主任背着手, 垂头点了下。

    两人走了会,鋈都没有再开口。

    江渝隐约感到吴主任有话要。

    虽然车上的时候,吴主任的态度有些意料之外,凌焰也是心疼他, 但江渝还是觉得,吴主任会些什么——至少会站在他妈妈的角度问一些、提醒一些。

    “我知道你的性格,别人开口之前,自己心里已经捋得清楚明白了。”

    吴主任转头看江渝,目光里是长辈的爱护和包容,“没想到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想到......但是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不是简单地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

    “不过我刚见你电话笑了好几回, 我就想,能这么开心也挺好。”

    江渝没有话。

    吴主任叹了口气, 停下脚步,注视脸色沉静的江渝, 语重心长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以后的事情不清。再板上钉钉,那也有坏了的板和锈的钉。车上那会,我是想劝你的,但怎么也不出口。一想到你考虑的应该不比我少, 我就又放心又有点高兴不起来。”

    “子女想得比父母多,做父母的就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吴主任的声音很低,语气温和:“江渝, 你想好怎么和你妈妈了吗?”

    江渝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先缓缓吧。她最近天天基金会那个姓贺的姑娘的主意,想着怎么撮合你俩,过几天估计还要约你出去——你放心,我帮着你,我就你忙——反正这个理由也是真的。”

    吴主任继续往前走,孩子似的笑呵呵,“他叫什么?我看短信里还叫明柏舅舅?”

    江渝不作声地笑,“对,明柏的外甥。叫凌焰”。

    “明柏没意见吧?”吴主任有些八卦。

    江渝想起昨晚方明柏喝醉酒之后的话,思考了下,严谨道:“我觉得还是有点的。明柏知道我性格,觉得凌焰和我在一起未知太多。”

    吴主任闻言皱眉,听完冷哼一声,开口不知是嫌弃还是不以为然,“他想得倒挺多!”

    江渝跟在身旁,不知道怎么回。

    吴主任摆摆手,没当回事,“明柏那人不靠谱。你别听他的。他都这么大人了,喝起酒来还是不着调。你看看,是他未知多,还是你未知多?”

    江渝:......

    从试测场地回来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凌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一腿搭在沙发背上,一腿笔直地伸出去,漫不经心的样子。

    焰焰还没睡,踩着凌焰结实的胸腹来回蹦,一身雪白洗得蓬松柔软,跟个毛绒球似的。

    凌焰仰头看到江渝,反手啪叽一下,拍了把在自己身上蹦蹦跳跳的焰焰,不带感情道:“去,找你亲爸去。你爹我已经被你气得倒地不起了,再踩也没用。你让你亲爸过来亲亲我就好了。去去去——”

    江渝笑,看着焰焰被一巴掌拍得歪歪扭扭,就要从沙发上摔下来,伸手把焰焰抱起来,穿着拖鞋踢了踢凌焰的腿,“你怎么还不睡?”

    凌焰笑眯眯瞧他,刚想什么,就听江渝爱不释手地揉着焰焰软乎乎的耳朵道:“——你不睡你让焰焰睡啊,大晚上你给它搞什么军训?”

    凌焰咽下要的话,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江渝走去,眼底有笑意,脸上却装出一副不耐的凶模样,不冷不热道:“江老师很会过河拆桥啊!”

    江渝抱着焰焰原地没动,在凌焰走近的时候,笑着抬头同他接吻。

    焰焰在江渝怀里仰着头左右瞧,见凌焰伸手过来扣住江渝的脖颈,便想用前爪去攀凌焰的手臂,嘴里呜呜叫着。

    “它跟你亲。”江渝稍稍退开,把可怜巴巴的焰焰递出去,笑道:“身在曹营心在汉。”

    凌焰单手接过焰焰,下一秒就把狗放在了地上,用脚在焰焰毛茸茸的屁股墩后头轻轻推了一把,惋惜道:“再亲也没用。它又不是我媳妇儿——去,回你的窝去”。

    焰焰心情低落,一步三回头。

    凌焰兴致高涨,抵着江渝进房间,回头对着焰焰严肃叮嘱:“好好睡,反省下今天干的坏事。还有,别窜门。少儿不宜讲了多少回了?”

    江渝没忍住,靠在凌焰肩上笑个不停。但又不敢太夸张,总觉得这个快乐多多少少还是建立在焰焰憋屈的基础上的。他于心不忍。

    接下来几天,江渝都早出晚归。

    虽然信心不多,重新设计也提了很多次,但江渝并没有像两年前那样,负重着怀疑和懊丧一步步前行,直至拖垮自己。这回面对的困难依旧很多,可每一步江渝都走得很踏实。

    周末的时候,凌焰带江渝去学校看他夺回来的奖杯。原本商量的是早些去,下午还可以约个会看个电影什么的,但江渝睡懒觉的本性在凌焰表面强势内里毫无原则的退让下,愈加猖狂。

    江渝睡到了十一点。

    焰焰都对江渝无语了,最后连床也不蹦跶了,蜷缩在江渝枕边,无聊地拍尾巴。

    凌焰回了趟家,按凌焰回来时的话,就是“回家出了个柜”。

    震得江渝彻底清醒。

    动静太大,弄得困得盹的焰焰受惊地竖起尾巴。

    凌焰双臂抱胸,倚着门瞧刚爬起来的江渝,嫌弃道:“我不回来,你得睡到下午是不是?”

    “亏我走之前还把焰焰抱上床,你看看它都被你带成什么样了?士气低迷。”

    江渝不跟他贫,起床换衣服,“你爸没什么?”

    凌焰走过去从背后抱他,“他能什么?我舅知道了,下一步我爸肯定知道,我不得先发制人?上回我卖了舅,这回要先让他去我爸跟前叨,指不定我爸就得来你这闹。”

    江渝:“......”

    其实江渝想,我觉得你们这不是甥舅关系,整个就是一宫心计。

    “那你爸不也知道了?你了他就不闹了?”

    凌焰黏在江渝背后,跟着江渝一步步走,低头嗅着江渝温凉光滑的脖颈,手往下乱摸,江渝一边刷牙一边朝着镜子里瞪他。凌焰勾唇撤了手,不怀好意地挺胯撞他。

    江渝没防备,呛了口牙膏沫。

    凌焰怜惜地拍了拍江渝后背,及时转移注意力:“我爸一开始挺不乐意的——”

    江渝疑惑,“不乐意”这三个字得有点轻了吧......

    凌焰笑,捏了捏江渝鼓起一边的脸颊,低头亲了口,“追着我呢。我就了你工作的单位,最新一代的战机设计里面有你的名字。我爸吓得半死,以为我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我和你是正常交往,又不是从什么机密部门偷人——”

    江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焰焰下不来床,绕床跑,盼头盼脑汪汪叫着。

    “我爸后来还不相信,我就只好把我故去老丈人的名字搬出来了”,凌焰比了比距离,一本正经道:“我爸就坐那,叹了口气,祖上冒青烟了。”

    江渝笑得肚子疼,蹲在地上好一会没缓过来。

    “好了,别笑了”,凌焰把人拉起来,“多大人了,笑成这样。”

    “还睡懒觉。江渝,你就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江渝没理他,洗漱完就出去抱急得不行的焰焰。

    凌焰跟在后头嘚不嘚,“有些人表面上看着难相处,背地里天天睡懒觉”。

    江渝忍不住回头怼他,“有些人表面上看着话挺少,背地里恨不得长八张嘴”。

    凌焰:“......”

    焰焰:汪!

    江渝吃了顿早中饭,吃完两人就去了M大。

    天气却不是很好,午后下起了雾蒙蒙的雨,气温转凉,一场秋雨一场寒。

    凌焰不放心,临出门到楼底下了还犹豫要上去给江渝带件外套。江渝刚吃饱,还觉得有些热,就拦下了,“下车也没多少路,走走不定暖和些”。

    凌焰深表怀疑,怀疑江渝的“走走”能走几步。

    下了车,雨有渐大的趋势,两人撑一把伞。

    江渝凝神瞧凌焰撑伞的手。腕骨有力,指节干净修长,手背上青色的脉络很明显,一路蜿蜒生长,透着股凶悍的不驯。

    江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常年在室内,肤色有些苍白,指甲剪得整整齐齐,脉线比凌焰更平稳收敛。江渝虚握了握,莫名觉得自己要是和凌焰掰手腕,应该也是有一定胜算的,他的力气也不。

    凌焰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江渝,“想什么?”

    雨声离得很近,凌焰的声音更近,江渝抬头笑,觉得自己这么比较有点幼稚,便没有什么。

    凌焰却一眼看穿了,闲闲道:“掰手腕的话,你比不过我的。就你那点力气,床上都不够用的。”

    江渝一下没了心情,手插进兜里,目视前方,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凌焰低头笑了好一会。

    奖杯陈列室在图书馆顶层,进去的时候,电梯恰好停运,十二层楼梯,江渝面无表情地跟在凌焰身后爬楼梯。

    凌焰开始了他的鼓励计划。

    “我觉得这是个好事。本来你就缺乏锻炼,这么出身汗挺好的。”

    “......平时也不运动,你要跟焰焰一样整天跑来跑去就好了。我也不操心了,可你一个地儿能待几天,我都怕你成雕塑。”

    “还好吧?这才六楼,差一半,江老师想歇歇吗?”

    江渝撑着墙壁,一副无欲无求的面色,低声:“闭嘴。”

    一旁走过两个捧着几本书的学生,看样子也爬得有些吃力,见江渝面色不善,气压极低,赶紧着又硬着头皮快速走过两人。

    凌焰一副好整以暇的闲散模样,站在七楼台面上往下笑着望江渝,“我背你?”

    江渝没理他。

    凌焰以为他嫌弃自己吵,生气了,便趁着没人的时候轻声撒娇:“江老师生气了?”

    江渝依旧不理他,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上走。虽比不上凌焰矫健如飞,应付自如,但也没有落下太多,呼吸还算均匀。

    路过笑嘻嘻的凌焰的时候,江渝还是没理。

    凌焰站在七楼不动,笑着注视江渝往上爬。

    “江老师真的生气了?”

    凌焰仰头瞧爬上八楼的江渝,“气量这么啊......那我跟你道歉?”

    江渝悄悄笑了下,没有话,心里却暗暗较劲,脚下快了许多,直接跑到了九楼。

    凌焰笑出了声,这点距离对他来也就几秒的事情,他不是很急着去赶,但嘴里却可怜巴巴地念叨:“江老师跑这么快,是不要我了?”

    江渝跑得更快。

    凌焰越瞧他越可爱,在江渝溜得没影的时候,一下猛冲出去,几个大跨步,在十二楼的楼梯口一把从背后搂住扶墙喘气的江渝。

    “没良心的,我还等你。”凌焰在江渝耳边咬牙念叨,“好的两情相悦呢?跑那么快,你不要你的两情相悦了?”

    江渝没忍住,笑出了声。

    顶层没人,只有一间宽阔的屋子。室内很亮,对面墙上开着几大扇窗户。

    这个时候雨还没停,但云层后的光线已经漏了些出来,时阴时昼。

    展柜靠墙一列列排开,凌焰牵着江渝走过去,到了里面最靠窗的那列,指了指泳对的标志,兴奋道:“看,你老公!”

    江渝哭笑不得,抬眼去望。

    奖杯在晦暗雨色里熠熠生辉,偶然乍现的一线天光从上至下流泻而过,寸寸光影里,闪现出已经过去的那个夏天里最夺目的炙热。奖杯的造型却很简单,凌焰的名字分别刻了中文和英文,不知道是什么字体,只是一撇一捺都破开一毫米左右的表层,留下深刻的金色痕迹。

    江渝看了很久,耳边是凌焰复述的比赛概况。

    “......一千五那轮被咬得太紧了,紧张的时候耳边什么都听不到......最怕犯规,我们临场预备赛,稍不留神就会犯规,尤其是转身触壁,乔绍就因为这个差点犯规,没吓死老子......”

    其实没有亲身经历,更没有到场观看,江渝想象不出那个激烈混乱直至万众瞩目的时刻。

    但江渝想,有些事情都是共通的。

    比如他埋头解公式最后柳暗花明的时候,再比如交出“天行者”第三十五稿设计稿的时候。

    只是少了关注和呼喊。没有大汗淋漓,也没有筋疲力尽,他所表达出的喜悦就是站在桌子前——如同此刻,望着奖杯,一看就看很久。

    困难确实一直都有,他也确实一直在解决困难,江渝忽然之间觉得这也没什么。

    静静地站在奖杯前,分享着一份共通的喜悦——即使不属于他,但在某个瞬间里,他也能回想起,那个独属于他的波澜不惊的辉煌时刻。

    ——是那些,在日复一日的疲惫与挫败中,被他忘却的辉煌时刻。

    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预示着秋季来临的雨像是要给世人留下难以忘怀的感受,以此提醒着夏季的结束。

    江渝转身笑着注视凌焰,想,只要这人在身边,好像夏天也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