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叶长谦对余初的资料了然于心。
十七岁进入一线驻地, 二十一岁退役后, 被封肃拉到界市当副手。
在驻点生死存亡之际, 她作为最后一个自由人,孤闯古代区。
探消息,找驻点,上京都, 救谭宪,搭论学台……四面楚歌中临危不乱, 生死豪赌下孤注一掷。
有勇有谋且胆气过人, 在大是大非下舍生忘死。
这样一个人, 在一切归于安全后, 在没有了危险和压迫感后, 第一反应却是缩回去。
缩回她觉得安全的区域, 回到她觉得安心的身份,心翼翼的和所有麻烦, 保持一定距离。
就好比那时候。
余初在不知道他国师身份时, 为了救他,为了节省时间, 跟踪、强闯、绑架、扒裤子……手段用尽, 且理直气壮。
那时候她肯定想着,两人天差地别, 不在一个世界,自是江湖不见后,不会再有瓜葛。
没有牵扯, 她似乎战无不胜
可她知道他身份时,意识到再无瓜葛变成无尽延伸的纠葛时,立刻就怂了。
心虚,不安,可能还带着点后悔。
他退一步,她退一步。
他进一步,她可能认命了。
但是也不能逼得太急,急了兔子还能咬人呢,她团着的时候像猫,可从来不是吃素的。
叶长谦看着张大了嘴巴,一脸想解释却什么话也没有出来的余初,握着勺子轻轻搅动了饮料杯,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余初现在这种矛盾的性格,当年翟家那位所谓的少主,可能居功至伟。
“可是——”余初沉默了一会儿,理亏的厉害,“我当时是为了救你,不得已才……”
“那我不替你申请表彰,是不是太委屈你了?”叶长谦怼人依旧风轻云淡,优雅悠哉,“怎么着也要把你绑人扒裤子的细节事无巨细,写文著书,在驻地歌功颂德一番,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余初这辈子和文化人交道的不少,宋府的几位都是人中之龙,当时她没有见过这么——
不要脸的文化人。
虽然两年前知道楚哥是国师时,她就明白楚哥的性子,不会把这茬给轻易忘记的。
没想到,这都马上要退休了,报应还是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皱成一团的脸:“叶同志,你这是碰瓷……”
叶长谦笑而不语。
保持距离这条,无疾而终。
很多年后。
作为古代区的杰出一线人员,一等功获得者,驻地荣耀奖提名人,余初在新的一批一线人员出征前,作为特别嘉宾进行动员讲话。
萌新举手问道:“初姐,请问有什么能够告诫我们这些后辈的呢。”
“请和一级保护动物,保持一定距离。”
***
吃完饭,余初给余老爹了个电话,确定他下午在家之后,约定一会儿回去拿行李。
她这次来只带了个背包过来,多是些证件随身物品。
换洗衣服、日常用品还有笔记本电脑和一些重要的物件,都在余老爹那,要先拿过来,其他可以以后再。
楚哥拒绝余初送他回去的提议,也不没有问余初愿不愿意领着他,就那么亦步亦趋的跟着余初,她走路他跟着走路,她搭公交车,他就跟着上了公交车。
还盯着投币箱上一元一投的字样看了一会,抬头对于初:“我没带钱。”
谭宪给的钱,都在包里,他今天被余初推出门,只来得及抓外套,没有来得及带包。
余初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准备给楚哥投币,手伸到一半的时候,被楚哥中间截胡了。
他拿着截胡来的硬币,学着其他乘客的样子,塞进了投币箱中。
“哐当”一声。
成功get到了一项新的技能。
他眉眼舒展,走到余初的身侧,找了个位子坐下,透过窗户看向外面沿街的景色。
比起出租车,公交车的速度要慢上不少,一站一停,能观察的时间多了起来,也能看的更仔细些。
下车的时候,他慢悠悠的跟在余初身后,开口道:“余初。”
“嗯?”
“你能给我些零钱么吗?”
“等等。”余初从口袋里翻了翻,将一把零钱都找了出来,递给楚哥,“你要这些做什么?”
楚哥垂眸:“方便一些。”
余初想着刚刚的公交车,有零钱的确会方便不少,也没有多想。
两人还没有走进区 ,远远的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区门口候着。
个不高,有些胖,挺着个将军肚,穿着件棕色的皮夹克 ,可能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他微微弯着腰,显得背更加的驼了。
余初走到近前:“爸。”
“阿初,这么快?”余老爹露出个笑容来,像是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想着天气冷,你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来呢。”
“天气冷跟我什么时候来有什么关系?”
“你没注意吧,公路上好几处都结冰了,司机开起车来也会慢许多。”余老爹看了一眼余初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楚哥,压低了声音,“昨天没来得及问,那个——是你对象?”
“那是我普通同事,刚好有事儿来这出差,没想到生病了就耽搁了几天。”余初 揉了揉冻得发红的耳朵,“东西呢,在屋里还是在地下室?”
余老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张了张嘴,呐呐的开口:“阿初,敏儿她舅舅舅妈回去了,要不你今晚搬回来住……”
“爸。”余初断了余老爹的话,越过他往区里走,“东西是在地下室吧?”
她十四岁离家,以前的东西,被继母扔掉一部分,被余老爹扔掉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奖状奖杯一类实在不好扔的,都在地下室堆着。
这一次,她把大半家当都寄来了,想必也应该在地下室。
南方把地下室叫柴火棚,算是独立赠送的一个地下储物空间,用来放自行车和杂物一类。
地下室门被开后,能看见整整齐齐码在墙边的方形塑料箱,驻地出品,封箱时有纸条贴住,纸上写着余初的签名。
防止其他人开箱。
余初找出了一个空行李箱,将其中的两个塑料箱开,一个装着的是衣物和日用品,一个电脑和其他物件。
将东西装好后,余初一边讲行李箱的拉链拉上,一边对旁边的余老爹:“其他东西,等到我找到安顿的地方,可能还要麻烦您给我寄过去。”
“这么多东西——你要换工作了?”
余初摇头,没有隐瞒:“不是要换工作,而是我要退休了。”
余老爹还记得那一年来家里的那个叫封肃的男人,是阿初单位的上司,但是那气场,可不像什么护林单位出来的。
加上从来不进的电话,一消失就是几年的鸟无音讯,还有查不到账户的汇款单位。
他才隐约知道,自己姑娘做的工作可能是保密性质的,这一点他连枕边人都没有过。
但是什么工作,这么年轻就让退休了,阿初才二十六啊……
他脸上露出担忧来:“那你以后怎么办……”
“先念书吧。”余初将行李箱从地上提起来,“二十六念研究生虽然晚了些,不过我跟上应该不难,如果觉得还有兴趣,就读个博什么的,再以后的事情,以后再。”
余老爹的世界里,没有比念书对孩子更好的事情了,余初能念到博士,那一定是可以的。
他松了口气同时,想起什么,从口袋掏出一把钥匙:“阿初,我有东西给你,你等我一下。”
完,余老爹走到电瓶车旁,开电瓶车的后备箱,拿出个螺丝刀来,拧掉了电瓶车上的几颗螺丝,掀开塑料板,露出里面的电瓶来。
他伸手拿出电瓶,找到用黑胶布贴在底侧的东西。
撕下来后,余老爹将满是胶渍的银行卡递给了她:“这是你这些年寄回家的钱,有几十万,我都给你攒着,还有以前那间房子卖了的钱,加上我给你攒的嫁妆……有差不多一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着,念书也好,买房也好……”
余初垂下眼帘,没有去接银行卡。
她还记得时候有个大号储钱罐,余老爹每天往里面扔一点钱,然后笑着跟她,这是她的嫁妆,一定会在她出嫁前给她存一柜子。
没想到,他真的给自己存了一柜子的嫁妆钱。
“钱你先留着,要是急用还能用上。”余初把自己从情绪里抽了出来,笑了笑:“不是嫁妆钱么,等我哪天出嫁了,再给我吧。”
余老爹往前走了一步:“阿初……”
“我朋友还在外面等着呢,我先走了。”余初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给余老爹强塞银行卡的机会,她提着整理好的行李,转身往外走。
“阿初!年夜饭……”
余初看向门外不知道站了有多久的继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过招呼了。
她脚步未停。
“爸,过几天我还有事儿,年夜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阴了大半日的天,终于透出些阳光来。
余初拖着行李箱从地下室走出来,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冬日的阳光不像春日和煦,却也不像夏日那般刺眼。
现在这样,可能对所有人都好。
顺着区的绿化带一直往前走,余初来到区门口,看见了在门卫室前等着的楚哥。
余初招呼楚哥:“走吧,我们车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马路边,停下来等出租车。
楚哥从口袋掏出什么,塞到了侧边的余初右手中:“掌柜的,大白兔没有了。”
余初抬起手一看,是一包红色的牛奶糖果,一块钱一包,卖部必备零食。
之前问她要的零钱,就是为了去买糖果?
她有些好奇:“我上一次论学就想问了,送糖有什么寓意么?”
踏上论学台之前,还不忘给她塞个糖果,她回来时还想了很久,会不会是什么暗号或者指令什么的。
“余初,你为什么喜欢给孩子塞糖?”
“想着他们能够开心些……”
余初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