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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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雀楼。

    白日里的青楼有些冷清, 没有暧昧的灯火, 也没有姑娘们五颜六色的裙饰和调笑娇嗔的声音。

    空荡荡的楼内, 两个老迈的粗使仆人正在做着清扫工作,只有空气里弥漫着的脂粉气,还能隐隐窥探出昨夜的纸醉金迷。

    谭宪提着个食盒,跨入大门。

    站在楼梯前的的仆人直到人到了近前才发觉出来, 微微避开了几步,让开道路来, 他看了一眼谭宪落腿, 这落脚不轻, 却没有多大的脚步声。

    他收回目光, 低下头继续干活, 似乎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

    谭宪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 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继续提着食盒往前走。

    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谭宪顺着走廊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住房前停下, 伸手扣门:“外卖到了。”

    几秒钟之后, 房门被开,露出一道熟悉的人影来。

    四月天, 穿着件黑色的薄衫,没有束腰,顶着头短发, 踩着的是人字形的木屐。

    就这么一身现代区去酒店度假时,用来附庸风雅的扮,在叶长谦身上,愣是没有半分不端庄感。

    这种程度的形体,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出来的。

    谭宪心下感慨,提着食盒走进屋子。

    两人虽然住在青楼里,却自始至终没有吃过楼里的一道菜,一口酒,吃喝全部外带。

    国师嘴上这些沾了脂粉气,难以下咽,所担心的不过是怕一不心就被加了料。

    他一一将东西摆在桌子上:“我刚去刘记拿菜的时候,看见那西贝货了,他跟庙会时的佛像一样,被抬着游了一个时辰才回去。”

    叶长谦神色正常:“这鱼饵养了几年,不是生怕我看不到吗?”

    “这么明显的意图,新帝不担心我们不上钩?”

    “不上钩他也不亏,拖个一年半载,把国师府拖垮了,别是我,就是我师父‘起死回生’也救不回来。”叶长谦替谭宪摆好碗筷后,也替自己摆好了碗筷,语气轻松,“行了,吃饭时间,不聊工作的事。”

    叶长谦看了一眼桌上办桌菜,玉笋老鸭汤、青椒肥肠、辣炒鸡丁、粉蒸肉,凉拌皮蛋,羊肉面,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前两日两人吃饭都是两个菜,一荤一素就发了一顿,今天倒是难得的丰盛。

    “你不是你记不起来自己多大,什么时候生辰了么?还以后生日都跟余初。今天四月十三,她生日。”谭宪将最后一碗羊肉面放在叶长谦面前,“叶楚,生日快乐。”

    “谢谢。”叶长谦知道谭宪一片好意,道谢道的真诚。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面,没有吃先笑了:“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过生日,居然是在青楼过的。”

    谭宪给自己倒了碗桂花酿,听到这话手抖了抖,洒出碗沿极低,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经历特别?”

    叶长谦点头:“终身难忘。”

    吃完饭,叶长谦继续看他的三国演义,而谭宪则继续的坐在窗前观察街上的情况,偶尔发发呆,或者看看东西发时间。

    这一次,他拿出了一张照片,目光温和。

    叶长谦看完几章,起身去桌前倒水喝的时候,瞥见了他手里照片的一角,他端着茶盏走到谭宪的身侧。

    照片里的一男一女并肩坐着,穿着大红色古代款式的衣服,背景的墙上还贴着不少喜字。

    现在想起来,余初当时是收到了谭宪的结婚请帖的。

    叶长谦了解余初,在那样的背景下,要她为自己的决定去怨恨藤晓,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她的处理方式是,将藤晓当陌生人处理。

    ——一个隔壁单位过照面的领导。

    所以她并没有去参加对方的婚礼。

    叶长谦:“这是你们成亲时的照片?”

    谭宪回过神来,将照片收回了口袋:“不是,这是婚纱照。”

    叶长谦觉得自己对这个词的理解,可能有些误差:“婚纱照?”

    谭宪早就习惯了自己时不时蹦出来的词太过现代化,导致国师大人理解上会有些困难,他随口解释到:“婚纱照在我们那,是夫妻双方确定了婚姻关系——也就是定了要成亲后,为了纪念彼此的感情所拍摄的照片。”

    叶长谦楞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低头笑了起来。

    骗子。

    ***

    “你个骗子!”

    戚林骏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话时,后牙槽合着,听着有些咬牙切齿:“你不是你是礼部余侍郎家的姐吗?”

    他的面前,是刚刚赶到的余初。

    深蓝色的男装,腰部塞了棉布,再用宽腰带系紧,胸口因为裹胸布下手不留情平坦成一片,就连领口都系到了喉咙口,最容易出岔子的耳洞,也用肤色相近的化妆蜡抹上。

    加上一线人员化妆基本功,明朗的五官,弱化了柔美,从正面看,变化不大,却像是做了个变性手术回来。

    余初面不改色心不跳:“怎么了?”

    “余侍郎家只有一个姐,今年才八岁——”关键他还特意托嫂子去听了,才知道余家家丁不旺,幼女还是个孩童。

    他现在想起嫂子看他的眼神,都能羞愧到找个地洞钻进去。

    “噗”余初自己笑了起来,“我随口一你还真信呀,你见过礼部官员的姐哪个像我这样的,一身武艺、不懂规矩、和男人私会,还心心念念要出来喝花酒的?都够沉塘好几次了。”

    戚林骏撇过头,不话。

    “是我的不对,我给你陪个不是。”余初从袖子里掏啊掏啊,掏出一把奶糖出来,塞到戚少爷的手里,“这糖是我从霖州那边带回来的,就只有一包,剩下的都给在这了。”

    戚林骏捻开一颗糖,塞进嘴里,奚落道:“为了见国师,你连进青楼都浑不在意,你不是想要嫁给国师大人吧?”

    余初点头。

    戚林骏觉得这丫头直白的,有些连击都懒得击。

    他将剩下的塞进自己的荷包里,转身就走:“算了,走吧。“

    余初跟在身后:“好嘞。”

    古代的高档青楼,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尤其是这依雀楼,在京都竞争这么激烈的环境下,还能时不时杀进前三,自然有几分底气。

    一来需要有钱,这是物质基础,二来还需要附庸风雅,有点才。

    戚林骏早就有所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他人代写的诗,然后连同赏银一起递给了门外守着的妇人。

    妇人扫了一眼两首诗,点了点头:“两首诗一首气势开阔,一首别致雅趣,虽然用词并不高明,但也算有几分才气,两位公子里面请。”

    进了青楼。

    戚林骏的目光一直在身侧人身上,这青楼他隔三差五来一回并无新鲜之处,但是女人逛青楼就太新鲜了。

    尤其是青楼里没有才情只能陪酒卖笑的妓子,衣着暴露,姿态放丨荡,不是坐在恩客怀中,就是抱着恩客的手臂,而那些坐在大厅里的客人,多半手也不会闲着……

    这样不雅的场面,即使换个良家的几十岁妇人来,都能羞得面红耳赤,骂骂咧咧。

    但是他身边这位姑娘,全程脸色正常,神态落落大方,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趣意,看的兴致盎然。

    她甚至还有心情问:“我看大厅这些客人看起来条件都一般,你们这些大家少爷,平时来喝花酒是不是进的包厢?”

    “你年纪,又是一介女流,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想来下一次?这可不是…”

    “断一下。”余初歪过头,想了一下现代区的人种优势,知道对方误会了,“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今年最多二十出头。”

    戚林骏:“二十二。”

    她点头:“我今年二十八。”

    “……”戚林骏,“你个又疯又老的女人。”

    两人站在角落里你一言我一句,在青楼接引的仆人走到时,双双停止互怼。

    戚林骏从腰上结下一个荷包,伸手抛向余初:“那你一个人好好玩,我先上去等着了,有事报我的名号。”

    两人原本约定的交易内容,就是国师大人喝花酒那日,戚林骏要带她一同进青楼。

    字面上的意思。

    只要踏进青楼就行,随后他喝他的花酒,余初自己玩自己的。

    她捏着手里的包银子,难得一次笑的十分真诚:“谢啦。”

    ***

    余初在大厅里叫了一桌,点了两个姐姐,在古代区的失足妇女中算是大龄从业者。

    除了颜值差强人意之外,身材丰盈,眼神风流。

    一看就是欢场老手。

    对方专业出身,眼光毒,几眼就看出了她是个姑娘,但是余初不仅出手大方,还没有半点嫖客的不良嗜好。

    除了不喝酒之外,没有任何要求。

    陪着她划拳喝茶,然后唱几首调,就能得到丰厚的赏银。

    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而余初也玩的相当自在,不仅摸了两个姐姐的手,每每给了赏银后,还得到了香吻两个。

    口红印就印在脸颊上。

    不亏不亏。

    只是这茶水虽然不醉人,可是喝多了,容易尿急。

    几轮过后,余初捂着肚子,脸色涨红,拳也不划了,就那么干耗了好一会儿。

    其中一位蓝衣姐姐想了想:“公子是不是内急?”

    余初顿了顿,终究垂下眼帘不好意思点点头。

    另一位红衣姐姐吃吃的笑了起来:“公子还真是——人都有三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沿着左边往里走,穿过过道能看见一个院子,院子里有搭好的茅厕。”

    她靠近了余初的耳朵:“单人间的,内能反锁,我们晚上也在那方便,姐可以放心。”

    余初从荷包掏出两片银叶子,拍在了桌上:“多写两位姐姐,我去去就来。”

    话刚完,她捂着肚子,就跟火急火燎似的跑向别人给她指的方向,将桌上的笑声抛在了身后。

    走进后院的时候,余初脚步慢了下来。

    腰部弯了,背不躬了,肚子不捂了,脸色也不憋了……她环视了一圈后院格局。

    国师大人既然屡次喝花酒都没有被普通人正面撞上。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走的是后门。

    她从廊下搬了把凳子,找了个视觉最容易忽略的阴影处坐下。

    然后,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