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来又如风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餐厅,灯光昏暗,装修别致,花影树影交错,长长的藤蔓从头顶上随着灯光倾泻下来,千丝万缕缠绕。
这个点在这里面坐着的人少了。
店里消费不低,络雨自己并没有来过,周围也坐了不少成年人,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几杯果汁儿,吃了多少薯条了。对面的聂乘风如同黑夜里威风凛凛的雕塑,安静地看着她吃。
他的指节修长,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络雨明目张胆地看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出声,她抬起一双黑亮的眸子,问:“聂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聂乘风似乎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把新端上来的番茄酱挪到她手边,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吃饱了?”
络雨点点头,拎不清他想干什么。
“今天你没有按时回家。”他不是问句,是在陈述事实。
络雨放下水杯,坐直身体:“我过了我不需要家教。”
聂乘风的眸色如同窗外的夜色,他静默了一瞬,掂量了一下,还是问她:“你恨你父亲?”
络雨不话。
“你父亲情况不太好,昨天晚上犯了一次心脏病。”他停顿一下,“之后不能再气他。”
络雨抓着薯条的手不禁轻微一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哪里能气着他。”
她回想起来昨晚络志勤的确是嘴唇发紫,还有点哆嗦,手指在空中半天也没骂出声音。他也会生病吗?
“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教训我?我的老师?我的挚友?还是一个看笑话的人?”络雨的刺马上竖起来,讥讽地。
“良师益友。这个称谓不错。”聂乘风慢慢咀嚼她的话,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餐厅的灯光太暗,他一笑起来如同亮丽烛光,照亮了络雨眼前的景色。络雨看清楚他厚薄适中的嘴唇漾着令人沉醉的笑容。
她迅速低下头,不再看他。
可是他的声音无处不在:“雨点,从前我也有一段时间不理解我的父亲。他忙碌,几乎从不着家,有一段时间,我的母亲提起他,总是叹气。一旦他回来,他甚至连和我母亲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无穷无尽的累。”
“我母亲总是流着泪问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他的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可是他坚毅的脸从来没有动摇过信念,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选择了自己要选择的路,自己所坚信的执念。我们都不懂,那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去医院找他,他刚刚做完十几个时的手术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可是他洋溢的笑脸,让他显得年轻又有精神,参与手术的人都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手术的成功,生理的极限劳累,丝毫不影响他们内心的成就感。”
“后来,慢慢地我才了解到,一个人除了家庭,还有自己人生的价值,那是毕生所追求的理想和信念。”
络雨呆呆的听着,晶莹的水眸紧紧盯着他的脸。
聂乘风笑了:“的太深奥了,雨,试着去了解你父亲,他心之所系,一定是你。”
络雨的心受到了震动,心里不是不心疼络志勤的。眼前的人温润如玉,年级比她大不少,还耐心地陪着她在这儿坐了一晚上,还有之前那些晚上,他身材修长,宽肩窄臀,眉宇间透出英气,神采飞扬,却又从事着世上最好的工作。
络雨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辟里啪啦,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稍显激动,想什么,却听聂乘风又:“雨点,我过,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配合我,我们都能很快完成各自的任务。”
她轻舔嘴唇,看吧,他只把这件事当任务呢。
络雨还是低着头,她的手搅着桌下的台布,反反覆覆,看到他来等她,她以为他记起了她,她以为他和她一样,没有忘记对方。
络雨突然意兴阑珊,她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的眼里,“好,我们试试。”
她的书包太大太重,背在她身上,如同鹿背着千斤重的东西,跑不欢畅了。她站起来,第一次乖乖巧巧地对着他绽放笑颜,两个梨涡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照亮了她明媚的脸庞。
“聂医生,好舅舅,明天不见不散。”
络雨自己爬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城市的霓虹灯照耀着这座夜生活丰富的城市,即使夜深了,路上行人依旧不断,络雨的头靠着车窗,摇摇晃晃,她忘记了,自己在坚持什么,自己的愚蠢的报复又是些什么?
她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络志勤的屋子里透出了一点灯光,家里静悄悄的,她站在二楼门口呆愣了一阵,自从她妈妈离开这个家以后,家里总是沉寂的。轮播换的家庭老师,一个个都被她气得够呛,唯有现在这个聂乘风,待的时间最长,他为什么可以这么久都不被她气走,她以为她对他是特别的,现在想想,她的一厢情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害的病。
还有三个月,她或许不应该再消沉下去,好好复习,好好考试,考的远远的,离开这个家,离开络志勤,离开这一切。
络志勤的屋子里传出来两声低沉的咳嗽声,惊了她的思绪,她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屋。
她放下书包,往自己的书桌走过去,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微旧的报纸,络雨用磨砂透明纸保护着。
一个男子正对一位躺着的老太太做急救,他一身白衣,眼神坚毅,报道摄影的重点就是他。他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挺直的鼻梁,不出的英气。她跪坐在一旁,呆愣看着。
那是两年前了,她放学路上碰到一位晕倒的老太太,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凭着仅有的知识,她不敢随意挪到老太太,只能自己心翼翼做人工呼吸。
漫天的黄沙,席卷了这座城市的春天,周边的人行色匆匆,似乎没看到这个异样,络雨大声求助,录视频的有,看热闹的有,但是再没有人来了。
可是他来了,君子翩翩,他穿着简单的长衣长裤,浅色的,如同他一向干净的人,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闪现在她面前,沉着冷静地对她:“让我看看。”
她似乎还记得那天空气里甜蜜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清新味道,还有黄沙弥漫的味道,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聂乘风。
他熟练地操作,没一会儿,老太太醒了,周围的人都舒了一口气,只有他,还是冷静的样子,街边哪家店正放着歌,流金岁月一般,唱着:“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16岁的她就这样傻乎乎的记住了他,尤其是当救护车来了,他抬起头对她:“你做得很好。”
风声雨声呼啸而过,络雨似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可是谁知道,后来她看着她的父母从相爱到分开,从爱意绵绵到恨意满腔,不过短短两年时间。
她也从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进入了烦躁不安的青春期。等她再看到聂乘风的时候,显然他早就不记得她,在最坏的时代,她以为自己更坏一点,还能惹他注意。
现在看起来,他恐怕避她如洪水猛兽,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黑夜里,络雨躺在床上无声的笑了。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自己就像魔怔了一般,一点半点都不像自己了,变成了别人最讨厌的样子,变成了自己最憎恨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络志勤还是没出现在餐厅吃早餐,络雨听阿姨他还在屋里睡着,她的心里被密密麻麻的情绪淹没。在楼下望了二楼半天,她端了一碗白粥上楼,“吱呀”一声推开了络志勤虚掩的房门,他脸朝里睡着,看不清神色。
络雨心地把碗放下,慢慢退出了房门。
好的恨,在现实面前了折扣,络雨伸出手来,轻轻关上了门。
这一天她的学校效率很高,几乎没有走神,还按时交了作业。钟溪来收作业的时候,微微讶异,然后对她笑起来。
一天很快过去,络雨盼来了她最期待的时刻。
今天聂乘风没有亲自来接她,等她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在楼上书房等她了。完美的五官,一头飘逸洒脱的黑发,帅气中带着他特有的自信,络雨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拿着卷子走进去。
后来络雨才发现,这段时间以来,若是她早点配合聂乘风,或许一切早就好起来了。
他博学多闻,给她讲的东西总是深入浅出,他用铅笔在数学卷子上化很多复杂的几何图形,还有各式各样的方程式。络雨耐心的听着。
藉着台灯的光,她偷偷看他细细长长的眼,他的双眼皮十分明显,当他沉思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抿起,高挺的鼻梁下是被灯光出来的暗影,显得整个人深邃挺拔,带着些桀骜不驯。
没想到刻板的聂医生也会有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一刻。
络雨推翻最晚的想法,她在想,他的怀抱是不是也像他的大道理一样,温暖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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