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斜风细雨
聂乘风在医院里呆了一整天。
傍晚天空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他才出了办公室,今天是医院的动员大会,他要作为领队代表讲话的。
他没有稿子,一切都是腹稿,不用夸大,不用华丽的辞藻,就是简单的平铺直叙,却是引得会场里掌声连连。台下的人都很激动,聂乘风在非洲的事迹那是多次被各大媒体报道过的。
医院里的热血男儿,英雄女儿都早就跃跃欲试,渴望深入非洲,去做出一份自己的贡献。
聂乘风只字未提他曾经在非洲经历过什么,曾经那些伤痛,他几乎都是轻描淡写,讲话快结束的时候,他的脑中反反覆覆闪过络雨泪流满面的样子,他轻轻吸口气,低声道:“每一年,我们去不一样的非洲国家,地方不同,方言不同,但是那些朴实的人们,被战乱与疾病困扰的人们,却有着相同的脸。从前有一位医生告诉过我,非洲的男孩女孩们笑起来,牙齿雪白,像是非洲的夜空,夜幕低垂,繁星如火,像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镶嵌了无数的钻石。”
他想起了什么,表情带了点笑意,很快恢复了严肃,坚毅的下颌显得线条感十足。
他接着:“那时候的我总觉得,在枪林弹雨中还能这样体会生活的人,是多么乐观。可是后来我才发现,那些乐观也是被无数个恐惧与害怕的夜晚侵蚀过的,选择这条路,不是笑着不苦,就能走下去;选择这条路,就是因为很苦,才要奋力走下去。”
台下掌声雷动,大家的胸腔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震动着,他们是医护人员,可他们也是人,也是千千万万家庭中的一员。
接下来的时间是院方领导讲话,强调要让大家接种疫苗。
前去凶险,他们都是通过体检筛查的,还注射了黄热病疫苗,口服了霍乱疫苗等,非洲还有很多未知的疾病,然后这一批医疗队无论如何,也即将启程了。
下班以后聂乘风亲自开了车去络家,很久没来这里了,他当时一跃爬上二楼阳台的那颗矮树还在,郁郁葱葱的,没什么变化,天空雾濛濛的,下着雨,细细沙沙,树叶摇曳。
他停好车,也未撑伞,就拾阶而上,到了大门口。还未敲门,络志勤已经开门迎了出来,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轻哼一声,低低抱怨道:“现在才来。”
络志勤侧身让他进来,秋雨迷濛,已经将他的衬衫湿了,屋里暖和,他一进去,冷热交替,便更觉得冷。
他深邃的眼睛迅速环顾四周一圈,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倒是络志勤新娶进门的洪姨带来的儿子站在客厅,正聚精会神地玩Xbox游戏。
见到聂乘风,乐已经放下手中的游戏柄,嘻嘻哈哈地过来,大声叫:“姐夫!你可算来了!”
他挤眉弄眼看看二楼,神神秘秘地:“姐姐才回来,进门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络志勤当下便呵斥他:“我看你作业还是太少了!”
乐才不怕络志勤,他一向是纸老虎,对待络雨和他,都是无可奈何,乐吐吐舌头,往卫生间走过去,很快便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出来:“姐夫,擦擦。”
聂乘风将毛巾在湿透的头发上胡乱抹两把,低沉地:“乐,谢谢,我去看看她。”
络志勤已经走到了客厅,听他声音这样暗哑,心下情绪微动,但还是警告他:“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你何苦现在去惹她?”
他倒了两杯热茶,才抬起头来正视聂乘风,见他的白衬衣已经湿湿嗒嗒贴在背上,头发上的水珠倒是坠落得慢了,就这么短时间,雨竟然这样大了么?
他端了其中一杯茶,款款走两步,递给聂乘风以后,才走回自己的位置喝自己的茶,他慢慢悠悠啄一口,才:“好久没看到她哭了吧。”
聂乘风脸色一凛。
从认识到现在,他是最怕她哭的了。她低低啜泣,放声痛哭,他都见过,她眼睛很美,皮肤又白,哭起来轻轻就动他的心。
络志勤喝着自己的茶,又量一眼站得僵硬的聂乘风,低叹道:“乐,去叫你姐姐下来吃饭。”
乐将聂乘风手里的毛巾拿到卫生间,才上了楼,二楼的玻璃窗正在风雨缥缈中,他转个弯到了络雨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声叫道:“姐姐,开饭了。”
他才十岁,却因为从便是单亲家庭,尤其敏感懂事,刚来络家的时候,络雨对他敌意颇深,是聂乘风在中间一步一步调节,最后尴尬的情势才渐渐缓和。
所以他对络雨一直不够亲近,但对聂乘风,却是格外有好感。
只不过失忆之后的络雨,倒是渐渐对他放下了敌意,甚至她对他笑的时间多了起来。乐在门口呆站了半晌,才又举起手敲了敲门。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了,络雨明显洗过脸了,除了眼睛红肿,脸上倒是看不出异样,她勉强笑了一下,:“乐,阿姨回来了吗?我们不再等等?”
“妈妈要加班,一会儿才能回来,爸爸我们先开饭。”
乐大胆地挽了她的手往下走,或许是看她哭得可怜兮兮,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脸急得通红,但转念一想,再怎么不济,她还有聂乘风哄她的。
络雨跟着乐下了楼,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看到直立在大厅中央的人。
聂乘风英俊的侧脸在她的目光中若隐若现。
他是真的好看,尤其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像是一汪深泉,深邃而多情。络雨有点理解她自己当初是怎么深陷进去的。只是这一切,都是个错误。
等络雨和乐到了大厅里,气氛尴尬起来,就连一向善于调节气氛的络志勤都感觉芒刺在背,他坐在座首,吩咐开饭,又让阿姨拿来了陈年的老酒,喝了一口,才感觉自在。
他要是喝了酒,聂乘风肯定是要陪的。
聂乘风喝不惯烈酒,因为对自己要求严格,他几乎是烟酒不沾的,但是络志勤又太爱喝酒,以前和络雨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得不舍命陪君子,不然最后怎么赢得络志勤的尊重的。
或许是冻得,聂乘风也拿起了杯子,猛地灌了一口,上好的烈酒如果火焰,一路烧下去,让他从喉咙到食道,再到胃里,无一不在叫嚣。
络雨闷头夹着米饭,乐在啃鸡腿,络志勤自己斟满了酒,聂乘风又连连喝了两杯,这才放下了杯子。
他被雨淋过的身体这才感觉到了暖和,苍白的脸色稍稍回暖,他看向低着头的络雨——
她年纪,现在也不过25岁,居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的手指修长,虽然已经成熟了很多,但在他眼里,还是当年那个在学校里递给他饭团的女孩。
聂乘风又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姐夫,原来你的酒量这么好。”乐嘴里含着鸡腿,含含糊糊地。
络志勤闻言用余光看一眼仍旧低着头的络雨,清清嗓子道:“子,你可别学他,他根本不会喝酒……”
乐嚼着鸡腿,不以为然,聂乘风倒是满面红光,他的目光还在络雨的身上,见她无动于衷,他淡淡一笑,清淡寡然,低醇的嗓音响起:“这可是你叔叔珍藏的好酒,你长大了才能喝到了。”
络志勤不置可否,络雨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乐错愕地看着她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他狠嚼两下鸡腿,嘴里塞得鼓鼓的,囫囵吞下,才:“姐姐别浪费呀!”
络雨已经站起来了,她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
一直靠坐在餐椅上的聂乘风“嗖”地站起来,他拉开椅子,两三步就跟上了她。络雨没想到在络志勤面前他也这么大胆,她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声控诉着他。
聂乘风的头发微微凌乱,最主要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脸色泛着红,离得远,好像都能闻到他淡淡的酒气。
餐桌边的络志勤和乐却像是与世隔绝,互相在给对方剥花生和毛豆吃,似乎丝毫没注意他们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
络雨强作镇定,见他深沉如海的眼眸里全是她的倒影,她站直身体,淡淡地:“有事?”
聂乘风好像早该适应她冷淡的态度,却还是放不下,他嘟哝一句,络雨没听清,她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不由气一处来:“请便!”
她踩着拖鞋辟里啪啦上了楼,外面风声雨声都紧,她“啪”地关上了门,仍觉不解气,又将屋里的灯全都开,才舒口气,坐在沙发上犹自气愤。
她想起医院里那个软软的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踢踢踏踏有人探头探脑地进来,她看着门口——
乐挠着脑袋,支支吾吾地不出来什么,最后急了,一跺脚,把她从沙发里拉起来,又带着她风风火火往下走。
客厅里的一幕让络雨更是生气,聂乘风沉默地坐在沙发里,酒气更甚,洪姨正给他煮醒酒茶,络志勤在一旁不停地数落他,他也没反应。
乐把络雨拉到他面前,聂乘风微微抬眸,眼里迷濛,认出是她,低低叫一声:“雨。”
络雨一时怔忪,不发一言。
这可能是十岁的乐见过的最管用的苦肉计了。
作者有话要:
恢复更新,再苦再难,也要更……爱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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