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回到帝国旅馆里时, 外面暴雨已经彻底下了起来。

    哗哗雨声连成一片，旅馆一楼坐满了临时躲雨的路人。趁此机会大赚一笔的旅馆老板笑得眼不见牙, 站在柜台后，手指飞动，迅速点数今天的账目。

    乔乔顺着木质楼梯爬上二楼。一阵轻微的木头吱呦声后, 热闹的交谈声已经被墙壁挡在楼下。

    二楼走廊中间铺着长长的地毯，两旁房门相对而立, 而乔乔的房间就在地毯的尽头。

    插进钥匙，拧动把手, 乔乔还转了转肩膀想着待会要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晚上吃一份果盘，结果……

    木门刚刚被开一条缝, 她就发觉不对劲。

    向前推动的手臂一顿, 随后继续用力。

    哗哗哗——

    咔咔咔——

    风把木窗吹得嘎嘎响，白色窗帘向屋子里飘起，窗帘的下半部分已经被雨水湿, 颜色变深，靠窗的那一块地板也满是水渍。

    乔乔目光下移，从敞开的窗户落到洒满雨水的地板, 那上面放着一个正方形的……木盒？

    她挑挑眉, 走过去将还在风中拍的窗户关上, 转身面对那个神秘的盒子时下意识把手伸向腰带。

    摸了空后她才恍然想起, 自己的匕首貌似被巴洛黑了……

    那子在巷子里战斗完就顺手带走了，真不愧是假扮过盗贼的人。

    还好，盒子并没有她想象中被密封起来, 用手轻轻往上一提，上面那层盖子便被掀开，露出里面圆形的木盘子，和盘子里红色的多玲果。盘子下的一角还压着一张白色信封。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啊？

    撕开信封，果然是熟悉的字迹。

    开头的称呼也是熟悉的肉麻：

    “我亲爱的乔乔”……

    辛格没跑了。

    撇去开头一堆没营养又让人头皮发麻的情话，乔乔直接跳到末尾看重点——

    只有一句话。

    这封写了满满三页纸的信，真正有用的只有那一句：

    “后面两个月，乔乔不要呆在王城里哦。等这一切过去了，我就来找你。”

    乔乔手指一动，将信纸重新对折。

    两个月……

    和巴洛的时间有一个月的偏差。但是他们两同时警告她远离王城，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吗？

    而且信里明确了，等着一切过去。

    辛格的目的是什么……

    是杀了国王，替他母亲报仇。

    这两个月，他有十足把握杀掉国王？他明明已经失败一次了。

    站在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不，其实那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能被国王忌惮，同时巴洛现在效忠的人——

    一双神秘温和的紫色瞳孔飘过乔乔眼前。

    光明神会，国王一派……

    乔乔在身上找了找，翻出一块水晶壁。她照着修告诉她的方法，用固有节奏叩了叩水晶壁：“请问世界意志阁下在吗？”

    一股白色的烟雾从透明水晶体里升起。从开始的一团，慢慢舒展开，最后充斥了整个水晶。

    “麻烦联系法官大人。”

    烟雾滚了滚，开始向下沉淀，最后变成一块白板铺在水晶壁的底部。

    白板上浮现出五颜六色的色块，这些色块不断缩，组合，最终形成一张图画。

    这是一间卧室。整洁的书桌，密密麻麻的书架，一本摊开的真理法典，没有丝毫褶皱的白色床铺……

    “这是静止的吗？”乔乔喃喃自语，忍不住怀疑自己哪一步做的不对。

    然后，她就听见了吱呀一声门开启的动静。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靠近，很快一点灿金色的亮光出现在白板上。

    “有什么事吗？乔乔？”

    修擦着头发，走进白板转播的范围内。

    乔乔卡了壳，大脑空白一瞬。

    呃，怎么呢，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修散开头发的样子，但是通常意义上地散开，和现在这种浑身散发着潮气，几缕头发黏在脸颊边，还歪着头以至于露出利落锁骨和一点点白皙胸膛的样子……

    完全不同啊！

    这、这、这是犯规！

    “扰了！再见！”

    啪地一声，水晶球里一片漆黑，联系刚才那个动静，应该是那边人用手掌扣住了通讯水晶。

    修继续擦着头发，俊美冷清的脸上一派平板无波：“她怎么了？”

    水晶球里世界意志扭成一个问号，表示它也不清楚。

    修低头看了看自己，衣着正常，没有失礼，除了没有穿平时最外面那层法官袍以外，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难不成……”修沉吟，“她不喜欢看男人擦头发？”

    他知道有些女孩子不喜欢男人长发。在他刚进入真理法庭的时候，有一个女法官前辈就为此趣过修，但是之前乔乔并没有对这件事发表过看法，日常相处看上去对此也不在意，修还以为她不关心这些，现在看来……

    “是因为我平时将头发辫起来的缘故吗？”修拿起一缕金发沉吟。

    其实他留长发，一开始只是为了系上母亲留给他的发带。现在发带送给了乔乔，他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从就开始以至于他已经习惯了这头长发，如果乔乔接受不了的话……

    “剪掉也没有关系啊。”这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给水晶球里的世界意志听。

    那团白雾已经干脆利落地变成了一把剪刀。

    大概过了十分钟，在乔乔吃完那盘多玲果之后，她手掌下的水晶壁才重新震动起来。

    移开手，里面大法官已经擦干了头发，用一条普普通通的细绳随便系在脑后，因为洗澡的热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也重新白了回去。

    乔乔松了口气，拿起水晶壁坐在桌子后。

    那边修同样坐在书桌后，白衬衣，金头发，蓝眼睛，背后密密麻麻的书籍给他多了一点文质彬彬的学者气息：“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乔乔有些难为情地扣了扣桌面，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大惊怪。

    不，巴洛和辛格都发出了警告，队友们和她都要去威特城出任务，留在王都里的只有修了……

    听完乔乔的叙述，修交扣起十指，沉吟了一会儿：“他们两人的时间不一样。”

    “是的。我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但总之，还是以更长的时间为准才更加安全吧。之后两个月，你要多加心。”

    “好，谢谢你。”修点点头，“祝你们任务顺利。”

    和修讲话就是这么轻松，三言两语就能点明中心，结束通话。

    待水晶壁中的白雾消失，乔乔松了口气，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安心休息。

    第二天起来，雨已经停了。

    早的空气清新冰凉，让头脑为之一振。

    来到北边城门时，发现其他队友都到了。除了安迪他们，还有五匹骏马。

    出发前乔乔已经看过地图，北方威特城地理位置偏僻，在整片大陆的最北边，面朝大海，就算是从整片大陆中央的王城出发，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多月时间。

    换句话，接下来一个多月，他们都要在赶路中度过。

    所以两个月时间对乔乔他们来其实好消耗的很，一来一去就已经超过了这个时间。

    旅途无聊，大家只能听费兹捷勒科普魔法讲解历史聊以度日。

    等屁股差不多被马背颠平了的时候，他们才看见了那座横亘在威特城和它最近城池之间的雪山山头。

    晴空之下，视野极佳，远远就能看见山顶金色的反光。

    按照地图上的标记，翻过那座名为迦太基的雪山，就到达威特城了。

    气温在这里已经趋向冬季，就算头顶阳光艳照，周围空气依旧冰寒彻骨，呼吸都变成一团团白雾。

    乔乔他们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外面还罩着狐皮斗篷，唯有费兹捷勒依旧一身轻薄的黑袍，随着马匹的奔跑高高扬起，向一团黑云滚滚向前，看上去潇洒又帅气，让几个队友看上去十分眼热。

    混了这么久，莫里森总算没那么害怕这位大佬了。

    此时观察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一夹马腹追上去：“我副队，你队长她不适合学习黑暗魔法，”到这里他被乔乔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为了帅气又强撑着继续下去，“你看我怎么样？”

    费兹捷勒微微侧头，量了他一会儿：“你也不行。”

    “为什么？”

    “黑暗系魔力因子不喜欢你……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

    “不是，副队你清楚啊！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嘲笑我？？？”

    莫里森还是不肯放弃：“你乔队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奥尔文你之前也否认了，难不成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死掉的那谁，就没人能学了？”

    费兹捷勒黑袍烈烈：“安迪可以。”

    “咦，我吗？”双马尾的姑娘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个殊荣，可是……

    “算了吧，我不是很喜欢黑漆漆。”

    费兹捷勒：“……”

    莫里森：“……明明这么帅！”

    一路聊天趣，迦太基雪山离他们越来越近，远处山脚下的一个黑点也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家开在道路边的驿站。

    要过雪山，再骑马就显得太蠢了，这家驿站就是为此而设。

    乔乔他们不算挑战这个常识，随着驿站上方那个布匹做成的马头越来越近，他们奔驰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随着几声长吁，骏马立起，一个穿粗布衬衫的青年立刻从驿站大门跑出来：“几位客人是算翻阅迦太基雪山吗？来这里休息一下，喝杯热酒暖暖身，准备好行李和干粮吧！另外友情提醒，雪山可对马儿们不友好哦。”

    乔乔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他面前：“我们就是为此停下的。”

    看清她的面容，驿站伙一呆，一张清秀的脸孔迅速涨的通红，半张着嘴巴半天发不出声音。

    莫里森哈哈一笑，也从马背上跳下来：“队长，让我们来吧。你这样他怕不是要傻站到晚上！”

    刚才还能会道的青年脸更红了，好不容易把视线从乔乔身上挪开，看向莫里森。

    这位老道的雇佣兵三言两语便发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让他牵着他们的马匹去照料，自己则招呼队长和其他队友进入驿站。

    一进去，乔乔就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人那么热情地迎出来，因为空荡荡的驿站，除了站在柜台后无精采的老板，就看不到其他人。整齐的桌椅，墙壁上贴着迦太基雪山的油画，桌子上的调味瓶和烛台，这一切细心的布置在没有客人的情况下显得更加凄凉。

    “这里生意不太好啊。”莫里森叉开腿坐下。

    正将他们点的食物送上的老板听了，便道：“几位不是附近的人吧？”

    “嗯？”

    老板哈哈一笑：“这种话也只有你们这些外地人才的出来。只有商队才会出入威特城，而且他们每年进去出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这种事大家都知道。”

    “难道雪山很难翻越吗？”乔乔好奇。

    老板瞅了她一眼，语气顿时都温和不少：“您等等，我去拿点酒来跟你们慢慢。”

    莫里森：“……跟我就没有酒咯？”

    老板又大笑三声：“爱美之心人人都有。”

    莫里森本来还想反驳，下意识瞥了一眼乔乔之后：“……好吧，你得对。”

    乔乔：“……”

    片刻后，老板和刚才出去迎接乔乔他们的那位年轻人一起从后厨走出来。他们手上一共拿了七只酒杯和两只酒壶。

    年轻人还是红着脸，不敢直视乔乔，老板却硬是把他挤到乔乔面前，让他给这位貌美惊人的女弓箭手倒酒。

    握着酒杯，乔乔道了声谢。

    青年羞涩地笑了笑，抬头望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

    这下连奥尔文都坐不住了，呃了一声，手足无措地举起杯子，断青年欲言又止的动作：“干、干杯！”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过来，骑士变成跟那位年轻人一样的脸色：“为了乔……为了暗影队干杯！”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这一词乔乔连抿都不敢抿，只象征性地碰了碰嘴唇。

    就是这样，她还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灼热的酒气顺着她的唇缝直往嘴里钻——

    这比在王都喝到的黄油啤酒明显烈性许多倍。

    其他几人同样没有防备，一下被呛得咳嗽起来，惹得驿站老板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五人中只有费兹捷勒一动不动，他的那杯还放在手边。

    “这位大人不喝吗？”老板显然不怀好意地怂恿，“你看，你的朋友们都喝了哦。”

    “不了，我酒精过敏。”

    费兹捷勒语气十分诚恳道，“一喝酒就会死的那种。”

    “……”

    显然热情的老板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接。

    还是乔乔好心递了个梯子：“您除了商队，其他人很少会前往威特城，是因为路太难走了吗？”

    老板连忙抓住梯子往下爬：“咳咳，当然不是。迦太基虽然是一座雪山，但除了大雪封山时路不通，其他时间其实并不难行。只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心谨慎一般人都能过去。”

    “除了商队，无人前往的原因在于，大家都想不通为什么要去。”

    驿站老板摊开手。

    乔乔一愣：“当然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她不出来了。

    老板笑了：“您看，就是这样。威特城跟一般的城镇没什么两样，除了它临近大海，但其他临近海洋的城镇也不是没有，要看还去那些更容易到达的地方就好了。至于威特城里的人，他们自给自足，快活得很，也不怎么到雪山这边来。每个月一次的商队足够城里的人买到他们没法生产的东西了。”

    “不过，我知道您和您的朋友为什么去。”到这里，老板还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用手掌挡在嘴边，“是为了他们那边野兽伤人的事情吧。”

    “已经传到山这边来了？”费兹捷勒冷不丁开口。

    “瞧您的。这个月和上个月的商队都在谈论这件事，是那头害人的野兽到现在还没找到，威特城的大人们已经向雇佣兵协会发布任务了。想必您几位就是前来解决这件事雇佣兵大人吧？”驿站老板美滋滋喝了一口酒，继续道，“我年轻时也去过王城，见过那里的雇佣兵，他们的气质跟您几位差不多。”

    “那商队是怎么的呢？”

    雇佣协会给乔乔他们的情报卷轴上其实写的并不清楚，只伤了13个人，死了一个人，失踪了5人，经过伤员伤口的初步鉴定，威特城的牧师和药剂师们认为是野兽所为。

    “还能怎么，就那头畜生牙尖嘴利又狡猾，到现在还没被抓到呗。听受伤的都是猎户，失踪的都是渔人，唯一死掉的那个是雇佣兵。”

    “还有雇佣兵？”

    “那是自然。肯定是我们北地的雇佣兵解决不了，才找上您几位来自王城的精英。”老板一口气把剩下的酒液喝完，“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啦。”

    他抹了一下嘴巴，叫上一直旁边默默听着的年轻人离开了，留下乔乔几人互相看了看。

    “所以……也看不出什么？”

    乔乔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猎户和渔人，这野兽还是水陆两栖的啊。”

    费兹捷勒已经站起了身：“到底什么情况，去看看就知道了。”

    告别了寂寞又热情的驿站老板，乔乔他们踏上了前往迦太基雪山的道路。

    临行前，他们还在老板的推荐下购买了专门在雪地行走的靴子。跟一般的靴子相比，主要更加厚实保暖，靴筒更长，并在脚下加了铁质凸起花纹，防止滑。

    架不住老板的疯狂推销，到最后连费兹捷勒都买了一双。

    不过他可不敢当着老板和他学徒的面换上，直到彻底进入雪山，前后空无一人后，他才伸出两只白骨脚塞进靴子里系紧。

    费兹捷勒刚穿好，一抬头就看见几名队友憋笑的脸。

    他无奈道：“想笑就笑吧。”

    “噗——”

    “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嗝。”

    兜帽下忧郁沧桑的男人似乎更加沧桑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件事有什么好笑的。

    但是，在这些笑声的包围下，半巫妖那颗冰冷的心脏还是感受到一点久违的温暖。这种来自人类的温度让他自己在发觉之前也微笑起来。

    换好鞋，队伍的行进速度有快了些。

    头的是乔乔，成为精灵后，她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就算穿着一双带铁的长靴也依旧身轻如燕，在厚厚的积雪上只留下一点点痕迹。

    费兹捷勒殿后，中间依次是安迪，莫里森和奥尔文。

    驿站老板没骗他们，这座雪山果然不难走。

    除了积雪厚了一点，坡度一直都很缓，还有一条明显是人开辟出来的道。这条道沿着雪山山势一路盘旋而上，将本就平缓的坡度进一步拉平。

    只有一点不好，无形中拉长了走路的距离。

    好在半天后，乔乔他们就抵达了雪山顶。

    正值午后时分，头顶太阳微微倾斜，正是最耀眼的程度。

    从山顶向下望去，茫茫白雪无边无际，被阳光照成了金色，一点点云雾环绕在身边，同样变成了涌动的金河。

    透过云雾，能看见一条河流从山顶某处发迹，一路向下流淌。

    乔乔向上拉了拉遮住嘴的围巾，尽量将大部分脸都藏起来——

    虽然行走不吃力，但冷还是真的冷。

    这种时候，还是失去温度感知的费兹捷勒最轻松。

    ……完蛋了，这么一想，半巫妖真是哪儿哪儿都比精灵强啊。她刚才路上可是问过了，吃东西还是能吃的，只要用手兜着。因为是半巫妖，没有彻底转化，还能尝到食物的味道。

    这就足够了好么！

    能吃肉！肉！许多肉！各种各样的肉！

    而且还不用担心长胖。

    可以是女性的梦想了。

    乔乔叹了口气，轻轻一跃，一不注意再次奔出去三米远，惹得后面队友压着音量提醒她：“队长，你慢一点，等等我们啊。”

    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一些，等彻底下了雪山，天色已经黑了。

    而刚离开积雪区，一座城池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城中灯火通明，看上去在冰冷的寒夜里异常温暖。

    更妙的是乔乔他们一出现，两个守在城门口的卫兵便迎上来：“请问是暗影雇佣队吗？城主伯里克子爵大人，牧师亚伦大人还有真理法庭的鲁道夫大人，三位大人已经恭候你们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