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发生在修进入神会的第八个年头, 那一年他十三岁，塞恩十五岁。

    修记得那是个晴天, 他们正在学习光明神戒，主管牧师突然急匆匆过来中断课程，是神迹出现, 要带他们这些圣子瞻仰神光。

    一想到能近距离向神明祷告，大家都很激动。塞恩正好走在修身边, 向来挂着温和笑意的他也难得显露一丝情绪波动，对修声感慨：“没想到我们有生之年还能真的看见神迹。”

    神迹也不是随便就能看见的, 有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有的人可能五年就见一次, 全看那个人是否虔诚。

    修当时觉得塞恩的话有点奇怪, 但也没细想，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塞恩从来不相信神存在, 那次神迹本应该让塞恩改变想法。

    “本应该？”乔乔抓住了关键词。

    修点点头：“那个神迹是假的。”

    乔乔哑然。

    修没有明确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只机缘巧合，只有他和塞恩知道, 但是……

    “从那天起, 塞恩他就彻底死心了。”修垂下眼, “我不知道他到底对什么死心, 只知道他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

    乔乔想了好一会儿，才声问：“你发现神迹是假的之后，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修老老实实道, “后面根据蛛丝马迹也推断出来……神明并不存在。所以我退出了光明神会，后面又被世界意志联系上，因此加入了真理法庭。”

    “可是塞恩大主教却依旧成为了大主教。”乔乔喃喃自语，似乎隐约抓住了什么。

    “塞恩他根本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修抿了抿唇。

    “难道他想借助光明神的名义，获得权势地位？”

    不能怪乔乔这么想，毕竟大主教位比国王、大法官，如果不是贪慕权势，为什么会在发现自己信仰虚假之后还留在神会里呢。再后面塞恩做的种种事情，怎么看都是在想方设法削减其他两股势力，增强自己的权威。

    修却轻轻一笑：“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塞恩他的目的，大概比这更残酷。”

    到最后，修也没有透露塞恩残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乔乔却被他的这些影响，当晚做了一个梦，梦中一双紫色的下垂眼一直在黑暗中幽幽地注视着她。

    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还有点头晕，撑着额头从帐篷里出来正好撞见克劳德先生翻开一本本子坐在对面的树干下，手中的羽毛笔动得飞快，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

    注意到她的目光，克劳德抬起头，冲乔乔一笑，眨了眨一边眼睛：“年轻人纵欲可要适度啊。”

    神TM纵欲。

    乔乔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克劳德不怒反笑，拿着笔低下头又在他那本本子上写写画画起来。

    不巧的是，克劳德那句话正好被路过的奥尔文听见。

    他顿时一脸哀怨地看向乔乔，眼神幽怨得堪比被丈夫抛弃的妻子，硬生生看得乔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

    奥尔文：“在下明白了。乔乔大人您……只要您开心就好……”

    乔乔：“……”

    她突然什么都不想了。

    奥尔文似乎认定了乔乔已经情定修，之后一路上不断用忧愁的眼神来回扫视两人，其异常连其他队友都注意到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费兹捷勒找上乔乔：“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乔乔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一切正常啊。”

    费兹捷勒：“……我指的是奥尔文。”

    乔乔嘴角一抽：“什么也没发生。”

    费兹捷勒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视乔乔，把后者看得差点暴躁起来。

    两人返回营地的时候，正好对面修和奥尔文也回来了。

    不知道修跟奥尔文了什么，丧气了大半天的骑士已经恢复了神采奕奕，看见乔乔便大步走过来，扬起一抹阳光的笑容：“乔乔姐，是我误会您和修先生了。”

    乔乔松了口气，看了眼费兹捷勒，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是真的无辜。

    “但是在下是不会放弃的！在下会认真追求乔乔姐！”

    乔乔：？？？？

    费兹捷勒：“咳咳，我先走一步。”

    费兹捷勒溜早了，因为奥尔文放出那句震耳欲聋的宣言后就告辞了，并没有更劲爆的后续内容，只剩下乔乔一个人瞪着修：“你跟他了什么？”

    修也两眼茫然：“我只是……我们昨晚聊了聊神会的事。”

    结果到最后，奥尔文到底是怎么从神会想到了追求乔乔这件事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这次休息后，大概又走了一个时，便接近树人领地。

    路上遇见的树人尸体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乔乔默默算了一下数量，心里有了数，所以发现树人领地一片安静时，她并不惊讶。

    踏进这片草地与树林的交接处，那些搭建在树干下的风干台上已经落满了枯叶，草地上的木屋门窗大开，木门在风中晃出吱哟声。枯黄的地面让整个死寂的树人领地显得更加荒凉。

    乔乔深吸一口气，直奔那位女树人首领的房子而去。

    沿途经过其他木屋时她往里面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大件的家具还在，那些生活用品却乱七八糟，不少掉在地上，看上去树人们离开时十分匆忙。

    女树人首领的屋子同样，三块苜蓿叶编织的坐垫依旧，甚至那个端坐在中间的树人尸体也维持着上次见面时的面貌。

    树人首领和她那些死在领地之外的子民一样，四肢都已经化为了树干，只有一张脸浮现在树干上，一串用巨型蜘蛛螯牙串成的项链挂在这棵树的一处树枝上，表面了她生前的身份。

    和其他树人不同的是，女树人首领的表情十分平静，闭着眼，无悲无喜，没有恐慌和绝望，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将要步入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平静迎接死亡的女树人，乔乔的心情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沙沙声，随后便是莫里森的喊叫。

    乔乔心中一凛，立刻窜出屋子。

    刚踏上外面枯黄的草地，乔乔身体一震，呆在当场。

    ——外面一大片亡灵，不知何时包围了这桩屋子，也包围了站在屋子外的队友们。

    这些半人高的亡灵全都有着树叶组成的头发和细细长长的四肢。

    是那些死去树人的……

    临别时树人热情的招呼犹在眼前，现在却面对这些亡灵的仇恨。

    怒火在他们眼中燃烧，细细长长的四肢狂乱地在空中挥舞，安迪等人虽然掏出了武器，却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些亡灵怎么办。

    因为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亡灵会如此憎恨自己。

    “这些树人已经疯了吗……”乔乔听见安迪这样嘀咕。

    同时，对面的树人亡灵们也听见了，他们脸上恨意更深：

    “卑鄙的人类……”

    “忘恩负义！”

    “是你们，就是你们！”

    正当不知所措之际，修抬手先布置下防御结界，费兹捷勒没有急着出手，而是看向乔乔：“这些亡灵的意思是，他们是死在你们手中。”

    “怎么可能！”

    一声否定脱口而出，却让对面认定凶手的亡灵更加愤怒。

    所有人都被修的结界护在中间，唯有费兹捷勒站在外面，他黑色的长袍如死亡的暗影，静悄悄立在那儿，让亡灵对他视而不见，而是全都围在结界周围，不少还爬上了半圆形的顶部，居高临下地望着里面的人。

    费兹捷勒听了一会儿，穿过树人走进结界中，眼神有点复杂：“他们，你们中有人下了毒。上次你们离开后，所有树人就中了毒，陆续死去，就算他们逃离了家园也于事无补。最后除了他们的首领，所有人都死在了家园外，灵魂无法安息，便日日夜夜在这里游荡。”

    下毒？

    乔乔睁大眼，上次队伍中那些人的面孔陆续从她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清秀苍白的青年脸上。

    可是……

    “没有理由啊。”乔乔看向同样震惊的安迪几人，“辛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次队伍里只有辛格是药剂师，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他要下毒杀死这些树人的理由，应该队伍里没有人有这个理由。

    费兹捷勒表情更加复杂：“亡灵是不会谎的。”他抬头看向结界外那些被怨恨和怒气填满的灵魂，“暂且把凶手放在一边，这些亡灵已经失去理智，必须处理一下。”

    他的眼神落在乔乔身上，后者沉默了好久：“怎么做？”

    “用光明箭。光明系法术是亡灵的克星。”费兹捷勒想了什么，冷淡一笑，“当然我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巫妖的魔法会更加痛苦就是了。”

    “我来！”

    乔乔往前走了一步，看向结界外上百双盯着自己的漆黑瞳孔：“我来处理。”

    将这些亡灵……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手，金色的光芒开始在弓弦上逐渐成型。

    但这一次，她手中的木弓却重如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