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出那句话后, 整个房间安静一瞬。

    许久之后，莫里森一边干笑, 一边倒抽冷气：“你是在笑吧？”

    修摇头：“这只是一个猜测。”

    莫里森松了口气。

    克劳德却：“既然是猜测，总要有个依据吧。”他目光锐利如刀，“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呢？”

    修目光闪了闪, 没有吭声，似乎是有什么事不好出来。

    乔乔却在这时想到他跟自己的一件事：塞恩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神明, 他甚至在作为圣子时亲眼看见神会的人伪造神迹，欺骗信徒。

    等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 乔乔故意慢下脚步，走在最后面。

    当修也走到门口时, 她一个转身, 撑住门框，抬头盯着他：“塞恩是因为光明神的缘故吗？”

    她的含糊，修却一下领悟了她的意思。

    他垂下眼, 神情有些忧郁：“这只是我的猜测。况且，他已经当着我的面毁掉那份卷轴，世界意志也帮忙鉴定过是真的。”

    “不管怎么, 塞恩肯定还有后手。”乔乔叹了口气, “好在我们明天就能抵达王城了。”

    “……嗯。”

    第二天中午, 乔乔一行人牵着马在王城的南城门外排队, 队伍前进的速度不算慢，但这种架势却是前所未有的。听前面人，上午王城里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开始全城戒严。

    这里全城戒严的意思不仅是在四个城门处设立检查关口，城内的主要街道上也多出了来回巡逻的队伍，他们主要是由白色盔甲的骑士组成。

    一见到他们的服装，乔乔就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到底是在外面不好随意议论。

    直到进入雇佣协会总部，发现里面没有神圣骑士的踪影，她才松了口气。

    一向热闹得协会总部似乎也被影响，人少了许多，大厅里的雇佣兵们谈论的声音也比往日低了许多。

    乔乔耳朵动了动，在这些窃窃私语中听见了模糊的几个名词——“大王子”“自杀”“戒严”

    既然她听见了，队伍里有几个耳聪目明的人也听见了。乔乔和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交了任务，默默地给修注册，又默默地沿着道从后门进入真理法庭。

    真理法庭的院墙外每隔二十英尺便站着一个雇佣兵，后门处更是站了三个战士。进去之后，往日来来往往的法官也一个人看不见，整幢三层木楼安静得吓人。

    在这样的寂静中，世界意志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

    门一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出来，目标正是走在最前面的克劳德。

    克劳德眼明手快，身子往旁边一闪，手轻轻一带，那颗白色的炮弹就一头扎进后面的莫里森肚子上。

    只听咚的一声响，莫里森人高马大纹丝不动，世界意志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乔乔抽了抽嘴角，看了眼父亲，发现克劳德嘴角挂着一丝恶劣的微笑。

    再看世界意志，捂着额头跳起来，冲亚麻色头发的男人怒目而视：“偷！骗子！大坏蛋！”

    “好久不见。”克劳德笑容加深，抬起手了声招呼，“这么热情欢迎我吗？”

    金发男孩狠狠揉着自己通红的额头，恨恨爬起来，往回走：“克劳德你不许进来！”

    克劳德摊开手，无奈微笑，看着其他人一个个从自己面前走过去，进到门里，只有他被一堵透明的墙壁挡在门外。他摸了摸那面“墙”，点点头：看来这个世界魔力恢复得不错，世界意志的实力回复了不少。

    把人挡在外面还不算，当最后一个奥尔文走进门时，男孩踹了一脚，彭地关上门，连带着把那张他深恶痛绝的脸也关在门外。

    暗影队的成员都无语了，费兹捷勒都忍不住开口：“有必要……”

    “你也想出去陪他吗！”世界意志差点原地起跳。

    “干得漂亮。”半巫妖立刻改口，得到男孩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这当口，修已经走到窗前，看向前门：“发生了什么？”

    到正事，世界意志也严肃起来：“大王子兰斯跳楼自杀了，这次王位之争，是他弟弟获胜。”

    “自杀？”乔乔吃了一惊，“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

    兰斯大王子看上去只会是逼着别人跳楼的角色。

    世界意志扫视一圈周围，冲乔乔挤挤眼：“既然这里都是自己人，那我就明了。他是中了幻术才掉下塔楼的。”

    “……是伊迪丝吗？”费兹捷勒眼神很冷。

    “伊迪丝？你是那个黑头发红眼睛，跟你还有一丝丝血缘关系的女人吗？那就是她。”世界意志挠挠头，“我只听见别人喊她圣女大人。”

    “塞恩这步棋下得不错。”费兹捷勒冷笑，“兰斯一死，继位的自然是约书亚。光明神会大获全胜。”

    “也没有。”世界意志摇头晃脑，“那群支持大王子的贵族开始临死前的反扑，他们揪出当他们中的叛徒，指控圣女和多人有染，违背光明神戒。”

    原来之前支持兰斯的贵族们一直被光明神会的势力压，每次他们有所动作时情报就遭到了泄露——

    “现在查出来的，光是潜伏在大王子派的贵族中就有五个圣女的情人，哦，还有一个红衣主教。”世界意志扳着手指数数，“当然了现在这个消息还没传出王宫。连同大王子之死都被封锁起来。”

    表面上看，兰斯死亡，光明神会和约书亚是最大赢家，但是等到圣女这件事爆出来，光明神会也讨不了好。尤其是在之前就有人指出圣女出身不好，那次塞恩大主教还当众发表激情演替她正名，现在估计觉得脸很疼。

    修收回视线，对圣女的事没什么，只问道：“法庭还好吧？”

    “很好很好。”世界意志手一挥，“有我坐镇，你还担心什么。”

    “担心你把人都劈死了。”

    一道声音模模糊糊从门外传进来，惹得世界意志又红了脸，把门开满脸不爽地仰头瞪着某人：“你怎么被关在门外还不消停！”

    克劳德轻轻一笑，完全免疫了他的仇恨，甚至蹲下身把他抱起来：“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宽恕我的罪恶吧？”

    世界意志没想到他会突然服软，瞪大眼睛，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一仰头哼哼唧唧：“你让我宽恕我就宽恕？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建议，是请求。”克劳德走进来，颠了颠怀里孩，笑眯眯道，“我请求您宽恕我的罪孽。”

    世界意志继续哼哼。

    于是其他人就目瞪口呆地看见男人又了一堆好话，现任大法官的态度不自觉的就软了下去。

    难怪你会被他骗啊！

    乔乔在心里呐喊，你这样是会被骗还帮忙数钱的世！

    她冲修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帮忙，别让他家世界意志被骗得太惨。

    没想到修接到眼风后，犹豫了一会儿，往前走了几步：“克劳德先生的是。这么些年过去他也很……后悔，一直希望您能原谅他过去的错误。”

    乔乔：“……”

    她不是让你帮忙求情啊喂！好的心有灵犀呢！

    可惜这会儿修心中的犀牛角似乎被掰断了，完全误会了乔乔的意思不，还把她眼角的抽搐当成了紧张。

    他看了眼风中凌乱的乔乔，下定决心，诚恳地看向还在犹豫的男孩：“乔乔也希望您能原谅她的父亲，因为您和克劳德先生对她来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看穿一切的克劳德笑而不语，他怀中的世界意志则有些茫然：“是这样的吗？”

    世界意志看向克劳德，男人立刻改变表情，一脸悲伤痛苦悔不当初：“是的，我真的十分后悔自己当年的行为，利用了您的真心，欺骗了您的感情。”

    “这、这样啊……”世界意志似乎还是云里雾里，下意识相信了修，觉得克劳德这个狡猾的男人后悔起来真是顺眼多了。再加上他还是乔乔的父亲，男孩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好吧，我就姑且原谅你好了。下不为例！”

    “多谢您的宽容。”克劳德翘起嘴角一笑，笑得世界意志又感觉哪里不对。

    乔乔则一巴掌捂住脸，觉得这傻孩子真的要去给克劳德数钱了。

    之后世界意志又了一些乔乔她们不在王城时发生的事，跟克劳德追忆了一下当年，等完时空警察即将再次来袭的事，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真理法庭的晚餐简朴又清爽，和一般平民家里的没什么区别。从这里就能看出，大法官虽然地位很高，但所拥有的权势财富还是远远比不上国王和有信徒供奉的大主教。

    考虑到最近王城不太平，世界意志直接在真理法庭这里安排房间让暗影队和克劳德住下。仆人很快听命而来，这是乔乔第一次看见其他人在世界意志面前的样子——

    唯唯诺诺，恭恭敬敬，且发自内心的爱戴。

    注意到她惊讶的目光，男孩骄傲地挺起胸脯，翘起鼻子：“了交给我没问题嘛！”

    倒也是，世界意志本身能随时随地监控别人，出生又自带满级闪电技能，处理申诉时快速公正，有这么大一个外挂庇护镇压真理法庭，还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晚餐结束，乔乔能明显感觉修放松了许多，想必他这一路也在担忧法庭的事。

    她忍不住找了个机会悄悄劝他：“既然你已经离开真理法庭，就不要想太多，相信世界意志，让你自己轻松一些吧。”

    修侧头看了她一眼，鼻唇的线条在烛光下清晰可见，眼中光泽温柔明朗：”我知道。”

    他帮乔乔开门，微微垂着头，鼻梁和金色的刘海在脸上落下柔和的阴影：“好好休息吧，晚安。”

    乔乔不由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晚安。”

    至于好好休息，既然回到了王城这个风暴中心，乔乔又怎么休息得了呢。

    半夜，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借着外面冰冷朦胧的月光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靠在窗台上。窗户大开，呼呼的冷风裹挟着刺鼻的血腥冲进房间，白色窗帘哗哗的响。

    乔乔一下握紧枕头边的短刀，半坐在床上：“什么人。”

    稍重的呼吸声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明显，乔乔眼角向桌子上撇去，那里放着烛台和她的弓箭。

    “呵呵……”低低的笑声破死寂，靠在窗台上的黑影动了动，擦亮一张火纸。

    火焰在指尖跳动而出，照亮一张俊秀的脸孔，那人淡金色的瞳孔倒映着指尖的火苗，两只眼睛里都似烈焰燃烧。

    “巴洛……”

    乔乔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被锐器划开的伤口看上去很新，还在往外冒着血，从巴洛的指缝里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很快便汇聚了一滩血泊。

    就算伤得这么重，他还是在笑。

    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多日未见的青年穿着一身软甲，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身形。

    “看来我运气挺好。”巴洛笑着轻咳几声，吐出一口血沫，“这么多扇窗户，竟然正好是你的……”

    话音未落，他就两眼一闭，向前倒下。

    乔乔下意识跳下床冲过去扶住他，一接触，乔乔才发觉他背后还有两条致命伤，狰狞的伤痕连外面暗灰色的软甲都破开，看上去无比凶残。拖着这样的身体，竟然还能躲过外面警戒的雇佣兵，真不愧是业界顶尖的刺客。

    这么重的伤口，光靠乔乔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她皱起眉，把巴洛扶到自己床上便要出去找人。

    结果脚尖刚转了一个方向，左手就被人一下握住。

    巴洛撑开眼，嘴角的弧度竟然还没消失：“别告诉别人。”

    挤出这句话，他再次昏死过去，那只手却牢牢抓着乔乔的手腕。

    乔乔低着头瞪着他，还没想好怎么办，“叩叩——”两声，房门被推开，修俊美如月光的脸孔出现在门板后：

    “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见——”

    冰蓝色的瞳孔倒映出床上的重伤患，还有那只死死扣住乔乔的手臂，修抿了抿唇，闪身进屋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补充完，“我听见一点动静。”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修的房间正好在乔乔旁边，而且他觉醒血脉后，五官也敏锐得堪比乔乔，甚至对声音敏感程度更甚一筹。

    现在乔乔就和修面面相觑，好半天后，修才想起来点燃烛台。

    房间亮起来之后，修也看清了巴洛身上的伤口，此时后者的鲜血已将白色床单染红大半，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冰冷厚重的血腥味。

    修拧起眉，先走过去将大开的窗户合上，随后再来到床前，把巴洛的手掰开。

    乔乔揉着自己被解救的手腕，叫住准备再次离开的修：“他让我别告诉别人。”

    修沉默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注视着床上某人的视线温度也有所上升：“那就不告诉别人。”

    他走回来，弯腰俯身，一只手悬在刺客身体上方，温暖的白光浮现在半空中。

    所以，队伍里有个治疗就是好，还是满级治疗。

    奶妈给力，巴洛身上的致命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是那些流掉的鲜血一时半会是补不回来了，那张脸在治愈神术的白光下白得像张纸。

    等修放下手时，巴洛已经睁开了眼。

    看见修，巴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再撇过头看见坐在桌子旁边乖乖等待的乔乔时，连表情都复杂起来。

    乔乔立刻解释：“我没有告诉别人，是修听见动静自己过来的。”

    巴洛看向面前这位前任大法官，昏迷时都没消退得笑容消失，淡淡道谢：“原来修大法官耳朵这么好，真是深藏不露。”

    “叫我修就行。”修退后一步，让出空间让他撑起身。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乔乔好奇。

    巴洛瞥了眼修，似乎是在估量要不要告诉他。

    乔乔替修有些不爽，不管怎么，刚才还是修救了他的命。

    好在巴洛衡量了一会儿，轻咳几声，摸了摸胸口刚刚愈合的伤口还是开口道：“你们知道大王子死了吧。”

    乔乔和修同时点头，连幅度都一模一样。

    这两人出奇一致的动作看在巴洛眼中，就跟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

    他撇开视线，看向桌上的黄铜烛台：“那你们知不知道，神会算开始清理觉醒魔力的人。”

    “什么意思？”乔乔一下坐直身体，修也露出关注的神情。

    巴洛冷冷一笑：“这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整片大陆到处都是觉醒魔力的人。神会坐不住了，早就想清算，只是之前一直被王位之争拖住，现在大王子一死咳咳咳咳！”

    他忽然猛地咳嗽起来。拳头抵在嘴前咳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继续道：“大王子一死，他们不就腾出手了么。

    费兹捷勒早就过，随着魔力因子的复苏，觉醒魔力的人会越来越多，各系魔法也会重新出现。

    在此之前，唯一掌握光明魔法，或者神术的只有光明神会，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维护他们在神术上的绝对垄断地位，光明神会想处理那些觉醒者乔乔并不惊讶。

    只是神会刚惹完贵族，现在又要对上平民吗？塞恩就不怕翻车？

    她还在沉思，修已经皱眉询问：“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巴洛轻轻一笑：“为了我自己啊。”他抬起手，一抹绿光在他指尖跳跃，“觉醒了这没什么用的魔力，反倒成了塞恩的眼中钉。我都觉得自己倒霉。”

    一开始乔乔还以为这抹绿光是毒系魔法，还想这不是正合他的职业吗。

    结果巴洛苦笑：“要是毒系就好了，我查了资料才知道，这是德鲁伊的魔力。”

    德鲁伊，和自然作伴，主要培养控制动植物。

    好像是跟躲藏在暗中一击毙命的刺客相差得有点远。

    巴洛挥挥手，让那点晶莹的绿光消失在空气中，星星点点的绿光漂浮着慢慢变透明，漂亮得不可思议，宛如夏夜的萤火虫，却把巴洛那张脸照得格外阴沉：“塞恩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这个在他眼前觉醒魔力的家伙。一听兰斯挂了，我就想办法逃出神会，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咳咳。”

    他抹了抹嘴，冷笑：“真不愧是塞恩大主教啊，算无遗策，早就料到我要跑路，安排了埋伏，险些就交代在那儿了。”

    乔乔觉得他的合情合理，但鉴于她被他骗了好几次，所以听了这么多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你这是要弃暗投明吗？”

    巴洛望着她，脸上的冷笑变成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应该弃明投暗才对。毕竟在神会那边，他们认为你们这些觉醒了血脉的家伙才是异端。”

    乔乔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修的脸孔也更加冰冷。

    “有多少人知道？”修问。

    巴洛：“没几个，就塞恩和他的几个心腹。当然，在我觉醒魔力之前，我也是他的心腹之一。这种事毕竟没证据，他也只是猜测，但是啊——”

    他侧过脑袋，意味深长：“塞恩对我们过这样一句话：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乔乔忍不住看了一眼修：难道他们猜错了？塞恩不是想消灭人类，而是想消灭他们这些非人类？

    见两人皆是沉默，巴洛又笑道：“我知道我这么，你们不会相信。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

    他转向修：“大法官之前和塞恩做过一个交易是吧？据我所知，他那里的卷轴可不止一个。”

    “不可能！”修猛地抬起眼，“那份卷轴只有一个！”

    巴洛摇了摇手指：“或许刚现世时的确只有一个，但是，我的的确确看见圣女有一次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黑色卷轴交给塞恩大主教。”

    伊迪丝！

    她有亚泽兰的记忆！

    乔乔瞬间恍然，如果真的有变数的话，只会是那位魔法帝国末代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