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
第二天上午, 贺幼霆到的很早。
他将车停在马路对面,两手搭在方向盘上,额头靠在手背上憩。
昨晚断断续续聊了很久, 最后郁星禾都睡着了他才轻轻挂掉语音, 早上起得又很早, 这会儿有点儿犯困。
上午阳光很足,车里温度逐渐升高,头发烤的火热,他靠回椅背,伸手将遮光板掰下来, 揉了把脸, 看向鉴定中心门口。
郁星禾到了会给他电话, 这会儿才九点半, 应该还没到梓。
鉴定中心侧门走出个人。
虽然衣领竖起,遮住半边脸,但还是能依稀看清他的样子,是沈庭毓。
贺幼霆觉得有些奇怪, 目光跟着他, 直到他上了那辆他见过几次的车。
车很快开走。
还没时间思考那么多,电话就响了, 郁星禾的声音传过来, 问他到了没有。
同时鉴定中心门口停了辆出租车,郁星禾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关车门, 站在路旁。
贺幼霆很快下车,等了个红灯穿过人行道,走到她身边。
郁星禾挂掉电话,“你早到了?”
“没多久。”
她点头,外面挺冷的,两人推门进去,在大厅里找了等候区坐下。
贺幼霆问:“沈庭毓呢?”
“没有通电话,应该还没到。”她看了手机的时间,“到十点我再给他电话吧。”
这种私人鉴定中心装修都很豪华,座椅是纯皮的,还带按摩功能,大厅里温度很高,两个人坐了一会,就觉得昏沉沉的有些困。
十点刚过,沈庭毓推门进来。
他一眼看见坐着的两个人,步履从容走过来,身上夹着一股凉气,面带歉意,“抱歉,有点事耽搁,来晚了。”
郁星禾站起来,“没有,才刚过十点。”
贺幼霆一双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探究地研究他的表情。
两个男人视线一碰,互相点头算是招呼。
“走吧。”沈庭毓看向贺幼霆,“贺先生也一起?”
看似邀请,但如果想让他同去,就不会这样问,贺幼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看郁星禾,“我在这等你。”
“嗯。”郁星禾心情忐忑,手心都有些出汗。
昨晚没有睡好,时间越近,她越紧张。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主任办公室。
谢主任起身迎接两人。
沈庭毓挂的是VIP号,鉴定中心服务态度都跟普通人有区别,有专人接待,不然只在窗口取结果就好。
他倒了两杯咖啡放到沈庭毓和郁星禾面前,“二位稍等。”
转身走到资料架上,从中抽出一个文件夹,坐回椅子上,看向对面两人,“我来读,还是您二位自己看?”
郁星禾双手放置膝盖处,拳头攥着,看得出有些紧张,沈庭毓看了她一眼,“您来念吧。”
“好。”
谢主任翻开文件夹,从基本资料开始,中间跳过纷繁复杂的数据,只通俗易懂的百分比,翻了页,目光下移,念出最后一句话:经我中心鉴定,沈庭毓先生与郁星禾姐为父女关系的概率为——99.99%。
他抬头,“确认为父女关系。”
一时间屋内安静,无人话。
谢主任对此场景再熟悉不过,沉默的有,歇斯底里的有,架闹事的也有。
他将鉴定书推到一语不发的二人面前,“二位可以自己看一下。”
郁星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事实上她有心理准备,可这一刻真来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最后还是沈庭毓拿了鉴定书,“多谢。”
他站起来,拍了拍郁星禾的肩膀,“咱们先出去。”
郁星禾恍恍惚惚,跟着他走出去。
两人一路回到刚刚的大厅。
关系忽变,父女俩似乎都没想好该怎么相处,面对面站着,一时间都没话。
末了,沈庭毓垂着半天的手还是抬起来,轻轻拍了拍郁星禾的肩膀,动容的了句:“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钥匙,开启水库闸门,郁星禾多年来的委屈,寄人篱下的艰难,独自生活的孤独无助,所有情绪倾泻而出。
她瞬间红了眼眶,睫毛轻轻颤抖,一大颗眼泪滑落下来。
她习惯性哭的没声音,咬着唇忍耐。
沈庭毓上前一步,将她拢入怀里,轻拍她背,“都过去了,以后爸爸会好好补偿你。”
贺幼霆在门外点了根烟。
烟圈在鼻息缭绕,他耳朵冻的红红的,低着头拍了拍衣角上蹭的灰尘,目光转向屋内,他夹着烟的手指一顿。
沈庭毓抱着郁星禾,她在哭,额头抵在他肩上。
他愣了两秒,猜到鉴定结果,掐了烟,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推门进去。
郁星禾看到他,从沈庭毓怀里退出来,手背抹了抹眼角。
贺幼霆走到她身边,“星禾?”
几秒后,郁星禾轻轻点了头。
沈庭毓此刻脸上完全是慈父的愧疚,他看着郁星禾,“我太太和你弟弟在上海定居,我会尽快带你去见他们。”
他递过来一张酒店的名片,“爸爸一会要跟文化局的人吃饭,不能陪你,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我有很多话要跟你,晚一点吧,希望你能来找爸爸。”
郁星禾接过卡片,那个称呼在舌尖绕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叫出口,只轻轻点了头,“嗯。”
沈庭毓走后,贺幼霆才露出紧张神色,略压低了身子看她,“真的是?”
郁星禾点头,她眼角还是湿的,“我们能不能出去?这里好闷。”
他将车开到江边。
是江边,其实不是江,是一条宽大的河流,从两个城区中间穿过,边上建了广场,人们习惯叫这里江边。
郁星禾一个人靠在栏杆上吹风。
贺幼霆坐在车里没出去,他想留点空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郁星禾今天依旧是一身素色的毛呢大衣,领子宽大,没戴围巾,白皙的脖颈露出来,好在长发能稍微遮挡一下,不然冷死。
大概是怕蹭脏衣服,她只两只手交叠搭在栏杆上,下巴搁在上面,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眼睛。
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十五分钟了。
贺幼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想起早上的沈庭毓。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没确定之前,他什么都没跟她。
他摸出手机,给沙瑞了个电话:“帮我查个人。”
五分钟后,贺幼霆按了按喇叭,滑下车窗,一只胳膊搭在窗沿上,“快进来,一会要冻感冒。”
郁星禾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头发微乱,大概昨晚也没太睡好,眼睛下有轻微的黑眼圈,可即便这样也还是帅的,无论何时都那么惹眼,连车都没下,路过的姑娘都要回头多看他两眼。
忽然想起他昨晚的话:如果他是你父亲,就乖乖做我女朋友呗。
贺幼霆又叫了她一声。
她走过去,坐回车里。
贺幼霆开了暖风,车里热乎乎的,扭头看她,“站那么久,不冷么。”
姑娘缩了缩脖子:“冷。”
“那还不回来,傻。”
她笑了笑,酒窝若隐若现,“你还不回去工作。”
他晃晃电话,“手机邮件都能搞定,谁还老困在公司。”
现在无纸化办公的确方便很多,需要审批的东西都是走邮件,走系统,不用像以前一样让人拿着单子找每个领导批来批去。
他刚刚等她的功夫,已经处理了十几封邮件。
想了想,他问郁星禾:“待会要去沈庭毓——”完觉得不妥,改口,“去他那?”
郁星禾点头:“嗯,要去的,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他,下午吧,你不用陪我,你忙你的。”
他没再什么,点了点头,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郁星禾了几样,想让他最后定一个,他没回应,扭头一看,发现他眼睛一直盯着前方。
她有点奇怪:“怎么了?”
“没事,看到个老朋友。”
他熄了火,开车门,扔下一句话:“车里等我,别下来。”
郁星禾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看到他边走边歪了歪脖子,两手腕扣在一起活动了下。
那是架前的一贯动作。
郁星禾忽然有点紧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不让她下车,她只能紧张的盯着他一步步走向前面那两个人。
其中一人看清是贺幼霆,下意识挡在另一人面前。
身后那人话都哆嗦了:“你,你,你想干嘛?!”
贺幼霆觉得挡在他们中间的人碍事儿,直接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拍他脑袋上:“我找你们于总聊个天儿,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横冲直撞,手劲儿又大,那一米七的男助理跟个鸡子似的轻而易举被他扒拉到一边。
走到于建国面前站定,他居高临下,歪着头,一脸痞子相,嘴角挑了挑:“于总,躲我干什么,我又不吃人,上次那椅子不是也没砸着你么。”
这人就是之前跟贺幼霆的产品经理起了冲突的那个供应商,自从他们公司跟乐思优品解约,失去了最大的客户,生意一落千丈,听最近已经沦落到去三线四线城市找合作公司了。
贺幼霆:“我最近一直想找你谈谈,没空出时间,今儿正好碰到,咱俩还挺有缘,来——”他揪着领子把人往江边拖,一下摁在栏杆上,于建国半个身子被他压着下腰,一扭头就能看到水浪拍着桥墩。
他彻底慌了,豆大的汗珠渗了一脑门,也顾不得体面,吼出来:“贺幼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你就是个流氓,土匪!”
贺幼霆舔舔嘴唇,阴恻恻地笑了:“对,我就是流氓,可怎么办呢,流氓也要工作啊,你购物节那天拆我的台,是几个意思?”
于建国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腰都快断了,死不承认:“什么购物节,我不知道你什么,快放开我!”
贺幼霆手上用力,也不逗他了,眼神锐利的像一把刀,声音里带着股狠劲儿:“告诉你,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最好给我省了,你以为我真是网上的什么谦谦君子,杰出青年?那都是扯,我不是什么好人,少他妈惹我,你舅子再敢去我公司割电线,我他妈把他老二割了,听见没有!”
这事涉及到二叔的朋友,他没让沙瑞查,亲自出马,把那人查了个底儿掉。
于建国的腿已经开始发抖,彻底怕了贺幼霆:“听,听见了。”
“还有,”贺幼霆拍拍他的大油脸,“以后少在我二叔面前煽风点火,他到底姓贺,真出了事他只可能顾着贺家,跟我站一条线,你以为你挑拨离间几句话,就能让我们反目成仇?电视剧看多了吧,里面的道多着呢,你还太嫩。”
他撒手,整理自己的衣领和袖口,淡淡瞥向已经瘫软在地的于建国,“滚,再别让我看见你,见一次揍一次。”
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助理赶紧搀着于建国踉踉跄跄跑的无影无踪。
贺幼霆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懒得像其他人一般搭台唱戏,牵线铺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啰啰嗦嗦半天不入正题。
他就喜欢单刀直入,用最省事的方法解决问题。
反正他确实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
他看着他们狼狈的身影哼笑一声,转身,发现郁星禾站在车边一脸紧张看着他。
他敛起骇人神色,冲她笑了笑,很快走到她身边,“下来干嘛,不是让你在车上等我?”
郁星禾看向他身后:“他们是谁?”
“俩坏蛋。”
他低头,看到她黑色的鞋带松了,有一根长长的拖在地上,延伸向车底。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
他就这样屈膝蹲在她面前,捡起地上的鞋带帮她系好。
心仔细。
力道轻柔。
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就此在了郁星禾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