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禁地
重山派禁地在重山后山。
严泊生性既严谨又散漫,他对于师弟师妹可谓是从鸡毛蒜皮的事到渡劫升阶的大事,事事操心,但对于一些身外之物却是淡漠得很,连自己的庭院里也只种了最好存活,四季常青的常青树。
更不用让他上点心理重山后山了。
寻常山峰都有弟子理,但重山后山连接禁地,弟子不能随意靠近,因此可以是无人理。
灵木花草虽长得慢,但也经不住长时间不管不问。后山原来的山路早已被各种杂草野花覆盖,林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后山里,时不时被倒塌的或者歪曲的灵木挡路,避让间不留神又被横生的枝丫勾到衣衫。
林巉走得苦不堪言,心里想着待大师兄醒过来,一定要逼着他把后山理一番。
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一扇半隐在泛滥林木中的巨大的石门,才出现在林巉眼前。
林巉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块三寸长,没有一丝花纹,却象征着凌霜峰峰主身份黝黑木牌,将它扣在石门上众多花纹的一处凹陷中。
巨大的石门扬起些许轻灰,轰然而开,露出门后深邃的黑暗,如同一个张开巨口的凶兽,静静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林巉手指点空,一个“柒”字凌空而显,飞入黑暗中。
凌霜在腰间微微颤动,丝丝寒气从剑鞘中溢出,林巉面不改色,举步走进门中,瞬间便淹没在黑暗里,身后石门轰然关闭。
短暂的眩晕后,林巉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身处一片密林之中。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处第七层禁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后,便向前走去。
此行不是为了历练,他没有逗留,只想着尽快找到方处然,将他带出去。
林巉感受着附近每一寸的空间,希望捕捉到方处然留下的痕迹或者灵力残留。
可这第七层禁地实在太大了,哪怕林巉的神思能覆盖数百里,走到夜半时分时,他也没有发现丝毫方处然留下的痕迹。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林巉靠着一棵古木,毫不在乎泥污地坐下,认真思考着对策。
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极淡的香气,那香气虽淡,吸入后却让人精神一振。
林巉以为附近有着灵植存在,但他并没有时间浪费在寻觅灵植上,便没放在心上。
等到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时,林巉才忽然警觉起来,他站起身来,灵力运转间护在周身,将绵密的香味尽数隔离开。
附近似有异动,林巉正要凝神细听时,忽然以他为中心,四面八方仿佛炸开了的油锅一般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凌霜瞬间出鞘,刺眼的剑虹照亮了周围的场景。
黑暗中,四面八方无数的藤蔓如同隐藏在黑夜中妖兽的触角一般向他伸了过来。
凌霜森寒的灵气陡然炸开,瞬间将林巉周身十米内的藤蔓尽数炸裂,靠近攻击范围的藤蔓也被蔓延出的寒气冻结,轻轻一碰,便碎成了粉末。
但却有更多的藤蔓紧随其后。
林巉不想与其缠斗,足间一点,踏在一片树叶上,站在古木顶端将下方景色尽数收于眼下。
此地不宜久留,他脚间一移,恍若鬼魅,转眼间身形便到了十里之外。
身后瞬息间便有破风声至,林巉猛地一侧身,一株成人手臂粗壮的藤蔓便堪堪擦过他的胸口,直接划破他胸口衣衫,而几乎在他避开胸前藤蔓的同时,身后又有几株藤蔓迅疾袭来
手中凌霜剑一转,齐齐斩断那几株藤蔓,林巉不愿再浪费时间与精力,他加快速度,继续向前掠去。
足足追了数百里,那些藤蔓才不甘心一般慢慢退了回去。
林巉不敢再落到地面上,怕再招惹到这些东西。他从一棵灵木顶端踏到另一棵灵木顶端,想着在空中,总比在地面消停一点。
他忽然心神一动,方处然进到此地寻灵草,自然是一寸一寸寻过去的,少不了遇到灵兽妖植,就算不斩杀,缠斗也是少不了的。
想到此处,林巉便留心寻找着沿途是否遗留了斗的痕迹以及受了伤的灵兽或者尸体。
他将遇到的一些痕迹详细记下,寻寻觅觅间,竟被他大概摸索出了疑似一条方处然的路线。
但林巉并没有冒进,反而更加心谨慎。
越往里走,周围越安静,到后来的几日,林巉几乎连偶尔的一声灵兽咆哮都听不到了。
一寸连一寸的杀机默默地隐藏在寂静之中,等待着猎物一时不察,踏入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即使林巉一路已经足够心谨慎,甚至草木皆兵,林木中依旧会时不时扑出一只双目通红的灵兽,或者一株引诱着、想要把他作为食物的魔植,缠斗脱身间,还要分心不要招惹到其他的东西,虽没有性命之忧,但也足以让他狠狠吃了一把苦头。
林巉一身青袍破破烂烂,束发的玉冠也在几乎一刻不停的斗中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他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一根不知材质的布条,将散落的头发随意捆了起来。
这几日他几乎一刻未歇,神经随时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林巉揉了揉额角,不由得想到家里的徒弟,不知道等他醒了过后又会怎样闹,那崽子难哄得很,也不知道程振鹭她们哄不哄得住。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场景一般地轻轻一笑。
他还不能松懈,他还没找到方处然,他还没有把方处然平安带出去,他也对徒弟保证过他会平安归来。
正当他继续向前走时,他的神思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也极其熟悉的灵力痕迹。
林巉脚步猛地一滞,抬头看向东北方,转身御着凌霜的身影犹如一道光影一般向那处飞速掠去。
东北方两百里处,他感受到了方处然的灵力痕迹。
一刻钟后,他收起凌霜落到地面,几乎是瞬间发现了不远处斗的痕迹。
周围的杂草上沾了不少的血,他指尖轻捻血迹,在血迹中感受到了方处然的气息。
血迹是最近一段时间的,还残留着些许的灵力,血迹新鲜,方处然身受重伤也走不远,应该就在附近。
“二师兄——”
他喊道,声音被灵力包裹,扫荡过附近的每一寸角落。
周围寂静无声。
须臾,不远处传来一道同样被灵力包裹的声音。
“这里。”
林巉心中一喜,身形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掠去。
林巉落地后寻觅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被杂草乱木完全覆盖住洞口的隐秘山洞。
山洞中充满着浓烈的血腥味。
石头上一颗夜明珠微微照亮洞里的场景,方处然虚弱地靠在石壁上,俊逸的面容苍白如雪,往常明亮的眼睛半阖着,微微黯淡,但在抬眼时,却依旧映出逼人的锐利。
他的胸口缠满了布条,鲜血几乎将其全部染红,两只手臂亦是伤痕累累,露出来的一只腿上甚至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怎么来了?”方处然皱眉道,“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的。”
“若你出了事,大师兄非得剐了我不可。”方处然靠在石壁上,叹了一口气道。
林巉:“那若是你出了事呢?”
方处然一愣。
“况且,如果我不来,你一重伤之人算怎么走出这七层禁地?”林巉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这样嘴硬!”
方处然的心神仿佛被“嘴硬”这个词烫到了一般,他垂下眼睛,映着洞中夜明珠幽幽的光芒,“以后不会嘴硬了。”
林巉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什么,恍惚间竟有一种苦等云开终见月明的感觉,仿佛心中有一根紧绷的弦,蓦然间便松了。
林巉忽然很想见到严泊,把这句话告诉他。
那个总是将寂寥隐藏在笑容下的男人,逆流而上那么漫长的岁月,如今终于能够走进那人的心里,占据了那一寸心尖位置了吗?
“若是大师兄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巉垂眼轻轻一笑,走上前,在方处然面前寻了块勉强干净的地方坐下。
一股苦涩从方处然心尖泛出,在口齿中蔓延,最后竟让他鼻尖都微微发酸起来。
他忽然觉得连上扬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方处然:“抱歉,是我……”
“好了,别了。”林巉实在不忍看着方处然这副模样,断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有什么话出去后慢慢跟大师兄去。”
方处然最严重的伤势在胸口,一道泛黑的伤口从左肩处横贯到右腰处,皮开肉绽,深得骇人。
哪怕方处然第一时间上了清毒止血的灵药,待林巉解下包扎的布带时,伤口依旧在慢慢地渗着血。
“有毒?”林巉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皱眉道:“这是……兽毒?”
方处然面无血色,点了点头,道:“我入禁地的第一个月便找到了凝魂草,可是有一头蛟龙守在那里,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前几天,我见它离开了一阵,以为是一个契机,谁想到……”
“蛟龙?!禁地里居然会有蛟龙?”林巉翻找丹药的手微微一滞,随即皱眉看向方处然,低声呵斥道:“你还敢去盗灵草?是嫌命不够长了吗?”
蛟龙数量极少,整个三界恐怕也只有一手之数。且蛟龙自出生起就有分神期修为,即使一只蛟龙终身境界不会再有大的进步,但分神期的修为也足以让它们在三界横行霸道。
林巉不由得心有余悸,觉得方处然如今能要死不活地躺在这里都是重山派先祖庇佑。
“没事,我命大,恰好有个山洞能让我避避。”方处然顺了顺林巉的毛,仿佛生死一线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方处然:“这个山洞好像能掩盖我的气息,我躲进来后,那只蛟龙寻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我,就离开了。”
林巉冷冷地看了方处然一眼:“离开了?蛟龙最记仇不过,你趁它不在想要盗它灵草,想必它已经记住你了。你信不信,你前脚刚踏出这个山洞,后脚龙爪子便能糊到你身上来。”
方处然被噎了一下,老脸一红,“我这不是……嘶——”
林巉手执一把刀,干净利落地割下方处然胸前伤口处坏死的肉,无情无义地道:“别话了,不然血又渗出来了。省点力气吧,一会儿还要处理你的腿。”
罢,林巉将温扶歌亲自研磨出来的止血灵药直接敷在方处然胸口处。
那灵药效果虽好,却没有任何的镇痛作用,方处然面不改色,却偷偷咬紧了牙关。
“它虽糊了我一爪子,但我也几乎砍断了它的龙爪,仔细算来,我不亏。”
林巉简直不知道该对自己这个脑子偶尔抽风的二师兄什么好,索性一言不发,默默将他与蛟龙寻常敌对的关系上升成生死仇敌。
他依法炮制地处理完方处然的腿,用干净的布条将其包扎起来。
“胸前伤口要是再深一分,你就等不到我来了。”林巉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了一件外袍,换下了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衣。
“这几天专心养伤,等你可以走动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方处然闻言一愣,随即敛了目光,一言不发。
林巉见状,心里微微一沉。
“二师兄,你可莫要犯傻。”
方处然微微低着头,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他的半张脸隐于阴暗之中,脸上尽是血渍,伤痕累累,却浑身都透出一股绝不回头的执拗与坚定。
“巉,我还未拿到凝魂草。”
“你还想着凝魂草?”林巉忽然站起身来,“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出了事,我们怎么办?重山派怎么办?大师兄又该么办?”
“唤醒大师兄不一定必须要凝魂草。”他看着方处然,压了压火气,沉沉道:“莫你全盛时期,就如今你身受重伤,再去盗灵草岂不是自寻死路?二师兄,不如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再从长计议。”
方处然摇了摇头,拒绝道:“师兄已经昏睡了三个月,再拖下去恐对他有损。如今凝魂草近在眼前,我不可能放手。”
方处然抬头看向林巉道:“你出去跟振鹭她们报个平安,别让她们担心。我要待在这里。”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锐利:“总能让我寻到机会。”
林巉被方处然气得不知道该什么好,他明白方处然的心情,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能看着方处然以命赴险。
林巉忽然平静下来,默默坐到一旁,一言不发,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他没有听方处然的话离开禁地,而是陪着方处然一起在这石洞中养伤。
方处然在等待机会,他也在等待。
他坚信自己的机会,会比方处然的机会先到。
他有足够的耐心。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方处然照例起身想活动一下筋骨,站起来一半时却直接倒了下去。
林巉地接住方处然,将他直接扶了起来,顺手将墙角靠着的凌霜提起。
“巉?!”方处然难以置信。
林巉冷着脸一言不发,将储物空间中所有能或多或少屏蔽气息的法器取出,通通配在方处然身上,虽不能尽数掩盖,但能掩盖一些是一些。
他一手抗扶起方处然,一手提着凌霜,向洞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