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虽然这些日子不在,但东华将府中事务处理的皆是不错,卫绾只粗略地翻看了一些奏章,也便不再看。
大处没什么问题,处偶有错也是正常。
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换回了男装,卫绾挑了晴好的一日出了门去,她问尚在饮酒的沈牧:“可否与我同行?”
沈牧被冷落了几日,脾气也好:“我从那大营回来,绾绾就不问一下你那数万大军被我藏到哪里去了么?”
“书还在架上,叶也还在林中,你人在我这里,我又要着急个什么。”
“你就不怕我为内应,放了那些乌孙人进城?”
“杨无侍不了我的剑,侍剑总还是要回来的,你不顾及自己,也还是有顾及之人。”
“你……”
“我当初会把薛昭交于你,便是十足的诚意,你不用再怀疑于我,做好分内事,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沈牧最终还是妥协:“那你,是要到哪里去?”
卫绾了个手势,即有一人牵了匹马出来,她道:“上马,路上我再与你详。”
信马由缰,自是好意气。
沈牧甚少与卫绾同游,一个扬鞭不及,陡然间,竟是被卫绾落后许多,也管不了脸皮,当下疾声喊道:“卫绾,你慢着些。”
卫绾哪里会管这些,身子一低,半贴着这马匹,两腿一夹,虽然路上行人不少,也不见得她的马速降了多少,没过多久,沈牧就只能看见卫绾在人海中的一个后脑勺。再要多想就是要跟丢人了,沈牧咬了咬牙,两者取其轻,再扬了鞭,也不再留手。
城门大开,卫绾袖中的令牌只晃过一瞬,远远看见的守门兵士尽是一扫平日懒散,恰是在卫绾近来时,开了通行的侧门,也无碍正门的检查。
卫绾坐镇这敦煌城其实也没有多少日子,只得那位城尉确乎是会做人,卫绾要的便是这种会做人的人。
须知春风得意马蹄疾,虽然现下也不是金榜题名时,但卫绾要逞这马力,沈牧又怎敢不奉陪。两匹马都是好马,马儿跑得快,沈牧要想话,不开口怕吃进飞虫,就是再大声,也可能被风声混着含糊,这般情况,要想卫绾详,可不是痴人梦?
卫绾就是想把沈牧拐带出来罢了。
卫绾朝行的方向极为有目的,西域在西,敦煌再往西,便是玉门,阳关,这两处关隘已收进卫绾怀中,卫绾此行定不是为此,大道有曲折,非到目的地,沈牧是看不清卫绾所想的,可也在她将要放弃思索的时候,卫绾扬了马鞭,指向远山的一处道:“你可知那山之后是什么?”
沈牧还是记得,那处原有一国,但大月氏辉煌不再后,势弱至极以致分裂,虽还为一国,但其实不过是群居的几个部落罢了,当下也不在意:“零星国,苟自为生罢。”
“乌孙脱了匈奴,无外乎匈奴内乱,分了南北,这才一时威慑不能,大月氏尚未被灭时,北有一国,号为康居,王都卑阗,有五王分治,如今乌孙势大,康居有心迎那北匈奴单于共抗之,南匈奴已有降心,今年末定是要归于中原,你我在这敦煌,如何能坐视这两虎相争于我榻前?”
“那你之前要我率军应对乌孙……”
“一是探虚实,二也是借道乌孙,让他们往那康居王都去。”卫绾满眼都是笑意:“无有我言,你多是不会将兵士都投入阵中,我今日带你来此,便是想告诉你,你心中所想,我早有意料,从今之后,事态愈急,我着眼于你的空暇也少,可你也要好自为之。”
“你要是只想这些话,何必带我来此。”沈牧对卫绾的这些套话早已产生免疫,连忙摆了手,只想卫绾早奔重点。
“我听乌孙人无定居而来,中间卷了不少牧民,其中多是汉人,我恐他们攻城会以百姓为先驱,到那时,无论我等是否出阵,能得的也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善战者谋,你是我大将,要是到时自乱了阵脚,又该如何是好。”
“你是瞧了我……”
“我知,若只是为了大胜,那些个百姓死了也便是死了,可既然不用如此,为何不将此事的发生化作是不可能?”
“要是有你的那么轻易……”
“牧民们被夺了牛羊,又事生产,定是要被豢养在一处,有这般阵仗,要想得知那确切的位置也不难。”
“若是这样,为何不亲率大军?”沈牧勒了马,马儿原地了一个响鼻,她道:“你武功高深是不假,可你并非不死之身,要想找死也不用捎带上我。”
“可是我的大将军,我的大军不都在你那里么?”
“除却那大营,留守城中的军士也不少……”
“你失踪之后,我就将那些人都派到陇西去了。”
“可我不想去你又能奈我何?”
“是不能如何,只是到时你死在我前头,也不用我不救你。”
“卫绾,你敢?”沈牧早就该知道,兵权是卫绾给她的,这回要收回去也是应该,可她回府几日了,便是没提这回事,就以为卫绾是默认了,哪知卫绾到底还是伸手来要,薛昭不在,要是这兵权也不在,她真的不知晓,她如何能凭此让卫绾保证侍剑一定没事呢?
雪山之威,横行西域,现下只有余党,但他们想要一个人也还是简单,便是卫绾,还不是要送去一个人为质的。
只是可怜,比起她来,剑未铸成,侍剑无用,对方才被选作了那质子。
两个人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此事发生,沈牧一直觉得是自己欠侍剑的,她这个人最讨厌欠人人情……
沈牧横刀相向,而卫绾兀自站着也就由着沈牧的刀贴着她的脖颈。
沈牧道:“你不要逼我。”
“什么叫逼,现如今,难道不是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么?”卫绾一只手搭在沈牧的肩膀上,笑意妍妍:“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必将我和你以前的那些主人看做是一样,他们被杀了就是死了,可我要是被你杀了,你可就是罪过。”
沈牧颇为嗤之以鼻:“合着就你是人,他们都不是人?”
“你可看着罢,未来十年,若不是有我,岂知会有几人称皇几人称帝。”
“我只知乱世出英雄。”
“可若是没有这今上,又哪里来的这乱世。”
“满口胡言。”
在沈牧了一句满口胡言之后,卫绾适时住了嘴,她刚刚刺激沈牧太过,沈牧握刀的手倒是稳,只在她脖子上割出了几道血迹,但确实的疼痛也还不是能够被忽视过去的,这让她忍不住抠了抠手心。
沈牧很快是发现了卫绾的异样:“我原还是以为你不会痛的。”语气却是温和了不少。
卫绾是知道沈牧这个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但她此行是要来收服这个人为己用,乍一看,臣属关系与朋友关系带来的益处区别并不大,但唯命是从和拔刀相助带于人的心情还是有很大不同。
只有唯她是从的人,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使用,而只会拔刀相助的人,总是不牢靠。所以前者,她可以让其死得其所,而后者,除了能得了她两滴同情的眼泪外,还能剩下什么呢?
入她局中,不是死棋,便是废子。
她为天下奕,有此种要求,确也应该。
但沈牧是不会明白的,她从前将卫绾当做是救她出苦海的恩人,后来亲近的便是将卫绾当做是她的朋友,自我的变换,带来的就是她以之为的卫绾的利用。
心里面哪能舒适的?
皇位之上,只坐一人,古往今来,可有能与之称兄道弟者,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沈牧的温和只持续了一瞬间,因为卫绾用绝景将她的刀弹到了一边,虽然只是用剑脊,但沈牧也发觉了自己的这柄刀已有了内伤。
有灵的剑自不是凡铁,可如斯气势,也是可怖。
卫绾抱了剑,一手牵着马,只看背影,倒还真的像是一名侠客,她道:“只稍作探,我带你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值不值得救。”
从早发白日,到夜深无光,马儿跑的疲软,卫绾才指了沙带的一处火光,道:“便是那里了。”
这可能只是头阵的一块聚集地,那由着泥土堆起来的房屋泥土都还很新鲜,守卫的乌孙人也不如何多,两个人轻功高绝,随便寻了个空档就闪身进了去。
不过地方不大,规矩却多,几处房子都是由着乌孙人住的,百十来个汉人在一日的辛苦后还只能与牛羊睡在一起,竟是一点声都没有。
沈牧低声道:“你是带我来看什么?只看他们睡得安稳?我那时可没有他们这么好的待遇。”
薛昭并不作声,她到了一处房子前,长剑锋利,一刺进去便如切水豆腐那般,往下划时也极为顺畅:“你以为敦煌周处少有坚石,他们这房子是怎么建起来的?”
泥土剖开处,立时便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恶臭味,夜风吹过,从中还飘出几丝如缕的东西,沈牧手摸着,感觉极为坚韧,也无需去猜想,便道:“始皇筑长城,也曾以人尸为基,乌孙蛮夷,尚不能与中国谥号,有如此所为,也不奇怪。”
卫绾睨了沈牧一眼,淡淡道:“你以为他们只赶着那些牛羊就能走到这里来?你听过始皇筑长城,就没听过有军队用腌渍的人肉充作军粮?对了,你当初的那些仗都是有道义,双方军阵不摆开,不,一方未过河,也不,赢了,讲究穷寇莫追,输了,也是军力不及,输得坦荡,你只觉得自己遭遇的够多,岂知兵家事起,你执戟尚有一击之力,这些人只类同牛羊,可不是要比你更可悲些。”
沈牧缄默不言,遇着这与她同类境遇的人,她该是心软的,可旁人再如何与她也不相干,她冷血,又能如何?
没再让沈牧考虑,卫绾心地将泥土填上,转了身就要走,沈牧一时不觉,本能地就是抓住了卫绾的袖子:“只这样,你就要走了?”
卫绾还笑:“这里守卫是少,可只救了这几个人又有何用,还草惊蛇,没准会惹出更大的事来,再者,我手中空无一物,只有这三尺青锋,犹嫌自保不能,还能做什么,再不走,难道还要等他们醒来,看我们见死不救么?”
卫绾特地在那见死不救四个字上咬了重音。
这话一气是将沈牧心中所想皆是倒尽了,若不是知道卫绾是在她自己,她还觉得卫绾指桑骂槐的功夫又高了许多。
卫绾又道:“你便信我一回又如何,我虽然行事向来有些乖张,但只要应你们的,又有哪一回没有做到?”
空旷的风中许久之后才传来一声颇为含糊的好字。
直到许多年后,卫绾都能想起这夜尽了,白日初升时,远处那一片黑压压的乌甲之士。
沈牧道:“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总也看得我心惊,私底下总也不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人,这番只是如了你的愿,折了我一阵,可来日方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我只想你知道,我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他们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就算你欺我骗我,那又如何?”
而卫绾只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并不答话。
作者有话要:
是曹操的,喜欢曹操的应该有点印象,我就特别喜欢他的这句话。
哈哈哈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