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卫绾已经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了,须知朝廷八百里加急也是日行八百里,可她一日千里都是少的,一路上骑的都是西域宝驹,一旦软了步子,她用了沿路驿站最好的马也不过是要跑这一遭。
她已经数日未眠。
因为要护着薛家所以要回京?这种事,这种话,从一开始,卫绾便是不信的。现在的薛昭是《太上感应篇》的器灵,她与薛家有何道义,护着那些年也便罢了,再护下去,便不该是薛昭所为。而薛昭偏偏是那般的,所以她之所为便定有别的用意。
怎么就没想到长平王呢?那是她阿姊的孩子,不管此刻存在于薛昭身体内的人是谁,那位所谓的薛家大姐与她们都是有绝对的感情存在。
而那位长平王能在何处呢?三王异动,唯一安全的地方自然只有皇帝膝下,若是薛昭没有将她的红丸给卫绾,她当然可以为秦王牵制做那秦王妃的,可是便是不能,那强取的可能就无限可能被放大。
心在薛昭身上,一想到这些,就想马上将薛昭追回来,但既然了让薛昭去,她再追,不又是言而无信了?
犹豫又犹豫,两相抉择之下,卫绾也懒得跟沈牧玩那套杯酒释兵权的把戏,大致安排了一些事情,她就强绑着沈牧上了贼船,尽量以最快的时间挑起北匈奴与乌孙人的争端,坐收渔翁之利后,又全权交给了沈牧处理,虽然大军好不容易拿回了手里,但只能托东华公主做监军,除此之外,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分而化之。
一结束主要的战争之后,卫绾就开始往京中赶了,到了现在,看见满身狼藉,甚至凄惨到丢了一条手臂的薛昭,她一边庆幸自己用的是快马,还来得及救回薛昭一命,一边又自责,早便了不让薛昭如此,可是一连数次,她还是让薛昭不得不陷于危险之中。
薛昭真气暴走,便是卫绾自己也不能自己靠近了还能全身而退,但是这是她该,她愿意的,所以,无所畏惧。
卫绾初始伸手便是发现一直低着头的薛昭在喃喃自语,她抱着薛昭,几声轻呼,对方并不应她,但卫绾也就由着薛昭好自睡了,她并不知晓薛昭此时的内心在忍受着何等的煎熬,她能做的,唯有将自己全部的真元输给薛昭,帮她镇压那些愈加狂暴的真气。
薛昭的手臂也被卫绾好自收在怀里,她初一看见西门辕,甚至都没有多瞧西门辕一眼,扒开薛昭的眼皮看眼白,然后诊脉,喂薛昭灵丹,薛昭已是吞吐不能,她甚至是毫不避忌地抬了薛昭的下巴,咬着对方的下唇,硬生生地用舌尖将那枚丹药顶开对方牙关使其吞咽下去。
西门辕从一看见卫绾女装,内心就忍不住感觉瞎了眼,可对方一直不看他,本来还有的一点心虚便是化作了怒火,让他有胆子在卫绾准备离开的时候拦住了卫绾。
卫绾看他拦在身前,便是转了方向,而西门辕的好轻功便是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卫绾向哪里,他便往哪里。
卫绾于旁人,向来是少生气的,可是这次,她道:“你想死?”
西门辕当然是不想死的,堂堂一镇国侯,在这时极为孩子气,他伸了一根食指出来,面上极是心翼翼:“我问一个问题,我就问一个问题,问过就算了。”
卫绾不作声。
西门辕忙不迭地便道:“我想问你,这薛昭与你,现今是什么关系。”薛昭的存在他很早之前便是知晓,但因着卫绾于她并不如何在意,做下的事情又不是能让人亲近的,所以西门辕反而是乐见其成,直到卫绾将他予她贴身保护的蓝衣慢慢撤换,他渐渐不知晓卫绾到底是如何想法的时候,卫绾忽然就对薛昭在意了起来,到了后来薛昭应了朝廷迎娶东华,他都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像卫绾那样的人怎么会欢喜上一个人,是以,他才敢做下今日的事,这未尝不是种自欺欺人,可这也是有着底气的自欺欺人不是么?
西门辕的目光不无希冀,但卫绾看薛昭眉间的挣扎,只是凑上去亲了亲,一字一句道:“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你我是什么意思?”卫绾似笑非笑的模样比之她平常的笑脸看起来更为吓人。
西门辕的脸色霎时惨白,他摇晃着身子连着退后了好几步:“好,好,真是好,真是好极了。”
卫绾有些不解地望着西门辕,但薛昭的身子耽搁不起,她也便没再多什么,踏了步子上了宫墙,转眼间便是再不见了身影。
黄门添了茶正是出来,他看着原本薛昭在的地方只留了一滩血迹,不由得愕然,他奉了茶,问道:“侯爷……”
西门辕一摆手便是将茶盏翻,红了眼厉声道:“死人你看不见么?”
“可是……”
“是你眼瞎看不见。”西门辕平时的好风度顿时便没了,他睨了一眼黄门,从他手上拿回伞,眼神冰冷,似是在看一个死人。
西门辕是甩袖而去了,他是忘了,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中就有失了势的阉人,他们自卑,狐假虎威,又是痛脚多,一旦是得罪了,就不是可轻易释怀的。
这位黄门平时也得了不少西门辕的好处,不是紧要处,也自然愿意听了西门辕吩咐,可西门辕既然是这么了,索性拉拢他的人也多,不若泄一点消息与秦王,让秦王殿下警惕着这厮的狼子野心,不然,他心里也难咽下这口气。
薛昭感觉自己,似乎又是做了一个梦。
能够睁开眼并且有意识的年岁,记得并不具体,不过还是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直到现在都记在心中。
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时光定时在那刻,在无限的以后再重新记起的时候,能够拿来形容的词语便是无一不美好。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彼之少女,绰约逸态,轻盈不自持。
还不会言语就学会了示好,目光所及的端处仅是从眼下到臂,可是哪怕看不清楚,待到远处伸来一个物什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喊上一声谁也听不懂是姊姊的两个字。
那人面上的欢喜似乎是能发出光来,所以,连带着自己也会满心欢喜。
记忆仅止于此,无限的疼痛又从周身蔓延过来,像是湖堤边的潮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好累的。
然而这份累,却不是由着她一个人承担,所以并不至于到了睡意的境地。
美好的记忆总是不多的,在渐渐撕裂开的黑暗中,那一点温暖甚至都比不上缓缓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更能温暖自身。
毕竟再怎么妄想,阿姊都是死了的。人死不能复生,每每想到这个结果,之前的所有美好就只能被推翻重来,让其阴暗面的潮水拍上岸,初时,只是淹没了脚踝,顺着台阶往下,不用潮水上涌,便没了腿,待到腹处,微微地有些喘不过气,可其奈何,还是要往潮水的更深处走去。
直到湖水死寂,她终是能沉沦下去。
然而,便是这般的想法,也是无法顺利实施,湖水淹了半边的耳朵,从耳边,她听到了一声极为轻的叹息。
若不是太过于仔细,太过于在意,她差点就把叹息当作是恍惚了。可是直到快淹没至头顶的湖水因着这声叹息泛起了波纹,她才停住了脚步,唯恐是幻想,唯恐是自己多想,被辜负的期待太多,唯恐这又是假借着她之期待的一次深深的伤害,她伸长了耳朵,还想再听一遍。
然而,然而。
许久都不曾再听闻。
她垂了目,已然觉得自己多想,可仰了头,不见刺眼夺目的日光,也不见温柔如水的月光,甚至如纱幕般平静的湖面也不见,她的内心莫名其妙地又燃起了一道火光。
能够睁开眼并且有意识的年岁,记得并不具体,不过还是第一眼看见的那个人,直到现在都记在心中。
她缓慢地伸出手去,本来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恰是有一只柔软白皙的手凭空出现,握住她的。
薛昭醒来,身体却是无一处不舒适,她很是疑惑,看身处之地,只平常的女子一闺房,是以看不出太多,不过这定不是西门辕的手笔,那厮恨毒了她,又怎会救她?倒是不知是何人救了她……睡的久了,便是思维都有些迟钝,她良久之后才发现手中是握着一物的,柔软白皙的手掌,虎口指间都略带薄茧,她没有将目光转过去,可是欣喜还是不自胜。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彼之少女,绰约逸态,轻盈不自持。
这想来的词语还是无一不美好,便是套用了来还觉得少了,薛昭甚至不敢动,卫绾趴在她的榻边正是睡的熟,少女面孔脱去了扮作男子的那份锋芒,即使还是一样的人,即使这表情与平时还是一般,可是也只有好的不曾有坏的话来她。
卫绾她,从来就是应该让人亲近的,不过是她原来拒绝,才让人看不出深浅,而现在接受了之后,就只有更让人疼惜的。
薛昭的静静观察却也没持续多久,天早已是亮了,推了门进来的人断这早间的一片温暖,看来人是卫瑕,她地讶异了一下,可到底是没有什么。
卫瑕的表情十分冷漠,她端了一铜盆的水到薛昭的面前,下巴一抬,极为傲气:“一日三次,换药。”
薛昭点点头,抬了另只手才注意到被砍掉的这只手竟是被接了起来,她声音不大,倒是带了几分感激:“多谢诊治了。”
卫瑕拆下薛昭胳膊上绑着的木板,哼了一声才道:“我可没有这么好的医术,充其量我也就是个下手的,你不必谢我。”
但薛昭还是道:“还是要谢你的。”
卫瑕不欲再争辩:“随便你。”
卫瑕需要把薛昭伤口愈合处的腐肉剔去再敷上草药,这差事听起来不难,但腐肉剔去表面的一层还有些深植在了骨头上,连接处有一层薄薄的青色脉络,她工具再过精巧,也免不了在剔除腐肉时会牵扯到那层脉络。
整个过程中,薛昭咬了牙都是一声不吭,卫瑕还着眼于眼前,也忍不住道:“若是疼了,还是叫出来会比较爽利些。”
薛昭再话,感觉声音都是疼的,但她笑得开怀:“还可以受着,便是不疼的。”
从始至终,薛昭握着卫绾的那只手都极为安稳,与她不时便是要震颤一下的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是不知晓她是怎么办到的。
作者有话要: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总算是连上了,ε=(?ο`*)))唉,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