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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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件事,薛昭忘在脑海里已经很久了,仿佛就是一根引线般,卫绾的话引燃了它,最终它炸开了,不得不让她回想起来。

    薛昭道:“卫绾你,还记得慎夫人么?”

    这句话一出来,卫绾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也不想装可怜地站了起来,她没骗薛昭,她确是腿蹲麻了,这般勉力站起来,她还有些摇晃,可是这都比不上薛昭嘴里吐露的那三个字,慎夫人,是啊,她于外人看来只不过是这个身份,可是在她心目中,阿娘是阿娘,而不是那劳什子的什么慎夫人,她的语气变得很正经:“怎么忽然想到要问这个?”

    薛昭摸了摸身上,脸色也是一变:“我衣服换了,那封信不在这里。”

    卫绾很是敏锐:“信?”

    “是一尺素绢,我置于衣衫暗袋里。”薛昭语气很急:“可快些去寻回来,若是被浣洗了,便是糟了。”

    虽然不明白这封信有什么关系,但既然薛昭如此催促,那定是有一番道理,也不待细想,她整了整衣衫,推了门就去寻卫瑕了。

    卫瑕有一手医术,她安排了卫瑕到这京中,自也是有好安排的,许太医是一代名医,也苦于无承接之人,其人对于男女又无甚要求,这卫瑕自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没想到只是以为照拂,到后来还是让许太医还了人情,以救薛昭一命作罢了。

    如是猜想不错,卫瑕负责这府中大事宜,那衣物与何人浣洗,还是其人最为清楚。

    看到卫绾去了,薛昭心情一松,可看到榻下的一双锦靴,她心头又是一跳,是紧急,可鞋子都不穿,那房外又有多少平地可拿来踏的,还是让人不省心。

    卫绾去寻卫瑕,但陈太医虽是独居,这府中建筑也委实不少,她左右逡巡,只瞧见了一个孩儿,,近了看,是卫玠,哪怕她再不想看见这张与自己年幼时多有相像的一张脸,也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问:“你可知你阿娘去哪儿了?”

    卫绾可不知卫玠厌极了她,可不想理她,她怀里抱着数支卷轴,此时走起路恐还嫌慢了,这还要耽搁,又怎生是好,便当是没听到,只一路往前去。

    但卫玠没走几步,便看见卫绾皱了眉站在她面前。

    “你这孩童好不知礼,长辈相问与你,你就这般做派?”卫绾倒是好教。

    卫玠气急生笑:“长辈,你是我哪家的长辈,这种乱攀亲戚的话也得出口,真是好大的脸。”

    “便是你阿娘也要唤我一声叔叔。”

    “夫死从子,我若是不认你,她认你又有何用。”卫玠嗤笑一声,从卫绾身旁过去,有意无意地还撞了一下卫绾,卫绾当然是不会让她得逞的,在卫玠错身要过去时,她手一提,就让卫玠的双脚离了地:“牙尖嘴利,可你这回是要送东西过去吧,许太医向来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你要是不,也便不要过去了。”

    卫玠怀中的卷轴散了一地,如果她以前只是因着自己是卫绾的影子而讨厌的卫绾,但到今日,却是实实地,是因为卫绾的本身而讨厌她的,不过好在这种为难并没有持续多久,遍寻寻不得,卫绾盯着卫玠时的眼角漏过来一个人,正是卫瑕,卫玠没了用处,卫绾自然也不会再为难她,放了手也便是罢了。

    卫瑕刚刚粗读了一遍《黄帝内经》,对于其中要义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也是捧了要去问许太医,哪里知晓这才出了院子,便看见卫绾与卫玠针锋相对。

    定是卫玠顽劣,好在卫绾也不曾计较,卫瑕迎上去时舒了一口气,重又是笑容满面。

    “叔叔怎么出院子来了,可是有什么紧需的,只管开口,总是无碍的。”

    卫绾自然是表明了来意,但还是有所隐瞒,只道那衣衫里有东西。

    可见是紧要的,卫瑕点点头:“但过了这许久,也不知是如何了。”

    “便是浣洗过了,及时晒干也无碍”

    听了这话,卫瑕即是面露难色:“实在不是我放肆,那衣衫破烂,昨夜又让剪子剪了,虽是交待下去收拾了,但这回多是丢了,也不知是否能找回来。”

    “可还记得是吩咐给了何人?”

    卫瑕转身引了卫绾:“随我来。”

    卫玠只觉得卫瑕是对着卫绾才是这副好心情,在旁边气鼓鼓的,看着卫瑕过来也不做声,而看卫绾也下意识地忽略了她,就愈发觉得自己多余了,但哪里想到直到两人离去了,自己都是个隐形人,当下便有些苦涩,她俯身开始捡拾地上的卷轴,卷轴不过几支,可她捡了一支,另一支便又掉回了地,总是不能一怀抱满,捡着捡着,泪花簌簌,竟是不悄然,哭了起来,可是不能哭的,须知这眼泪也是如同墨汁一般,若是洇在卷轴上,那痕迹定是消不掉的,赶紧扯了袖子擦了擦,但这一手空了,原本还在怀的一支卷轴也便掉了下来。

    忽然有人在旁帮了忙,只三两下,这地上的卷轴便是捡了起来,原来是许太医,这人一点都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弯腰直背,竟是没有一处是不自然的:“还是年纪太,待到大了,便不怕抱不住了。”

    这话中似是藏着别的什么意思,卫玠暂时不想去懂它,她道了歉,她原本就是应了许太医去拿这些卷轴的,没想到这时候还是要这人亲自来,便是不无歉疚:“我以为我可以的。”

    “可以是可以,若是你路上没遇到卫绾,确是可以的。”许太医深以为然:“可许多事不像如此,失败了一次还有第二次机会。”

    卫玠不服又只能承认:“是如此,我以后不会了。”

    许太医笑笑:“你上回做的那首诗也还不错,不过我还是奇怪,那血色瑶琴埋古丘是否是太过于写实,如何能是埋呢,我倒觉得藏是不错,虚实之间又多磋磨,才是好诗。”

    这言语之下竟是指点了,卫玠离考试之日也不远,这听闻也仔细,倒是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思。

    卫瑕带了卫绾一路,才发现卫绾现今是披头散发的,得亏了她头发柔顺,一男子也可是豪放,但这鞋子也不穿,就实在是有些不过去了,卫绾注意到了卫瑕的量,虽也意识到了自己此番的衣着大失礼数,可此类事情多是要一个理直气壮,也便道:“我看魏晋多风流,也不过是如此,外人观之,定是觉得奇怪,看,便是你这般看法了。”

    魏晋风流是真的,形骸放荡也是真的,有这种装扮也不奇怪,卫瑕也不觉得卫绾是哄骗,两三句后当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觉得自己先前有那种奇怪心思还是自己不大了解卫绾。

    陈太医府内的僮妇也不多,到了下人院落,随便问了几句便是问了出来。

    一僮妇道:“当时看了那衣衫都是血,埋了也是隐患,不若烧了,这不才,刚刚点了火。”罢深恐责怪,立时倒是不敢话了。

    卫绾一时气急:“你倒是在何地烧的。”

    那僮妇指了两人旁边的一堆黑灰:“那衣料子十分好,一下子便都是烧尽了。”

    卫绾不话了,卫瑕也不知该什么。

    这也不是僮妇的错。卫绾喉咙处滚过两声,她近了那堆灰烬,蹲下了身,素手扒灰,她倒也不觉得脏了,然而,只是在那一堆灰中找到了一枚兽面纹的勾云玉佩,这玉已经不是当初她赠与薛昭时的温润模样的,通体黑色沁着一点红,有些地方也已经开裂了,倒不像是块玉,仅是块面饼烤制出来的硬石头。

    那尺素绢应是被烧得干干净净了,卫绾卷了玉佩在手中,颇觉得有些无力。

    卫瑕问话起来也是有些心翼翼的:“这块玉佩若要补救也不难,京中多有镶补之士。”

    卫绾摇摇头,只道了一声:“无妨。”

    卫瑕还是没能清楚卫绾的心思。

    薛昭倒是看了卫绾回来的那副颓唐样就知那尺素绢是没有找回来的,但这也不是紧要的,但在她安慰之后,卫绾也没能重振了精神,她也便奇怪了:“那尺素绢所我尽皆背下来了,此事错还在我没有早早地告诉你,何至于如此。”

    卫绾倒是伸了手,将那块黑乎乎的玉佩展示给了薛昭看:“这可是我送你的第一份东西。”

    一眼没认出来,只觉得是块煤炭,薛昭神色有些尴尬。

    但卫绾转而便是笑言:“不过我没想到我送你的东西你竟也是随身佩着的,也是一种欢喜。”

    那之前又是沮丧个什么劲儿,也当真是不懂了。

    卫绾笑眯眯的:“这块玉我当时刻的也不好,待我再重做一块,再送于你。”

    薛昭也是咋舌了,同样的东西送两次,也只有像卫绾这种人做得出来,她扶额:“你便不想知晓那尺素绢上是写了什么么?”

    卫绾才乖乖地做了个学生模样。

    薛昭也便把那尺素绢上的话背诵了一遍,自觉是无有遗漏,她看向卫绾,却是不想卫绾道:“我最初时,只因着阿娘一人,便是十分恨她,这一恨,便是几年,直到后来释然了才算是无事了。”

    “当初旧事,总算因为这尺素娟而变得完整了。”卫绾从衣袖中翻出一张字条,看其材质,应是女子所用帕子的一角,上有文字,她道:“阿娘并没有看到这封信,不然这就算是回信了。”

    上写道:“岁不我与,旧梦重回,蜃楼似久,池生沼荷。”

    这八个字,似已是道尽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

    我写这八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想写这么一个故事,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