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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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谰塑造的人物,或奸佞,或果敢,或怯懦,或大气,总之都能有一种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特质在内,那些镜头仿佛一面面三棱镜,清晰地照出了他们不同的特质,每一个人物都鲜活灵致,与剧情轻松地就交织在了一起。

    只是他向来走的都是古风以及武侠路线,这次的《御声》请到他,对盛繁来说是一个颇有些匪夷所思的决定。

    但这是李德边的主意,就算再不可思议,盛繁也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李德边有一点和她很像,两人都是爱铤而走险,爱那千钧一发的风险。风险愈大,回报也愈大,这是他们都共同信奉的一条至理。想要抄近道,走捷径,就要有承担风险的准备心理,盛繁是一直准备着,而如今看李德边,显然也是同类。

    她愿意相信李德边做这个决定是看见了什么特殊的契机。

    对童谰的脾气也算有所耳闻,盛繁此次和他见面并没有订什么高贵华美的大餐厅,而是挑了一家远在城东的小餐馆。

    那餐馆是从前她去过一两次的一个很隐秘的小据点,里面的餐食极其精致美味,内里装戏也颇雅致风味,只是地方偏僻,再加上外表不招眼,倒是没多少人知悉。

    车子开了好一会儿,到盛繁下车时,离约定的时间只剩十来分钟了。

    下班高峰期,B市实在是堵得没法,幸好她没有化妆,否则倒真有可能赶不上今晚这餐饭了。

    她心底有些庆幸。

    穿过一条别致的玉石小桥,被服务员一路带向包厢,盛繁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个光头男人,一边喝茶一边看视频,抚掌哈哈笑个不停,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见盛繁进来,他豪爽地朝她招了招手,如果说别人的招呼像是和风细雨般温柔,光头男人的招手就像是硬邦邦砸下来的冰坨子,招得盛繁被他仿佛要站起来打人的架势吓了一跳,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声。

    “童导?”

    光头拍了下桌子,砸得碗碟叮叮当当的直叫,他兀自大笑,“对,对!就是我!”

    声音如惊雷般直直冲入盛繁耳朵。

    她有些意料不到地露出了个笑,落座在童谰的对面。这位童导的外形和性格实在是让她有些惊异,本以为拍得出《玉娘》那种标准的文艺片的男人会是那种纤弱阴柔爱好书卷的文弱男人,却没想到童谰生得这般……雄壮。

    站着不觉得,坐下后盛繁才发现,童谰的体型足足是自己的两倍有余,后脑勺连着脖颈上一片刺青,手臂的肌肉夸张地鼓起,他的脸有些黝黑凶狠,拿块砖头在路边站着,说他不是黑社会都没人信。

    谁能想到这样的男人拍出的片子却是那般细腻婉柔呢?

    盛繁无声地就笑了笑。

    “童导来得好早。”

    她照例寒暄一句,童谰却是大掌一挥,那架势差点让盛繁以为他要给自己一巴掌。

    “莫说那些没用的,我听李德边说,要执导《御声》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盛繁被童谰这开门见山大开大合的办事风格震了一下,心下又好笑又好气。

    笑的是童谰的性格颇戳她的口味,气的是李德边莫名其妙地甩给她这个一个摊子,让她很有几分尴尬。

    她能说拒绝?

    李德边人都找来了,临到头了还不往给她长脸面让她做个假惺惺的主,真是有够无聊的。

    她也不忙着表态,菜还没上来前,先给童谰斟了一杯茶。

    “童导之前一直拍的是电影吧,风格也是您最拿手的古武背景系列,是什么原因让您想要尝试这种现代题材的电视剧呢?”

    童谰平素最受不得这种文绉绉慢吞吞的聊天方式,偏偏那些个人看了他的电影后,都纷纷以为他是走的这种路线,一个说话比一个委婉,听得他简直急得抓心。

    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拍片从来没有固定的题材,只是捡着喜欢的拍罢了,古代题材的本子写得好,我自然拍得多。比起时代背景来说,我更看重的,是剧本里的人物。”

    他似乎是多说了几句话口干,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咕噜一口就把茶水全部灌了下去,咂咂嘴还颇有些嫌弃这巴掌点儿大的杯子太小的意思。

    盛繁连忙又给他斟了一杯。

    “我喜欢有特点的人物。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塑造的那些个人物,都有鲜明的特色,还有一股劲儿,那种劲儿放在电影里,塑造好了,就是撑起全部剧情的大梁,是整个电影的灵魂。所以说,我选片不看背景,先看人物,但可惜的是,我喜欢的那些个人物大多都要限定在武侠这个题材里,只能说是现在的市场太狭隘了,人们远没有意识到能打动观众的关键之处在哪里,一味地重复旧路照本宣科,华夏电影再做十年都还是只能在原地踏步。”

    说到生气的地方,童谰一双大得跟熊似的手气呼呼地又拍了一遍桌子,端起才满了的茶杯大嘴一张,半杯水又没了。

    盛繁像是觉得有些好笑,悠悠提起茶壶又给斟满了,问了句,“您是觉得《御声》这本子里,有能吸引您的人物?”

    说到这儿,童谰倒是来了劲儿,他嘿嘿笑着先夸了句盛繁,“听说这本子,是你主张改的?”

    盛繁笑眯眯点了点头,那头的童谰也跟着笑眯眯。

    “改得好,改得好啊!有新意!但我觉得几条线还可以再加强一下,里面的人物性格可以略添几笔凸显,这本子里的人物还有剧情走向我都很喜欢!这几年我一直没找到突破点,被人说得我都有点儿怀疑自己了,盛小丫头,你不介意我借你这剧练练手吧。”

    听到那句小丫头时,盛繁简直忍不住抖了一抖,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童谰话里的意思给吸引了过去。

    确实,童谰这几年都没有什么新片出炉,有人说他那点儿不多的才华已经被他的乱作给挥霍殆尽,几部片子都是在重复老路,文艺得毫无新意,说他已经算不上什么一流导演了,他的地位很快就要被新人取代。

    几年都没有新作问世的导演,能有多少被人记住的资本呢?

    在娱乐圈里,导演和演员都是一样的命运,不断地要经历着记住和遗忘的双曲线过程,如同无根的浮萍般要去努力抓住转瞬即逝的辉煌和光芒。

    童谰的《玉娘》在国际上也是很拿了几样奖项,只是回国后就被人批为迎合外媒沽名钓誉,给他挂上了最不受国人认可的导演的名牌。他这些年不是拍不出新的好片子了,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老江湖,被众人骂成这样,多多少少心里有几分自我怀疑,连带着下手也犹疑不决了起来,这样又怎么可能拍出好片子呢?

    于是童谰给自己放了一段长假,他沉淀自己认真地反思,把从前拍过的片子都认认真真地拿出来揣摩,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揪了过去。

    现在的童谰不确定自己是否走出了瓶颈期,所以他需要一部新作来考验一下自己,他不想再选用已经拍久了的老题材老套路,这次他想选一条没走过的路,想看自己在毫无经验的过程中磕磕碰碰,能不能碰撞出他的灵感火花,让他更进一步。

    说白了,就是他需要一部片子来练手。

    但谁愿意把自己好端端的剧本交给童谰来练手糟蹋呢?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童谰确实是只能逮着软柿子来捏一捏了,而盛繁,就是他选中的这枚柿子。

    其实他选中《御声》并不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毕竟凭着他的名气,虽然不大好听,但是要找比《御声》规格高的片子,还是不算什么难事的。

    他选片不看剧本而看角色,这次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只是又和以往有些许不同。这次与其说他是看中了《御声》,更多的——是他看中了盛繁这个人。

    这个小姑娘他也是有关注的,她出演的电影他也有贡献过票房,咳,还不止一次。

    可以说,虽然戏份不多,但她某个瞬间的某个眼神着实戳到了童大导演,让他有那么一刻有了那种思绪爆炸灵感纷飞的冲动感,只想要跑出影院狠狠地跳上几下,捧着他的摄像机直接拍出一部大长片才好。

    好比初恋的男孩还没告白成功,脑海里面就已经浮现了他结婚生子的一生的甜蜜故事,童谰连盛繁的面还没见到,他已经为她量身定做了最完美的一部片子。

    他想,他可能找到了自己突破的最后那一块儿拼图。

    他得和他的拼图见上一面吃顿饭才行。

    童谰平素脾气火爆但现在对着盛繁这么个柔弱的小姑娘,他却是毫无架子,甚至激动得一早就来了约定好的地点,颇有几分激动的心情在。

    他想,只要盛繁愿意,他会把这部片子拍得很好很完美的,他发誓。

    然后,童谰就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冲他弯唇一笑,咧出颗颗贝齿,温软得仿佛像只羚羊,眼神里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劲儿,就好像在电影院她最初打动他的感觉一般,他耳畔都仿佛听到了劈劈啪啪的火苗的跳跃燃烧声。

    那是某种名为野心的花朵绽放的声音。

    清脆的嗓音随之响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