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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念脸上一热, 习惯性要抽手的时候被蒋逸舟轻轻扣了一下,不知怎的就突然没了力气, 索性破罐子破摔地任他牵着不放了,有些脸红地问校医能不能帮他上点儿药。

    这句其实就是没话找话随口问问的,岂料校医看了他俩几眼, 居然还真的回了两个字:“不能。”

    “……???”阮念一脸懵逼。

    “刚看你架, 挺能耐啊。”校医笑着调侃, 校医室离篮球场不远, 出事之后她还站窗口前观了会儿战, “胳膊没折腿没断吧?”

    蒋逸舟一贯地冷着脸不看人, 阮念只好帮他回答:“没有。”

    “那还用得着我嘛?”校医量了一下他,也不见别的大问题,就嘴角破的那点儿皮还没有刚才那猪头……咳, 肿得像猪头的学生那脸上的十分之一严重, 手臂的伤口也都没见血,衣服沾上的估计只是猪头子的鼻血而已,因此放心交待道, “都是皮外伤,别太紧张, 给他用生理盐水清洗, 再涂碘伏消毒就行了。东西都在这儿, 拿完记得放回原位。”

    完又冲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然后挂着工作证出门去饭堂了。

    还真不管了啊……

    阮念无奈,只好拉着蒋逸舟到里面的病床坐下, 然后把车架推过来床边,站着帮他一点点处理伤口。

    手臂上大大的伤口有点儿多,但都不深,还有几处淡淡的淤青,她拿着棉签仔细给他涂药,声音跟手上的力道一样轻:“疼不疼?”

    蒋逸舟有些愣神,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不疼,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

    阮念低下头,什么也没问他,只是默默地把伤口处理完。

    “……脸疼。”

    快处理完的时候,蒋逸舟终于低低地开了口。

    喑哑的嗓音仿佛一层粗粝的沙子,磨得她心头密密麻麻地疼。

    “我看看?”阮念轻轻托着他的下巴,把脸扳过来看了看。

    挑事儿虽然被得很惨,但手劲半点儿不,蒋逸舟被他结结实实抽了几巴掌,现在离近看脸还是有点肿起来了,她指尖碰一下就听他“嘶”地抽了口凉气,估计是疼得很厉害。

    “你坐着等会儿,我去找东西给你冰敷。”

    阮念记得校医室是有冰袋的,之前见过有发烧的同学敷过额头,只是不知道放哪儿看,找半天才在角落一个完全看不出是冷冻柜的柜子里发现有冰袋,都冻硬了,她拿到手上都不自觉抖了一下。

    回到病床边,阮念把冰袋递给他自己拿着敷,蒋逸舟不接,只是跟刚才一样声音低低地了两个字:“……手疼。”

    阮念叹了口气,就不跟他争辩刚才上药都没喊疼怎么现在又疼的这件事了,妥协地拿着冰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他个子高,这么坐着也高过她肩膀了,阮念只能站着帮他冰敷,一边手累了换另一边,然后把冻得冷冰冰的手塞到裤兜里艰难回暖,等着下次换手继续冻。

    到第三次换手的时候,蒋逸舟没让她再把手塞回去了,拉过来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给她暖手。

    只是握着她的力道愈发收紧,仿佛在积攒勇气想什么。

    阮念垂下眼,虽然隐隐猜到了他可能会的事,可还是忍不住发堵。

    “他没错。”蒋逸舟的声音很低,一字一顿,沉沉地砸在她心口,“我妈确实不在了。”

    这是阮念第一次听他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每每提及总会被他刻意避开的人。

    “胃癌晚期。今年……6月19号走的。”

    阮念抿起唇,静静地捏紧了他的手。

    她能感觉得到他的手在抖。

    她不知道蒋逸舟为什么突然要,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些埋藏已久的过往重新撕裂开来,摆在她的面前看。

    她想阻止他,想告诉他别了。

    她不想听,更不想看见,他竭力压抑痛苦伪装平静的模样。

    可惜蒋逸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只是抓着她的手,自顾自地往下着。

    “……她工作很忙,电话永远忙音。但只要我周末回到家,一定会看到她在家里做好饭等着。

    “她把自己的病瞒得很好,没让我见过她的药和病历本,从来没有。

    “某个周末我参加化学竞赛,她在家晕倒送院,等我回来她已经出院了,没事,化验单被她扔进房间的垃圾桶里,我明明看到过,却没当回事儿。

    “后来再晕倒,我送她去医院才听医生,她已经……胃癌晚期了。

    “我高三休学一年照顾她。手术,化疗,恶化了又手术,然后化疗。反反复复。

    “我不敢离开她一步,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不知道她哪天会走,哪天我睁开眼时,她已经没了呼吸。

    “3月病情好转了,她要我回学校继续上课,我没去,只答应了她会参加高考。”

    蒋逸舟断断续续地了很多事,语速很慢,仿佛得很艰难,但脸上的表情一直都非常平静,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高考那天,我在考场门口接到医院的电话,她病情复发恶化,就立刻赶去医院看她。

    “她见到我,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生气地骂我不懂事不长进。可那一巴掌轻得像没用力,根本不疼,我看着她被扎满针孔的手,就知道她已经使不上劲儿了。”

    阮念被他捏得手指发疼,拿着冰袋的手也早就冻僵了。

    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吭声。

    因为蒋逸舟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最后半个月里,我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

    他的额头顶在她肩上,脸朝下轻轻贴着,压住眼睛,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很努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带着哽咽的声音闷闷地撞在她肩头,搂在腰间的手臂也微微颤抖,阮念咬着唇,一个字也不出来。

    “可她还是要走。”蒋逸舟用力搂紧她,压抑在喉咙的声音近乎嘶哑,“她还是走了,还是不肯留下。”

    走得远远的,再没回来过。

    再也不要他了。

    很长一段时间,阮念都能听见埋在自己肩头的,那低得仿佛压在胸口里的哽咽,难过又委屈,很低很低,温热的湿意在肩头蔓延,让她心疼得喘不上气。

    她以为他是又冷又凶谁烦揍谁不近人情的大野狼。

    可原来,大野狼只是把伤口心翼翼地藏了起来,然后躲在无人的深夜里独自舔舐,独自煎熬,压抑着所有的痛苦和脆弱,不许外人触碰。

    她见过架凶人的蒋逸舟,见过上课睡觉玩手机的蒋逸舟,见过篮球霹雳无敌帅的蒋逸舟,见过轻轻松松年级第一的蒋逸舟。

    唯独没见过,这样伏在她肩上闷声哭泣的他。

    是,他哭了。

    即便隐忍着不肯出声,她也知道他在哭。

    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吧。

    冷漠暴躁凶巴巴还爱架的蒋逸舟,居然会哭。

    她也不相信,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会看到这样的他。

    阮念深吸了口气,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了,疼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仰头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好像脑子里也是一样的空白。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阮念只是丢下了冰袋,轻拍着这个大男生的背,一下又一下。

    像以前她哭着找妈妈时外婆哄她的那样。

    或许他也只是想出来吧。

    毕竟藏在心底这么久,总是憋着堵着,没有谁会觉得好过的。

    所以她就默默听着,默默地陪着他。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蒋逸舟,你也要好好的。

    连同你妈妈的份儿,好好生活下去。

    ……

    校医大妈回来的时候,看俩年轻还没走,一个坐在病床边拿着冰袋敷脸,一个站在旁边低着头整理车架上的东西。

    只不过病床上那个眼睛有些红,瞧着像发生了什么事儿。

    “咳,你俩还不回家,待我这儿蹭空调呢。”校医边走过去办公桌边,“姑娘还找着冰袋了,怎么你自己不敷一个?”

    阮念一愣:“我……”

    “想没事儿?”校医皱眉,指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刚进来还以为你是不好意思红的呢,现在左右脸都不一样了,没感觉疼吗?”

    阮念还没回答,蒋逸舟就丢了冰袋,伸手一把拽了她过去,盯着她脸看:“谁的?”

    那眼神沉得吓人。

    只可惜眼睫上还湿湿的,估计是刚在她校服袖子上还没蹭干净呢,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凶,反倒显得有些可怜……

    咳,敢大野狼可怜巴巴的,估计也就她一个了。

    “不知道。”阮念叹了口气,过去把冰袋捡起按在他脸上,顺手抹掉他眼睫毛的那点儿湿意,免得他发现了觉得丢人,“架人那么多,可能不心被谁甩了一下吧。”

    “来,你也坐着敷一下。”

    校医拿了个冰袋过来给她,然后又出去了,不知是有事还是想给他俩留点儿话空间。

    “你……”蒋逸舟扶着自己的冰袋,另一只手也帮她按着,让她歇会儿手,“又不会架,冲进来干什么。”

    “我要不进去拦着,你现在就不是写检讨这么简单了。”阮念无奈,伸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冰袋,“还有你的脸啊,被人成那样也不躲开,我要是没去拦,你现在就肿得像那位猪头同学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