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法喜寺点起了长明灯,这是丧事之时,该有的规矩。
只是寻常人只会点一盏,不会像现在,从院子到庙堂,地上桌上窗台上全都点满了。
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 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千盏万盏的油灯在佛堂里点起,正中是一副棺材,很质朴,里头躺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长陵,穿着他平日的袍子,闭着眼安静睡着,写着佛家箴言的白纱覆在他的脸上。
许杭把他抄写过的佛经和敲过的木鱼都放在棺椁内,看了他一眼,便把自己抄好的心经放在火盆子里烧了,拿着油勺围着棺椁转,一勺一勺地往灯里添油。
段烨霖安抚着在棺椁前哭得背过气去的沙弥,抱着他回房间睡觉,这才出来陪许杭守灯。
冷风袭来,烛火晃了晃,许杭伸手去挡,生怕它会被吹熄,段烨霖就把窗户关上了,又脱了自己的外衣给他披:“冷不冷?”
这一问才想起来,对了,已经算是入秋了。
许杭摇摇头,继续添油:“你,阴司泉路会冷吗?”他想到在冰冷的河水中死去的长陵,叹了口气:“时候听那些老人,水鬼不能往生,总是会觉得冷,因为他的魂魄被埋在水底下了……”
段烨霖从后面抱住他,果然许杭的身子凉飕飕的,他搓了搓许杭的手背,想让他暖和一点:“他不会的,他是有功德在身的人,不会去阴司泉路,而是会去西方极乐世界。”
“我们认识的人,一个一个,走的走了,死的死了,剩下的…还有谁呢?”许杭的眼神有些空洞,“这么来,其实该去阴司泉路的是我才对,我很不祥呢。”
段烨霖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别胡,这和你无关。若你真的不祥,最该出事的是我才对。”
许杭的眼神晃了晃,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段烨霖的这番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语成谶’的效果呢。
“长陵的死闹得沸沸扬扬,瞒是瞒不住的,我想过不了多久,葑泳突峁戳恕3ち晁淙凰土艘环菀┪镅芯扛遥枪赜谌毡救募苹一共皇呛芰私猓俸煤梦饰仕伞!彼髁肆硪环葑髡奖淼氖虑椤?br/>
段烨霖回头看了一眼长陵的尸体,目光变得深邃:“问?只怕她别当场疯了,就算万幸了吧。”
曹操,曹操到。
门被吱吖推开的瞬间,所有的灯都晃动了一下,一阵灌堂风进来席卷一番,竟然没有一盏熄灭了。
这是葑拥谝淮握饷疵挥行蜗蟮爻鱿衷谌饲埃贩⒘杪遥拱谝灿行┢扑穑蟾攀桥苌仙降氖焙蛩さ构雌频摹N词┓埙欤闪潮饶切┤毡疽占炕挂钒祝劬Φ纱蠹负跻钩鲅劭簟?br/>
她哪里算是跑进来,应该是跌进来才对。从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能看出来,她有多么恐慌。
抬起头的瞬间,满室的灯火几乎烫坏了她的一双眼睛,正中的那副棺材,还没有盖棺,敞开在那里,等着人来凭吊一般。
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葑右幌伦铀挡怀龌袄矗囟ⅲ桓彝白撸膊桓彝蟪罚皇巧瞪狄⊥贰?br/>
不会…不会是他…
笃信神佛的人,怎么能轻易自戕呢?
她瞪大眼睛看着一旁的许杭和段烨霖,开口的声音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刨出来的一般:“是……谁?是什么事…逼死他了吗?”
许杭看着她自欺欺人的行为,心中滋味难言:“你该明白,红尘事中,能逼死长陵的还能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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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纱之下,长陵的脸都有些因为泡水而浮肿,可是那眉毛,那眼角,那鼻梁,那耳廓…没有一处不是他。
死了,死了,死了啊。
这种感觉像什么?葑油蝗幌肫鹱约夯菇邪戮趼蕖の幕莸淖詈笠惶欤且蝗眨凰偷近宫家族长的床上,被剥夺了女儿家最后的尊严和清白,她躺在榻榻米之上,侧望着窗外枯败的枝叶时,也是这样的心情。
了无生趣,行尸走肉。
她被清廷遗弃,被家族牺牲,被日寇控制,这一生她从荣宠到衰败,从清白到污秽,从幸福到堕落,只用了仅仅二十几年的时间。
一个人若是生来不幸,好像也并不会因为落差太过崩溃,只有是登高跌重,才会一蹶不振。
她爱惨了长陵那颗干净的心,无论她是贫是贵,是善是恶,他的眼睛都是干净纯粹,不夹杂一点点的鄙夷和欲望。
只有在长陵面前,她还能记得自己豆蔻芳华时的娇羞可爱。
她会捧着茶杯,闻着新晒的书香,央着长陵,你再给我讲一个佛家的故事,好不好?
长陵总会给她蓄一杯,把书扣过来,浅笑着道,今日太迟了,明日再给你多讲一个。
如今想起来,这么岁月静好的日子,难道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吗?得到也变得不重要了,只要他在那里,静静坐着,会会笑,她愿倾尽一切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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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杭也是一眨不眨看着葑樱亲急负昧嘶峥凑飧雠丝弈执蚬觯籼烨赖兀踔炼运嵌饲ㄅ蟠虺鍪郑墒窍衷诿挥幸坏阌ρ椋翘卜至恕?br/>
是痛过头了,不会哭了吗?
于是他也不敢出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一句话也没留下么?”葑又沼诳诹耍低暧质悄歉钡袼馨愕难樱皇切砗颊嬲媲星刑剿幕傲耍够嵋晕悄睦锎隼吹幕靡簟?br/>
“重要吗?”许杭略有一点点讥讽,“人都死了,多一句遗言少一句遗言,能改变什么?这样,你心里就会舒服吗?得不到便逼死他,现在还问什么呢?倒是我想问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一心求死!”
要不是段烨霖拽着他,许杭会有些忍不住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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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烨霖紧张了一下,侧身上前护住许杭,以防葑幼鍪裁词纸拧?br/>
看着段烨霖的举动,葑硬业匦α艘幌拢缓笏担骸岸嗡玖钤谡饫铮痪褪窍胫廊站髡降募苹矗渴牵奔洹⒌氐恪⒎绞健叶贾溃衷凇忝窃敢饣卮鹞业奈侍饬寺穑俊?br/>
虽然有想过,长陵的死或许会让葑幼湫囊猓钦饷此忱彩翟谑窃谝饬现狻?杉膊⒎鞘嵌匀毡救硕嗝粗倚模皇撬参薮扇ィ弊鲆桓鲆揽堪樟恕?br/>
长陵一死,她还有什么值得去固执的?
他就是为了贺州的众生而死,他就是在回葑拥耐玻粢莱牵阋龅谝桓鎏と牖迫恕?br/>
她怎么能,去伤害长陵用性命守护的贺州城呢?她怎么敢,怎么忍心?
许杭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追问道:“你到底对长陵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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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错生在佛门,她错逢在乱世。
既生苦难他西行,何生红颜她倾城?
于长陵而言,承认爱意是一件比挖肉剔骨更难接受的事情,于葑佣裕牟怀腥弦彩且患菪哪踊甑恼勰ァ?br/>
再多就显得很多余了,许杭长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拿起葑拥氖滞螅阉目胖樽臃旁谒氖掷铮骸罢馐浅ち瓯淮蚶躺侠吹氖焙颍沂质中乃浪雷プ诺亩鳎颐橇礁鋈艘黄鹩昧Σ虐咽株蟾攀橇舾愕摹!?br/>
他给了段烨霖一个眼神,然后:“这里留给你,我们在寺庙外等你,你的时间也不多,待久了,日本人会怀疑的。”
佛堂的门就这么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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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起来是一句话----若有来生。
到这里就够了。
他承认了。只是他那么固执,一点也不肯背弃佛祖,万般无奈,他只能都一起负了。
戒律清规,他怕了,只是生死之徘徊,终究还是想到这红尘之中的牵绊,留下了最后一句温柔。本无向佛心,奈何生佛门。
万年孤寂的法喜寺爆出一阵声嘶力竭之呐喊,惊动得山林的飞鸟忽而振翅逃离,生怕被悲痛席卷进去。
那无边无际的苦楚和绝望像是一张大网,没有可逃的角落,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如山间的风,粗鲁地迎面而来。
没有人敢推开门去看里头的状况,不忍、不忍。每一声的凄厉都是在折磨人的耳膜,像利爪狂挠,又好像声带要撕裂。
总觉得那不是人发出来的叫声,是野兽才会哭喊的声音,那么澎湃,那么震撼。
若是今生枯朽成灰,能否换取来世与你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