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军旗是一个军队的灵魂,军旗倒了就意味着战争结束。
输了。输了啊。
许杭又开始头疼了,他扶着门,大喘着气,往外走了两步,突然被两个狂奔的人撞了一下,三个人都倒地了。
撞他的人穿着段烨霖所属军队的军装,看军衔是个普通兵,他们兜里揣着一些手表金戒指之类的东西,神情惶恐,脸上有伤,正手忙脚乱把掉出来的东西塞回口袋,甚至有些精神不振,动作扭曲,疯疯癫癫的。
看到许杭的目光,其中一人还凶了一句:“看什么看?!再看老子一枪死你!”
许杭突然就抓住他的手腕:“你…你是段烨霖的兵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战…赢了吗?”
“放开!”一个士兵只顾着把金戒指捡起来,另一个被许杭拉住的士兵嘴里絮絮叨叨,“什么,日本人就要进城了,我他妈的才不想死……”
许杭盯着他:“你是逃兵?你是从…从战场上逃回来的?”
逃兵似乎是认识许杭的,两眼一翻:“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段司令养的兔子啊…呵,还真是深情厚谊啊,战了也不走。”
讽刺了一通抬脚就要走,许杭怒从中来,抓住他的衣领子压在墙上,掐着他的脖子:“我问你话呢!回答我!”
这个时候那逃兵才发现自己惹到麻烦了,想拔枪却被许杭压住了手腕,他这才发现这个瘦弱的少年力气大得吓死人。
求生欲让他马上哀求起来:“我我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反正…反正还有那么多士兵,不差我一个啊!放了我…放了我…”
另一个人见状也要拔枪,却被许杭一个抬腿踢飞。逃兵见状不妙,二话不,马上就丢下同伴,连钱也不在乎了,拔腿跑走。
许杭煞气十足:“告诉我,段烨霖在哪里?他的手底下,绝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害群之马存在。”
剩下的那个逃兵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或者在战场上受了刺激,有几分变态了:“段司令…段司令那么能耐不也死了吗?…。我才不傻呢,我不想像他一样炸死自己,死无全尸!我才不要给这个破城陪葬!”
他完就笑,只是笑得很诡异,像个疯子。
听完,许杭的手马上就松开了,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眼神有些涣散,好像听不懂一般。
五脏六腑都抽了一下,筋骨麻痹,拿枪的手自己颤抖起来,根本不受控制。
死无全尸死无全尸死无全尸死无全尸死无全尸死无全尸。
……这四个字有毒,它们是恶魔是鬼魄,钻进脑海里来回滚动,让许杭头疼欲裂。
“…他输了?他死了?”许杭喃喃自语。
逃兵怕他再掐上来,连连点头,还怂恿着:“我看着他被炸死的,我跟你,贺州完了,我都想好了,现在只有投靠日本人才能保命…哈哈…对,日本人…。”
这话真叫人恶心。许杭一枪在他脑袋边的墙壁上,墙壁上粉末扑簌簌往下掉,一个大坑出现。
眼看着这个人是真的会杀人的,气氛才真的有点凝固。
“你的司令死了,你却还活着。”
逃兵顿时浑身一哆嗦,把自己口袋里的金银珠宝全部抖出来,跪着:“我我我错了!我这些都、都给你!放…放我一条命!求求你!求求你!要不然,我…我亡羊补牢,我现在回战场!”
许杭直接把枪抵在他的额头,死死咬着牙,像是把牙根都碾碎了才挤出来一句话:“有用吗?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败类,这场战才会输的!”
逃兵都要尿裤子了,他仿佛看到战场上死去的同伴睁大的眼睛对着自己,他背后一凉:“只要不让我去死,让…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有点腥臭味,逃兵都尿裤子了,哭得涕泗横流,难看到令人作呕。
许杭慢慢把枪放下,抬头看了看悬在正空的太阳:“你刚才…想投靠日本人,对吗?”
“没有没有没有!”那人掌嘴起来,“我胡八道!我反思!我错了!”
看他把自己得两颊红肿,牙龈出血,许杭道:“那你就去吧。”
逃兵大气都不敢出,俩眼珠子瞪得浑圆得看着许杭。
看了一会儿,心翼翼爬起来准备离开,谁知他刚跑了没有两步,后脑一阵枪击,他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在他倒下身躯的背后,许杭拿着那把从他身上顺下来的手枪,半张脸都被溅满血迹,语气冰到深渊里去:“临阵脱逃叛国者,死、不、足、惜!”
金燕堂口的血腥味已经招来了一些苍蝇,还有一只乌鸦在墙上蠢蠢欲动。
宛如丢了魂魄般,许杭跨过尸体,像是突然忘记怎么走路的孩童,歪歪扭扭走进金燕堂,视线都是凌乱而虚无的。
他胸口憋着一股气,有一个淬毒的炸药就在他的心口,随时随地都要炸开似的。
他这么失魂落魄走了几步,就连一脸担心地站在他面前的蝉衣他都没有发现,还是顾自往前走。
看见许杭脸上的血迹,和他手里的枪支,蝉衣眉头都耸起来了:“当家的?当家的你理理我,你怎么了?当家的!当家的!”
她拉扯,她叫唤,可是许杭像是完全失控的一个机器一样,听不到、不回答,就是冷着一张脸,眼睛毫无聚焦点,莽莽撞撞往里冲。
他一路走,蝉衣一路跑跟着,扶着护着,生怕他跌了撞了,就这么给他走到了绮园里去。
前脚刚迈过门槛,整个人就往前一倒,蝉衣往前一扑,死死得给他搀住了,两个人都重重跪在地上。
“噗——!”
一口鲜血哇得一下咳在石子路上,触目惊心!
“当家的!”
“咳咳…。咳…!”吐了一口还不够,接连着好几口都跟着呕出来,血里带着点黑色,许杭吐血的姿势是以头磕地,整个背抖一下耸一下,腹部一阵痉挛,每次咳出来的不多,但像咳命一样。
蝉衣甚至不敢拍他的背,双手无处安放:“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当家的,求求你了,你千万千万不要吓我……”
许杭在呕血的时候,只觉得那血不是从腹中出来,而是从心口挤出,因为他的心脏一收一缩,一阵比一阵疼。
真是奇怪,这不是他头一次直面死亡。
满门被屠的时候,他可是见过更惨烈的场景,生离死别的痛他早就饱尝了,这次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是分明就是不一样。四肢百骸到头发丝儿的地方,都在叫嚣疼痛。
他这么一咳,脖子上的链子不明不白就断了,蝴蝶吊坠掉在血泊中,那是段烨霖替他隐瞒下来的母亲的遗物,为了这个东西,他还挨过乔道桑的一顿。
许杭捡起它,把它拽在手心。
吊坠还在,那个人,却没了。
“哈……哈……”许杭吐够了,身子一转,就地倒在石子路上,仰面看着太阳,脑子里空空一片,嘴里苦得难受,他擦了一把血放在眼前看,“…真好。”
蝉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心急如焚:“您病糊涂了,这…这好什么呀?难道是毒瘾又犯了吗?明明都好了呀……”
许杭胸膛剧烈一挺,喉头一热,虽然来得及捂住嘴巴,但是涌出来的血还是从指缝间流下去了,温温热热沿着脖子滴落。
他摇摇头:“…没事…我…已经…彻底…好了…”
他知道的,他好了。就在刚刚,彻底好了。
因为已经有一件比毒瘾还痛苦的事情出现了。
发毒瘾的时候,他恨不得即刻就死了,可是现在,他连死也不想死,鬼魂也是有灵识的,他只希望有没有一道天谴砸下来,落在他头顶上,让人即可就能魂飞魄散,一点儿烟灰和气息都不要留下。
这样才不会疼。
他这么躺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子路上,皮肤微微有些被烫伤,他不想动也起不来,觉得自己像是无垠沙漠里一株枯死千年的胡杨树,又像是一张风干了的人皮,任烈日涩风摧残摇曳,了无生趣。
耳听得有哭声?谁在哭?
远得像是从上个世纪传来的回响。
他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不是自己,他的眼窝干干的,像进了沙子一样干疼。
哦,是蝉衣啊。
许杭遮着自己的眼睛,气息微弱地:“蝉衣……连他都走了。”
蝉衣愣住了:“当家的?”想了一下,蝉衣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消息,一下子捂住嘴,不敢置信:“您不会是段……不是的、不会的!”
那个段烨霖啊,是个多霸道的家伙,他曾把自己囚了四年,他曾把日本人得屁滚尿流,他曾让觊觎贺州的敌人闻风丧胆,他曾让不可一世的洋人惨淡下台……
所有人都当他是战神,无往不胜,许杭也差点就信了,以为他总是不败的,或者总是能转败为胜的。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没了?
许杭忽然又明白了。果然自己真的是个最最不祥的人,但凡和他沾亲带故的人都不得好死。
许杭笑了,笑得嘴唇都干裂,血溢出来,和嘴角的血迹黏在一起,看着就让人心疼:“……走了…都走了…呵呵…你,我和一个乞儿有什么区别呢?”
“当家的,我还在!我不会走的!”
这信誓旦旦在许杭的耳中已经没了丝毫的意义。
灼热的阳光带走身体的水分,顺便也带走了生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
良久之后,他沙哑的嗓音像地窖深处发出的杂音,压抑的口吻如二胡的尾调。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有的样子,完全的绝望和失落。
“…蝉衣,帮我整理行头吧。”
“您想做什么?”
“我要…再上一次红氍毹。”
————
从结果上,这一仗是日本人赢了。
日本人的战用帐篷中,日本将军怂偾宓懔艘幌抡秸鹗В宰牌吒龈惫倏幔灿遣伟耄骸罢庖徽蹋颐侨毡镜酃氖勘送鎏抑兀皇亲钪栈故谴蛴耍揖鸵懈挂孕惶旎柿耍∥颐腔故6嗌倬福俊?br/>
十万人出征,现在剩下不到三千人,出去实在丢脸。
底下的副官马上就回禀:“炸弹已经没有了,为了处理俘虏,最后的子弹也用尽了。不过您别担心,从美国那边购买的子弹已经在运来的路上了,今晚就能到贺州。”
“好,反正那个段烨霖已经死了,他的兵都死的死,逃的逃,有没有都一样。”怂僮运降搅思悖幌胱抛约旱陌参#炎约荷砩系囊话咽智棺吧辖鲇械娜⒆拥螅酒鹄矗崃颂峥阕樱白甙桑牵腋龅胤剑裢砦颐歉煤煤们熳R幌拢 ?br/>
大胜归来就会让人想要醉生梦死。
他们刚聊到这里,外头就有个士兵走进来:“将军,有个中国士兵要见你。”
“中国士兵?不就是俘虏吗?”怂傧肓讼耄缓笮α似鹄矗愿惫偎担骸澳憧纯矗媸翘闪耍颐钦谙肴ツ睦锴熳#饫镎糜腥耍臀饰仕昧恕!?br/>
副官赔着笑:“那真是太好了,只是我听贺州周边百座城都已经空了,不知道哪里有去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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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想了想,就吩咐:“还不让那个人进来!”
方才的那个逃兵一脸谄媚地进了帐篷,看到怂倬偷阃饭模骸疤√」补玻沂翘匾饫吹老驳模 ?br/>
“你特意来见我,如果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我会把你当成俘虏给处理了。”
逃兵笑得皱纹都出来了:“我是来向您投诚的!您的英明神武远在那个段烨霖之上,我很佩服您,请您让我为您效力吧!”
这个人就是从许杭手底下逃走的人,他本想着自己独自逃命,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单枪匹马,走也走不远,万一被日本人抓走便是个死,不如就搏一搏。
尤其是在看到许杭的时候,他一肚子坏水就有了个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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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太君赢了胜仗,一定要找个地方庆祝一下!这城里别的地方都不行,就是金燕堂里还有人留着,那个人可不简单,从前段司令也是喜欢听他唱戏的,我想这最适合孝敬太君了!希望太君看在我这点功劳份儿上,饶我一条命!”
黑宫浪速没想到上天这么安排,正想着什么就来了什么:“哦?是金先生让你来的吗?”
这逃兵一副哈巴狗的德行:“金先生?不是…金先生几年前就去世了,这个人就是现在那园子的主子。您也知道,段烨霖霸占贺州这些年,自然也霸占着这位主,他是千万个不情愿啊!一直等到今天,太君您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呐!”
这个逃兵有九转心肠,当初血洗金甲堂的时候他也在,所以他知道许杭的几分过去事情。
虽然后来这批人都被段烨霖分配到天南海角去了,但他也不是头一次临阵脱逃,竟然从别的部队逃走,杀了一个无父无母的新兵,冒用其身份活下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贺州城。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在这个时候还能帮他一马,于是就满嘴跑火车,特意拍黑宫浪速的马屁:“现在全贺州城都没人了,就他那园子还能让您落落脚,甭管您是爱听《贵妃醉酒》、《玉堂春》还是《梁祝》,今儿都让您听个够!您收拾收拾,我给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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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转念一想,贺州的主帅都死了,他们日本军队都弹尽粮绝,何况已经溃不成军的中国军?
就算有诈,一个戏子和一群没枪的人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
副官也在耳边嚼舌根:“将军大人,那个人不但没有弃城而逃,反而留下来迎接我们,那看来是真的愿意向我们日本帝国投诚的。否则,一开始就该逃难去了。如果将军大人喜欢,我们可以将他带回日本,到时候您不就可以天天听到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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