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蛊惑(六) 第97章 扜泥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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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昌王宫里宗庙的位置还是比较好找的。陶惜年搓搓手, 朝手心哈气, 朝着最北边的高塔行去。天黑了, 他觉得肚子有点饿, 等查探好消息, 便回去跟阿遥吃饭了。他使出惯用的伎俩,用穿墙符在王宫中无障碍穿行,躲过了巡逻官兵和普通宫人。

    来到宗庙内部,这里空荡荡的, 甚至只有两盏油灯忽明忽暗, 大殿中空无一人。此时天色已晚, 国师恐怕早已回了。他无奈地轻叹一声, 出了宗庙, 往住所行去。

    陶惜年离开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神像后走出, 在方才陶惜年站过的地方停留了一阵, 也轻叹一声,缓缓步入黑暗。

    三日后, 高昌王写给魏主的呈文拿到手, 几人暗地里准备走。这几日公主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元遥奇道:“公主竟没来找我。”

    陶惜年呵呵一笑:“我在她胭脂里放了点东西,她现在估摸着不想出门了。”

    他在麴素胭脂里放的, 是能让人起疹子的药,如今麴素必定为自己的脸而困扰,最近一段时日大概不会出门了。

    他见元遥有些诧异, 补充道:“只是能让人发疹子的药,就算她不去管,半个月也好了,而且不会留疤,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你不会对她如何。明日我便禀告高昌王,动身前往吐谷浑。”

    傍晚,将停的雪又下了起来,麴素蒙着面纱,亲自来到客舍。这几日她脸上突然发了疹子,心情不大爽朗,便不曾出门。还好疹子起得不大厉害,巫医不会留疤,她才放下心来。

    今日元遥与麴嘉要了呈文她是知道的,这意味着他们很快要走。这般大的雪,赶路并非易事。难道她就那般令人厌恶?竟能逼得元遥提前返程。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公主,找元将军么?”守卫问道。

    香儿道:“正是,你去问问元将军在么?公主想见他。”

    那边守卫前去传话,麴素坐在亭中,耐心等候。按照国师的法,元遥应该不能违抗她的命令,他们隔得越近,她对元遥的影响就越大。若他们一行离开,她的母蛊便不能对子蛊产生有效的控制。无论怎样,她要在元遥离开前再试一次。

    短短片刻,客舍的门开了,头戴青玉官,身穿青色长袄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左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不是元遥,而是他身边的那人。

    麴素微微出神,此人在雪中走来,还真像一幅美画一般。香儿他俊美,她是承认的。但若要与他比,她不想输。

    陶惜年行礼道:“公主,在下陶岁,是元将军的同僚兼朋友,将军他最近身体稍有不适,就不出来见您了。”

    麴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将军今早还去我王兄那儿拿了呈文,怎的才过了短短两个时辰,便不适了?”

    “将军自从吃了您请的茶后,便一直感到不适,公主难道不清楚?”

    香儿对此事并不知情,疑惑地看着麴素与陶惜年。

    麴素半分也不退让,道:“既然将军不适,我与香儿便过去看看,用不用请个巫医?”

    “这倒不必,在下懂医术,可以为将军诊断。将军目前不宜见客,还请公主回去,莫要在这冰冷的凉亭中逗留。”

    麴素缓缓站起身,走到陶惜年近前,问:“将军忘记的人,就是你?”

    陶惜年笑道:“正是在下,若公主方便,还请将解药赐给我和将军,也免得我们重新相识。”

    “我没有解药,你与将军,本不该如此。你在他身边,会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陶惜年呵呵笑了两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将军并不喜欢进入仕途。待我们回到洛阳,他便会辞去官职,与我游山玩水。”

    麴素的脚步生生停住,怒道:“你的本事倒是不,可再怎么,你也是个男人。做出这等事情,有悖伦常,丢人!”

    陶惜年挑了挑眉,道:“事儿又不是我一人能做起来的,将军也做了有悖伦常之事,按公主的法,他也很丢人,但公主却眼巴巴地盼着,无所不用其极想将他留住。不知……公主这样做,又为了什么?”

    “你!”麴素气急,险些失了仪态。香儿担忧地看着他们二人,扶住麴素。“你还当真是伶牙俐齿。元将军不是还有一位未婚之妻?就算他不与我结亲,也要完婚的,到时候你的处境恐怕非常不妙。”

    “公主的意思是,若您与元将军成亲,能把将军分我一半?公主可真大方。”

    麴素气得两眼发昏,自觉不能再同陶惜年下去,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香儿,我们走。”

    “恭送公主。”陶惜年双手插进袖中,仰头看了一眼飞雪,一路跑回房。

    元遥正端坐着,在看陶惜年给他的道经,他从书里抬起头来,问:“你把她赶走了?”

    陶惜年平生头一次与女人争锋相对,感觉有些奇妙,麴素还是嫩了点,怼不过他。他呵呵一笑,道:“把她激走了,她心高气傲,兴许不想要你了。”

    “那再好不过。”

    陶惜年笑呵呵地坐在元遥边上,问:“阿遥,你天生就断袖么?为何中了情蛊忘了我之后,还是选择相信我,拒绝那位漂亮的公主呢?”

    元遥愣了一下,道:“你认真的?”

    陶惜年的一双桃花眼期待地看着元遥,他的确很想知道答案。高昌公主长相不错,又有情蛊加持,元遥应该很难抗拒才对。

    “我不知道,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人。”他如实回答。

    陶惜年觉得自己也未曾喜欢过别人。之前的几位未婚妻,于他来与陌生人无异。除了元遥,其余人在他生命中似乎全然是过客。

    陶惜年半躺着,枕在元遥腿上,道:“好吧,那你今后也只能喜欢我。”

    他偏着脑袋去看元遥,又道:“车安星,今夜雪就能停了。明日我们离开王宫,买够路上用的物资,然后离开王都,到附近镇上暂住两日。等雪化了,再继续往吐谷浑走……”

    “你的发有些湿了,方才该伞出去。”元遥摘了陶惜年的青玉冠,乌黑的头发散开来,他抚摸着那柔软的黑发,心里微微发痒。这人就是他心爱之人,与情蛊造成的骚动不同,这种情感自内而发,虽不浓烈,但却真实存在着。

    第97章 扜泥城(一)

    宗庙中, 麴素蒙着面纱急步走来, 黑袍国师正端坐在神像前, 时间恍若静止。

    “国师, 国师?”

    麴素唤了几声, 国师才缓缓站起身,仿佛刚刚听见。他问:“公主为何急匆匆赶来,有事找微臣?”

    麴素恼道:“国师,将我身上的母蛊拿出来吧, 我不想同那元将军结亲了。”

    “哦, 为何?”国师的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她想起陶惜年的那番话, 实在不想再同他二人纠缠下去, 她还要脸的,“这情蛊并没有那般有用, 他还爱着从前爱的人, 就算被情蛊所困,只要那人在他身边, 也是无用。他会躲着我, 他很快就走了。”

    她以为国师会再劝慰她,让她再试一次。但国师只是淡淡道:“臣明白了,公主放心, 这蛊不拿出来也不会伤害公主的身体。若要拿出来,三日后臣将药送去给您。”

    “既然如此,素儿便谢过国师了。”麴素向国师道了谢, 快步离开宗庙。

    香儿见麴素从宗庙里出来,表情不大愉快,担忧道:“公主,用不用香儿陪您去后园走走?”

    麴素冷冷道:“不用了,雪化的时候是最冷的,我还是回房歇着吧。”

    她向前走了两步,却看见麴嘉缓步向这处走来。他笑道:“素儿,今日怎么不大高兴?”

    麴素见了麴嘉,勉强笑了笑,道:“素儿见过王兄。”

    麴嘉摆摆手,示意香儿走远些,将麴素引到宗庙偏殿,道:“素儿,不必为了那元将军不快,他不娶你是他没有福气,我的素儿是高昌王城中最美的女子,有谁见了不喜欢?我已在呈文中流露与大魏结亲的期盼,相信魏主看了之后,定会为你选择一位比他更合适的佳配。”

    “那素儿就要去大魏了!”麴素惊道。

    麴嘉笑道:“放心,希望你能留在高昌我也在信中了,他们会考虑的。”

    麴素美丽如星的眸子眨了眨,心情总算平复了不少,道:“王兄,还是你对素儿最好。”

    麴嘉摸了摸麴素的头顶,道:“这是自然,谁教我们是兄妹呢。”

    黑袍国师从宗庙中走出,正巧遇上正往回走的麴素与麴嘉,他行礼问好,而后道:“吾王,臣有事,想告假一段时日。”

    “国师又有事出门?”麴嘉道,“无妨,如今高昌太平无事,国师想告假便告假吧。年前有祭祀,国师记得回来主持。”

    “多谢吾王。”

    雪停了,陶惜年与元遥他们离了王宫,在街上采购路上要用的东西。阿柏终于又高兴起来,在各种点心里选择自己喜欢的几种,还捎带了两个糖人。

    “阿柏,出了宫,外面的东西可没有宫里的好吃。”陶惜年道。

    “那有什么关系?出宫好啊,出了宫又自由了。成天在宫里,我闷坏了。”

    眼下已快到年关,若他们行程顺利,到达扜泥城时正好过年。在那里找到药圣给元遥解情蛊,再停留一段时日,便可从扜泥城回到敦煌,再沿原路返回,而且路上可以完全避开迷城。

    车安星依旧跟他们走,虽吐谷浑多是鲜卑部落,身为鲜卑人的元遥能用鲜卑语与他们交谈,但从扜泥城回敦煌的路,还需要车安星指点。

    临行的一刻,陶惜年看见,那位穿着他大氅的乞儿,正在街边吃面,脚上穿了新鞋子。他微微笑了,看来这孩子能活过这个冬天。

    “道长,你在看什么?”阿柏问。他顺着陶惜年的视线看去,看见了一个脏脏的乞丐。孩身上披的那大氅他认得,是陶惜年的。看来他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出去做好事了。

    “没什么,该上路了。”

    苏还喊了声“驾”,才赶了一会儿,便钻回车里,坐在陶惜年对面,将车夫的任务交给元遥,抱着手炉不撒手。

    阿柏鄙视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是花重金雇来的帮手呢,最没用的就数你了。饭不会做,还这么怕冷,只会浪费粮食!”

    苏还木然道:“那又怎样?不服气你咬我。”

    车轮缓缓碾压昨日的积雪,往远处驶去。陶惜年斜斜靠在窗边,想起青龙山上的梅花,地抿了一口高昌王宫里带出来的果酒暖身。酒不能喝多,喝多了会醉的。

    一路上只下了两场雪,天气还不错,虽然冷了些,但他们准备了足够多的木炭,还有御寒的毯子。在十几日后,终于顺利过了边关,到达扜泥城。

    扜泥城原先是鄯善国的王都,而如今鄯善对吐谷浑俯首称臣,并入了吐谷浑的版图。

    扜泥城的建筑与高昌的风格很是相似,只是人口不如高昌那般多,城市没有高昌繁华,僧人与寺庙也少了些。

    路上一共只花了十三日,提前两日便到了目的地。大家伙儿都很开心,一进城便找了家酒肆,大吃了一顿。入城的那日没有下雪,吃饭后时间尚早,他们听了那药圣的药庐位置,在正街最尾端寻了个院子租了下来,算有了个家。

    阿柏勤快地收拾了房子,元遥给炕下添了火,陶惜年半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了。虽这房子绝比不得高昌王宫,但是他们自己租来的,住得安心,也不用想着公主哪日又来跟他抢人。

    “道长,差不多收拾好了,你要烧水沐浴么?我去烧。”

    陶惜年“嗯”了一声,道:“快去吧。”罢,偏着头在炕上睡着了。

    元遥走了进来,为他盖了一床薄被。虽底下有火比较暖和,但身上不盖被子怕着凉。

    睡梦中的陶惜年,那双桃花眼闭了起来,安安静静的,嘴角微微翘起,像个孩子般稚气。元遥轻抚他的眉心,又不忍扰他睡眠,为他掖好被子,便轻轻走了出去。

    “道长!水快热了,你把换洗的衣裳先准备好吧!”

    阿柏喊了一声,陶惜年弹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下床收衣裳。元遥正在院子里喂马和骆驼,行李似乎收得差不多了,骆驼身上的大包包都被卸了下来。他了个呵欠,道:“好了,水热了没有?”

    “热了!你过来提水。”阿柏冲他大喊,“烧完你的,还有他们几个的,你快点。”

    一粒细细的雪花落到他鼻尖,他了个喷嚏,抬头看天,道:“又下雪了。”

    车安星在一旁劈柴,他道:“这场雪会下得比较大,七日左右才能停。我们赶得巧,在落雪之前到了扜泥城。”

    陶惜年摸摸鼻子,那最近便只能待在家中了。不过也好,只要有火可以烤,有书可以看,有人可以聊,日子总不会无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