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但他很快就跑不动了。
走廊尽头是个偏厅, 屏风茶桌, 墙上居然还有供奉关二爷的神龛,一切布置得古香古色。
据粤港澳台一带,许多人, 尤其是做生意的, 很喜欢供奉关公辟邪,就连赌场都将他视为财神, 林家是岭南人,这里会有这种供奉并不奇怪。
冬至的视线扫过神像,不经意间,忽然心头一动。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从旁边的格子里找到还未点燃的香,用火机点了,恭恭敬敬朝神像一拜。
“閤皂派弟子冬至,今以精诚恳请正神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大帝降灵,助弟子一臂之力!”
这种时候, 钟余一让他们熟背名人资料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如果对资料不熟悉,就绝对不可能把关二爷的完整追封背出来。
钟余一过,神像受人供奉, 或多或少也会有灵。譬如香港警署有关二爷坐镇,加上警署本身的杀伐之气, 那肯定是邪魔莫入,至于这种娱乐会所里的神像有没有灵,冬至也没把握, 但关键时刻,他只能试一试了。
香袅袅燃起,神龛上的神像持刀捻须,狭长凤眼望着他,似乎毫无反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而这里已经无处可躲。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冬至屏息凝神,放空思绪,将所有杂音都摒弃在世界外。
忽然间,他眼前一暗!
身体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又仿佛只是错觉,他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慢条斯理将手中三根香插入香炉,又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面对蜂拥而至的追兵。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依旧是他,但却失去了身体的自主权,被另一股力量所取代。
几个日本人见他逃无可逃,都笑了一声,姓李的慢慢走过来。
“请跟我们走。”
“如果我不呢?”冬至“听见”自己如是道。
李先生:“那我们就只好无礼了。”
冬至慢慢道:“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汝等名来。”
几个日本人面面相觑,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姓李的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叫音羽三郎。”
冬至本想问音羽鸠彦跟对方有什么关系,但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完全不按照他的意愿走。
“倭国民,也敢放肆?”
音羽三郎扑哧一笑:“冬先生,你们国家有个词叫装逼,看来形容的就是你这种人,死到临头还要装逼,不过你放心,在音羽先生没见到你之前,你还死不了。”
罢他挥挥手,吩咐左右:“把他抓住!”
身后几人一拥而上。
音羽三郎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对方不是在装逼,而是真牛逼。
就在几个人伸手抓向冬至时,对方手腕一转,手中忽然出现一道白芒,冬至手持白光挥向他们,几个在柔道界鼎鼎有名的武士,瞬间就被得七零八落,音羽三郎甚至都没发现他们是怎么倒下的。
死他都不相信眼前这一切,对方要是早这么厉害,也不至于落入他们手中。
但他震惊归震惊,反应却极快,在冬至挥着手中白光扫过来时,他及时后仰避开,反身往地上一滚,抓住冬至的脚踝,想将他拉倒,对方借势旋腿踹在他腰上,自己向后一蹬,稳稳落在地上。
音羽三郎是真被惹急了,他骂了句脏话,就赤红双眼扑上来,一面从腰间摸出手、枪,开了保险。
黑洞洞的枪头对准面无表情的冬至,音羽三郎扣下扳机。
“砰!”
龙深几人的气度不同于一般客人,一进来立马就被大堂经理注意到,并赶紧上报到林瑄那里去。
大堂经理见他们来者不善,拦着人非不让进,眼看气氛紧张起来,林瑄赶到了。
“这不是龙局和宋局吗?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我这庙何德何能,一下子来了两尊大神?”他笑呵呵地拱手,“会所开张不久,正准备找个时间邀请两位……”
龙深断他:“冬至呢?”
林瑄笑容不变:“什么冬至夏至的,我还真没听明白。”
龙深冷冷看着他,眼中杀机毕露。
一旁的大堂经理忍不住了个寒噤,后退两步,林瑄却还能一动不动,笑脸相迎。
如果没有这件事,龙深还真会高看他两眼。
宋志存圆场道:“林先生,我跟林先生也有点交情,林峻还在特管局工作,就冲着这一点,我们怎么也不是敌人,如果你知道……”
话还没完,里头就传来一声枪响!
所有人齐齐色变。
林瑄骂了一声娘,大步流星朝枪声来源处走去,其他人则赶紧跟在后面。
不少客人听见枪声也都纷纷往外跑,迎面撞上往里走的林瑄,有的人直接拉住他:“林少,这到底怎么回事!”
林瑄没好气:“我他妈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我这里可是正当营业场所,没有私藏什么军火、枪械!”
嘴上这样,他心里知道,枪声肯定是跟那几个日本人有关。
早知道他们居然还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开枪,就不应该把他们带到这里来,随便找个废弃厂房把他们丢过去,现在也能省下许多麻烦。
可一到案发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音羽三郎倒在地上,手里拿着枪,但他额头上却多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周围的日本人或伤或死,也都倒了一地,纷纷惊恐地看着唯一还站着的冬至。
“怎么回……”
林瑄正要上前,就被人往旁边一拨。
龙深一眼就看出冬至的不对劲。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现在的表情太冷,更因为对方看他们的眼神,不像是看到熟人,更不像是看到活人。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一切生灵皆为死物。
这不是人类的眼神。
一个日本人见调冬至不动,悄然伸手,想要去摸腰间的枪。
但手还没摸到枪支,手腕一痛,他蓦地惨叫起来。
“冬至!”宋志存忍不住喊道。
他骇然地看着冬至手中白光一闪,日本人手腕落地。
龙深沉声道:“不知是哪位正神驾临,请恕我们失礼,这几个都是倭国贼人,我们是前来抓捕他们,还请正神高抬贵手。”
迟半夏听到龙副局长嘴里出文绉绉的话,感到有些不适,但更令她吃惊的是冬至的变化。
听见龙深的话,冬至漠然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慢吞吞道:“既然是官府来人,那就移交给官府处理。”
龙深的目光从旁边的神龛扫过,拱手道:“多谢正神,还请关圣大帝归位。”
冬至缓缓点头。
迟半夏已经合不拢嘴了。
她发现冬至的声音很古怪,像是还有一个人跟他一起话,声调重叠,宛若回音。
就跟钟余一那天请神的情形一样。
但冬至竟也向龙深回了个礼。
“吾乃关二,不敢在有缘人面前自称大帝。”
龙深道:“此事有我们收尾善后,就不必再劳烦正神了。”
冬至颔首,身体微微一震,忽然软倒。
龙深伸手拦腰一揽,将人横抱起来。
“林瑄,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
林家开的娱乐会所里死了个日本人,哪怕不是林瑄杀的,他也免不了麻烦缠身,因为就算龙深他们不追究责任,日本人那边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当林瑄跟龙深他们一同坐在会议室里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淡定,甚至还有些难看。
“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但我只负责帮他们听青铜镜的下落,顺道派车把他们接过来,至于其它的事情,我一概没有参与。你们想找的东西和人,都不在我这里。”
宋志存没什么好声气:“人是在你这里死的,镜子也是在你这里丢的,你怎么也不能把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吧?老林以前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怎么他的儿子这么没有担当?”
林瑄哂然:“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事情闹大了,这间会所顶多关门歇业一段时间,又不会牵扯到我身上!”
宋志存敛去笑容:“你肯定知道那些日本人的目的,还有镜子的下落,只要你肯合作,可以将功折罪,我们也不会再追究林家的责任。林瑄,现在我们俩跟你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要是等到上头出面,那可就不是坐在这里了,听你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想必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盗卖文物,绑架,就算只是从犯,也够你喝一壶的了!更何况,还有几个没死的日本人在,就算你不,我们也可以去问他们。”
林瑄沉默片刻:“镜子是真被音羽三郎的同伙带走了,但我估计他们没有急着离境,应该还在中国。”
龙深:“那面青铜镜有什么特殊?”
林瑄:“我只知道日本人很看重那面镜子,但是他们没有办法解读上面的殄文,所以还特地去贵州请了鬼师。”
龙深拧眉:“殄文?”
林瑄点点头:“那镜子应该是有什么秘密,我可以协助你们追查日本人和镜子的下落,但我想要一样东西。”
宋志存:“什么东西?”
林瑄:“龙鳞,或者龙骨,但凡龙身上的哪一个部位,都可以。我听上次在长白山,你们就收伏了一条骨龙。”
宋志存想也不想:“不可能!那条骨龙已经上交国家了!”
林瑄摊手:“既然宋局没有办法,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龙深问:“你要龙骨做什么?”
林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入药。”
几年前,林瑄的父亲林际在东南亚做生意,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忽然四肢不能动弹,送去医院检查,无论如何也查不出病因,更恐怖的是,林际身上开始出现不明原因的溃烂,林家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马上将林际送回国,并遍寻名医。
岭南林家在修行界不算什么龙头老大,但林家在岭南经营已久,家族中不乏在商场和官面上都有人脉,大家也或多或少会给面子,林际是当家人,他一出事,林家就乱了。
一名老中医觉得林际的症状不像生病,建议他们另外找人看看,林氏家族里自己也有修行者,林际这样像是被中了降头术,于是林家人就找上海南迟家帮忙。
迟半夏的父亲出面帮林际看了,证实他的确被下了降头,但麻烦的是,迟半夏的父亲解不了,他也了,降头术在东南亚也分很多流派,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下降和解降的法子,林际中的不是一般的降头术,而是最难解最恶毒的鬼面桃花降,中降者会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浑身溃烂,最后只剩下一具骷髅。谁下的降头,就要谁去解。
但但迟重行给了林瑄一个方子,是迟家先辈传下来的,能解百降,里面有一味很难弄到的药,就是龙粉。也就是,要取龙身上任意一个部位研磨成粉入药,药方讲究君臣佐使,这一味药就是方子里的‘君’,没有它,林际的降头还是解不了。
林瑄道:“我一开始还以为迟重行在耍我,让我上哪去找龙身上的部位,直到我四处找药的消息传到日本人耳朵里,他们派人找上门来,是可以给我龙鳞,条件就是要我帮忙找青铜镜的下落。”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药方。
“这张方子,就是迟重行写给我的。”
龙深望向迟半夏。
迟半夏会意,接过来一看,点点头道:“这的确是我父亲的笔迹。”
林瑄挑眉,面露意外:“原来你就是迟重行的女儿。”
迟半夏道:“鬼面桃花降很少见,你这件事,我也听家里人过。”
林瑄摊手:“既然迟姐可以证明我没有谎,那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宋志存皱眉问道:“日本人哪来的龙鳞,他们又是从哪里偷来的?”
林瑄笑道:“这你倒是冤枉他们了,日本以前也是有龙的,不过是绳文时代的事情了,后来他们那三件神器之一的八尺琼勾玉,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玉,其实据那正是龙骨。而且,那条龙的其它部位,现在也还分别供奉在他们的神宫和皇宫里。”
宋志存:“照你这么,龙鳞应该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更不要送你一片了。”
“的确如此,但音羽三郎,”林瑄朝仍在沙发上沉睡的冬至努努嘴,“就是被他杀死的那个,既然对方是音羽鸠彦的人,音羽鸠彦又是音羽财团的总裁,听跟皇室也有些关系,怎么也不至于坑了我一片龙鳞吧?”
宋志存哼了一声:“你得倒是轻巧,龙有多珍贵你知道吗?”
林瑄摊手:“我知道啊!现在死了个音羽三郎,日本人那边不定会把帐算在我头上,龙鳞十有八、九是要落空了,所以我也是损失惨重,一块龙骨对你们来只是九牛一毛,但对我来却能救命。我还记得那面青铜镜上的花纹,我也可以给你们画下来。”
宋志存与龙深相视一眼,像是在考虑他的建议。
“那上面的花纹,我记得……”
一个声音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冬至动了一下,扶着额头,脸纠结成一团。
头很疼,像是被拽着头发往墙上撞过似的,耳边嗡嗡直响,眼前景物还有点重影。
眉心忽然一凉。
他费力睁眼望去,看见龙深伸出指头在他眉间点了一下。
“怎么样?”
“好一些……”冬至有气无力道,他勉强撑起身体,想要坐直。
龙深扶他坐起来,一手撑着他的胳膊。
换作平时,冬至估计要为两人的亲密姿势而窃喜,但现在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注意到这一点。
稍稍缓过气,他就接上刚才的话题:“镜子背面的花纹,我可以画出来,差别应该,不会大到哪里去。”
林瑄挑眉,嘲讽道:“难不成你还过目不忘?”
冬至觉得有点头晕恶心,这是请神的后遗症,尤其像他这样,根本没有多少请神的经验,骤然一上来就请了关二爷,后遗症也会更严重。
他不得不靠着龙深坐直,喘了几口气,才缓缓道:“我是画画出身的,对图案比较敏感,只要想记住,基本上都能记个七八成,给我笔和纸,我可以把镜子背面的花纹和殄文画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细节,钱叔也看过那面镜子,不定他能补充。”
林瑄完全黑下脸。
冬至的话,让他彻底失去跟龙深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
宋志存却眉飞色舞起来:“听见了吧,你不也没关系,只不过错失这个合作的机会,胁从绑架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了!”
林瑄当机立断,马上转变立场,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不能的,这面青铜镜,我听是在西北出土的,与此同时出土的还有一批金银玉器,所以这面镜子一开始没被当回事。辗转流落出去之后,才被日本人发现,他们拿着镜子背面的拓纹来找我,让我帮忙找这面镜子的下落,又以龙鳞来作为交换,我找人多方听,才知道镜子在一个叫郑顺的人手里,对方拿着镜子去找珍宝斋的老钱估价。”
“日本人找到郑顺,想五百万买下来,郑顺立马去找老钱要镜子,结果那镜子已经落在你们的人手里,他应该是想带回特管局,却被日本人发现,所以半道上截了,直接带到我这里来。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罢林瑄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龙深:“现在镜子在日本人手里?”
林瑄点点头:“他们有两拨人,一拨拿到镜子就走了,另一拨,就是刚才被你们的人放倒的那一拨。”
音羽三郎直接一枪毙命,救都救不回来,众人觉得他绝对不可能傻到拿着枪冲自己太阳穴上开,但其他几个日本人现在神思癫乱,根本问不出所以然来,冬至刚才又是请神上身的状态,现在正迷迷糊糊,估计连他自己也很难清楚。
杀人偿命,又是几个外国人,一个不好就容易引起国际纠纷,是最麻烦的事情,但这几个人跟文物走私倒卖有关,冬至又是自卫,就算追究起来,日本人那边心虚理亏,到头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镜子的下落。
日本人想要那面镜子,一定别有所图。
宋志存就问:“那面青铜镜有什么特殊?为什么日本人一定要得到它?”
林瑄苦笑:“这我还真不知道,为了让我帮忙找到它的下落,日本人甚至连龙鳞都舍得出,想必意义非凡吧。”
话间,笔和纸送进来了。
冬至伸手想要去拿,龙深却已经递到他手上。
“不要勉强。”他道。
“我没事。”冬至朝对方一笑。
他凝神思考片刻,开始下笔,冬至动作很快,稍稍几笔,就把大概的轮廓勾勒出来。
宋志存也不问话了,生怕扰他的思路,房间内一片寂静。
半个时很快过去,冬至终于停笔。
“大概应该是这样,也许会有一些偏差出入。”
林瑄也看过那面青铜镜,他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基本上把该有的都画出来了,甚至连山脉上的山脊阴影也有体现。在画的边缘,则有四个殄文符号,两两对应。
“这是什么?”龙深指着画上一块黑色阴影道。
冬至:“这里应该是铜锈。殄文那块,我反而记不大清楚,可能缺少了笔画。”
龙深点点头:“没关系。”
上面的笔画足够让他认出是什么字了。
林瑄酸溜溜道:“特管局真是藏龙卧虎,随便抓个人都是过目不忘!”
作者有话要:
中秋赛诗会,步天纲入选了,大家可以给步天纲写诗来赢取晋江币。
在评论第一行写"中秋赛诗会",第二行写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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