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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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耳垂上轻捏了下,笑得十分愉快道:“你好像忘了, 舍不得这种话, 可不能随便乱。”

    圆润巧的耳垂被他冰凉的手指一捏, 立刻染上层潮热的红,安岚一把捂住耳朵,瞪眼道:“不就不,下次不管你了。”

    李儋元只是看着她笑,笑得凉风都添上暖意, 枯树绽出花枝, 安岚低着头,摩挲着耳垂转身, 嘴角不由得也悄悄翘起,枝头有雀鸟在蹦跳吵闹,扇下一片斑斓的轻羽, 正落在她的掌心。

    走回去时, 看见琼芝还尽职地守在那棵树下, 一看见自家姐, 细弯眼儿快眯成条线, 挥手招呼着:“姐,我给你带了点心。”

    安岚心虚地偏开目光, 然后拉着她的手上了车,整个车厢, 都塞满了琼芝瓷盘滚珠般的声音, 她看见今天的栗子糖糕做的特别好, 怕其它人来送会弄坏,反正今天府里也没什么事,干脆亲自送过来。

    安岚从食盒里拿出糖糕,先塞了块到她嘴里,然后思索了会儿,问道:“如果给你选,皇家妾室和平民夫妻,你想选哪个?”

    琼芝咬着糖糕瞪起眼,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姐,你要把我嫁出去吗?千万别让我给人家做妾啊,我娘以前就教我,做人要本本分分、堂堂正正,千万别想着爬床做什么通房妾室,我们家虽然没钱,出身也不高,但也得有自己的底线,不能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

    安岚歪着头看她,愧疚的心情减少许多,倾身过去摸了把她的头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个堂堂正正、帅气能干的好夫婿。”

    琼芝的脸红了,压着下巴吮着手指上的糖糕屑,羞答答不出话来。

    而与她们背道相驰的另一对主仆,蒋公公正弯腰替李儋元把火炉拨的更旺些,再抬头时,看见自家主子,反复摩挲着右手指尖,目光落在窗外,唇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咳了一声,轻声唤道:“三殿下?”

    李儋元还沉溺在方才的场景里,一直被唤了三声才懒懒开口:“嗯?”

    蒋公公听出这回应里的不耐烦,踌躇许久才出:“三殿下,老奴想提醒您一件事。”

    见李儋元终于将目光偏到他身上,蒋公公垂下眸子继续道:“当初那丫头刚来的时候,您她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者藏了些不为人知的经历,需得慢慢试探,可这几年您好像全忘了 。”

    李儋元的眸色微寒,冷冷道:“你到底想什么?”

    蒋公公握紧了拳,:“老奴只是觉得,这丫头和豫王有牵扯不清的关系,殿下不宜与她太过亲近。这些年老奴旁敲侧击过您许多次,可是……”

    “够了!”李儋元重重挥手,再度把目光移到窗外:“我有分寸!”

    蒋公公叹了口气,手扶着膝跪下,声音里已经带了颤意:“三殿下,我知道您不忍心,可这些年,老奴看着您将身子糟践成这样,又何尝忍心过!”他用袖子捂住脸,哑声道:“殿下莫要忘记这些年的隐忍,万万不可耽于一时啊。”

    李儋元深吸口气,渐渐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没错,他连自己的身体都能狠下心,还有什么是不能狠心的呢?

    侯府大门前,安岚被琼芝扶着下了车,依旧是从后门溜回去,谁知竟会在道上撞见许久未见的庶妹安晴。

    安晴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一抬头见到她男装装束,似是楞了会儿,然后堆起虚虚的笑容,行了个礼道:“长姐这是玩得哪一出,莫非想学话本里那些富家姐,西厢房里,暗度芳春。”

    她所的便是崔莺莺在寺里与书生偷情的典故,却故意的轻松调侃,仿佛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妹妹,安岚微微一笑,走到她耳边轻声道:“不知我家这位妹妹,偷偷拿走我的香球,又是想跟何人暗度芳春呢?”

    见安晴脸色骤然一变,安岚今日心情不错,只是点到即止,替她将一缕鬓发压回耳后,指甲轻刮过安晴嫩豆腐似的皮肤,用叮嘱的口吻道:“你往后要做什么事,还是得心着点。堂堂侯府二姐,偷拿了长姐房里的香球溜出去,这种话传出去,连侯府的名声都会被牵累。”她拍了拍安晴早已煞白的脸颊,狡黠地一眨眼道:“到时候闲言传出来,那位你耗费心力想要讨好的人,可不会站出来替你澄清。总还得靠你这位长姐替你收拾残局。”

    然后她摆出副风流仕子的姿态,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离去,安晴在原地站了许久,用袖角抹去眼角一滴泪,少女的脸上现出超乎年纪的阴郁。

    安岚走到卧房里换了日常的衣服,然后便来到后院,见到了刚闲下来的肖淮。那日之后,她为肖淮请了位师傅,不仅指导他练武,更为他讲习兵法战术。肖淮学了半月,便觉得收益良多,只是两人各忙各的,平时甚少碰面,这时他赶忙向安岚报备了这段时间的进展。

    安岚听完也露出赞许表情,突然想起件事问道:“对了,你知道安晴最近见过什么人吗?”

    肖淮皱眉道:“最近没留意二姐那边的动静。”

    安岚想起方才碰见安晴时她的表情,明明就是个娇羞的怀春少女,可她今年才不过十三,平时大多都呆在侯府,哪有机会碰上什么人。

    前世她究竟是因何而死,始终是哽在安岚心中的一根刺,这一世清醒之后,她更觉得那件事和安晴脱不了关系。是以,安晴任何一点的异常,她都会格外留心。于是便交代肖淮,尽量想法子留意安晴在府里的行踪,必须找出她究竟见过哪些人,又认识了哪些人。

    安排好了这件事,安岚便一心扑在了国子监的课业上,她一直担心太子会伺机报复,索性观察了几日,那边始终是风平浪静,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唯一觉得纳闷的是,李儋元对她好像冷淡不少,碰了面也只是点头声招呼,有时她故意拿课业去问他,那位原本最爱对她尖损几句的三殿下,要不就粗略地对她讲过一便,要不就让她去问豫王,

    态度也不算太坏,可她总觉得好像差了什么似的。

    这样,他们的关系不就泯然众人矣了吗。

    安岚很想托着腮哀叹,自己是被三皇子给调.教成受.虐狂不成,他对她礼貌客套,她反而觉得不惯,非得被他损几句才舒服吗。

    她垂着下巴,无精采地将书格上的几本书抽出,这里是是学子监校舍后的一间藏书阁,豫王让她来找这里的几本藏书,待会授课要用。

    吹掉书脊上的薄灰,安岚将几本书抱在手里,刚转出门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太子的声音。她心里对这人本就防备,这时想了想,还是顺着那声音偷偷去瞧,令她意外的是,在校舍背后站着的,除了太子还有曾经对她出言相助的秦放。

    秦放低头垂手,脸上写满了局促,太子的手搭在他颈后,倾身过去,咬着他的耳朵了几句什么话,笑得轻佻又暧昧。

    秦放红着脸往后躲,却被太子扯着袖子拉回怀里,又故意往他唇上吐气,安岚看得有些脸红,连忙缩回身体,手中书页摩擦着木柱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惊动了那一头本就提着颗心的秦放,他从太子怀里挣出,又压着声音道:“待会儿就要开课了,殿下莫要太放肆。”

    太子狠狠捏了捏他的下巴,却没有继续为难他,只转身回了校舍,可秦放却没有跟上他,而是往安岚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想了想,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安岚刚撞破人家的奸.情,做贼心虚地绕了个圈子回校舍,谁知刚走了一半路,迎面竟然撞见秦放,而且他显然是故意站在这里等她。

    安岚暗自吸了口气,摆出清朗的姿态,故作惊讶道:“秦公子不去上课吗?”

    秦放默默看着她,在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安岚努力压下心虚,始终一脸坦荡地等他回应,过了一刻,秦放淡淡一笑,身子转过一些,让开路请她走过去。

    安岚暗自松了口气,却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在经过他身边时,听见秦放仿佛自言般轻声了句:“这天气又凉又干燥,需得心户外起火才好。”

    安岚心里一跳,开始以为这是句威胁,可以她对秦放这几次接触,并不觉得他会是这样使阴招的人。如果不是威胁,他又为什么等在这里,就为了告诉自己这句话。

    她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接下来的整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豫王斜眼瞥见她发呆,用手叩着桌子轻敲了几次,安岚才大梦初醒般转头看他,懵懂的模样,令豫王又想气又想笑,起身往前走时,顺手在她额上敲了下,轻声道:“上我的课,也敢不专心。”

    安岚捂着额头皱起鼻子,目光扫到第一排的李儋元身上,只见他正阴沉着脸让人拍着身上的炉灰,也不知是怎么着撞到了手边的香炉,待她收回目光,心内突然仿佛被点了一下,豁然开阔。

    一般若是失火,翻火烛通常都会发生在室内。可秦放为何要对她心“户外起火”,也许他想强调的,其实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字。

    难道他想的,其实是手炉的“炉”字。

    安岚越想越觉得惴惴不安,这几日秋意渐浓,大部分仕子还是只着薄衫,并不在乎些这许凉意。会日日抱着手炉的,校舍里也只有李儋元一个,所以秦放是不是想提醒她,李儋元会有危险?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安岚连忙冲到李儋元面前,来不及明,只从他怀里一把抢过手炉,放在鼻下使劲闻了闻,然后便困惑地皱起眉来:麝香、甘草、沉水……不过都是普通的香料而已,根本闻不出什么异样。

    她纳闷地把手炉端详了会儿,然后就瞅见李儋元正没好气地瞪着她,脸上仿佛还带了些微红,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后面有人趣道:“看来这位沈公子对三皇子十分仰慕啊,连他抱在怀里的手炉都要抢过去闻上一闻。·”

    安岚顿时一阵赧意,低头把手炉递回去,干笑着找补道:“我觉得三殿下这手炉的香气很特别,想分辨下都用了哪些香料。”

    李儋元将手炉又揣回怀里,走到她面前道:“你若想要,我明日叫他们给你也拿一个。”

    安岚明白他是给她圆场,只有硬着头皮接道:“好啊,我这两日总觉得体寒,也正需要个手炉暖暖。”

    李儋元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她,然后抱着手炉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歪头靠在她耳边声了一句:“不过新拿的手炉,也不一定有你要的味道。你若想要我手上这个,我也可以卖个情面送你。”

    安岚斜眼瞪他,明白他是故意调侃她贪恋他留在手炉上的味道,愤愤磨了会儿牙,然后又忍不住缩着脖子笑起来,毕竟这是这几日以来,他第一次不用那么公事公办的语气和她话。

    可她笑着走出校舍,才发现李儋元并没有走远,太子,将他拦在走廊中央,大声道:“待会还有堂骑射课,三皇弟不准备上了吗?”

    李儋元始终垂着眸子,苦笑道:“并非我不想去,只是我这身子实在是……”

    太子却不放过他,昂起头道:“父皇了,身为大越国的皇子,必须有渊博之学、习“六艺”之技,这骑射可是万万不能缺的一堂课,三皇弟就算是身子弱上不得场,也可以坐在场边观摩,学些心得技法。”

    李儋元明白他是存心想让自己难堪,所以也懒得再推拒,只是恭顺地点头道:“好,那便全听皇兄的。”

    太子这才满意地带着随从离开,安岚连忙跑过去问:“你真的要去?”

    李儋元冷冷一笑:“我不去,他也不会罢休。索性去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其实也并不信太子能当众拿他怎么样,无非是在比试射箭时借机羞辱上几句,而他只需要装出难堪的姿态就能过关。可安岚却不如他这般放心,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秦放刚对她出那句似是而非的提醒,太子就突然让李儋元去上骑射课,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关联,太子又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呢?

    这一堂骑射课,因为三皇子竟破天荒来上课变得尤其热闹,许多人都在猜测,三皇子会不会挽弓上场,一扫之前的弱质无能之名。

    可惜他们去了骑射场,只看见李儋元搬了张椅子坐在场边,怀里依旧揣着手炉,一副悠哉模样,仿佛只是无辜从旁边路过,顺道来看上一眼,根本不算下场。

    他旁边站着始终心神不宁的安岚,她向来也不参与骑射课,可这次还是陪李儋元留了下来,目光一直锁着站在场中,换了身褐色戎装的太子。他这时正执起一把重弓,搭箭拉弦,箭羽破空带起疾风,然后稳稳地没入靶心之中。

    安岚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李儋元正好坐在离箭靶不远的地方,若是太子故意偏上一分,只怕……

    她松开满是热汗的手掌,又瞥了眼李儋元,发现他依旧是那副懒懒的模样歪靠着,顿时气不一出来,他倒是挺舒坦的,根本不顾旁人在为他担心。这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场边,又生出了几分惊讶:豫王难道也是为此事而留下吗?

    的骑射场上,气氛仿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太子持弓立在正中,豫王与李儋元一坐一站,面上皆是从容淡泊,可只有有心人能嗅出,空气里藏着的暗涌锋芒。

    太子斜眼往两边一瞥,然后撇嘴笑了笑,又再挺直背脊用力拉弓,安岚的心突然猛跳起来,她一直死死盯着太子这边的动静,刚才便敏锐地发现,随从递给他的那支箭,好像不是从箭筒里拿出来的。

    他为什么突然换了支箭!

    还未想通这点,太子射出的那支箭竟脱了靶,直直朝李儋元这边飞来,安岚捂嘴惊呼起来,可李儋元却似乎忘了动作,只阖上眼,任凭箭羽带起的疾风,将鬓边碎发吹得拂过脸颊。

    直到那支箭直直射进李儋元座椅旁的土里,他才缓缓睁开眼,然后做出副被吓傻了的表情,掏出帕子擦着额上冷汗,颤声道:“皇兄,你可吓死我了。”

    太子一脸得逞的表情,鄙夷地对他笑了笑,然后抬起下巴道:“劳烦三皇弟将我的箭捡回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安岚心里反复涌上这种怪异感,可又探究不出是从何而来,这时,李儋元已经将手炉放在椅上,走过去弯腰去拔那支羽箭,因为没入土中较深,他不得不以双手用力才能拔出,所以人都觉得,太子不过想看三皇子这副狼狈的模样,才故意将箭射偏,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儋元将好不容易拔出的羽箭交给随从,长长吐出口气,走回座位正要抱起手炉,安岚在电光火石间终于想通一件事:心户外起火……

    那手炉会着火!

    可就在这一瞬,李儋元已经弯腰拿起了手炉,然后就感觉手心突然一阵灼痛感,下意识松了手……四周响起一阵惊呼声,所有人都看见,那之前还好端端的手炉突然起了火苗,这天气本就干燥易燃,瞬间就将手炉变成个火球,可就在那火球即将落在李儋元衣袍上那一刻,安岚猛冲过来将他往外一推,那火苗撩到她手背上一瞬,便噗噗滚落到草地上,烧得干草发出焦糊味。

    所有的变故只在顷刻之间,当那惊魂一刻终于过去,安岚不顾被火苗撩到的痛感,急忙朝李儋元问道:“三殿下,你没事吧?”

    李儋元的手已经被烫得翻起皮肉,他却咬紧牙关忍住,流着冷汗反问道:“你的手受伤没?”

    所有人都涌了过来,发现李儋元虽然手掌被烧伤,但好歹只是外伤,若是刚才那火炉落到他衣袍上,只怕全身皮肤都得被烧掉一大块。而安岚只是手背被火苗撩到,总算没有大碍。

    这时豫王分开人群走进来,看着李儋元的双手皱起眉道:“幸好今日国子监里留了御医在,我已经派人叫他过来,三殿下忍一忍吧。”

    他转头又看见一脸担心的安岚,想了想道:“我那里备了些烧伤药,你伤势较轻,就跟我去上药吧。”

    “啊?”安岚莫名地抬头看他,他的是要亲自为她上药吗?

    可豫王却用不容置喙的态度回望着他,李儋元偏过头,咬牙隐忍着手心传来的痛意,哑着声道:“这样也好,你随皇叔去上药吧。”

    安岚一直等到御医将李儋元带走才放心下来,跟在豫王身后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再往靶场里寻找,可哪还看得见太子得身影。她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冷,已经明白了这到底是怎样的诡计,太子在那支箭柄上涂了磷粉,然后故意让李儋元去拔,他拔出剑柄时,手上必然会沾到许多磷粉。而他总习惯抱着那只手炉,在这样的天气下,磷粉遇热即燃,手炉里的几味香料便是助燃剂,会迅速燃起火来,若烧到李儋元的衣袍上,加上地上的干草,短时间根本难以扑灭。

    太子这一招,哪怕不让李儋元重伤,也会令他毁去容貌。而且只要他把箭柄上的磷粉擦拭干净,那手炉也被烧烂,根本找不出任何证据,只会被当作一场意外事故。

    安岚后怕得缩起脖子,想到太子竟能对兄弟狠毒至此,直觉得手上的痛意更甚,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随着豫王走进一间耳房。

    “坐下吧。”豫王见她一直在发呆,轻按了下她的肩让她坐在椅上。

    安岚怔怔抬头,看见豫王边去翻找药膏,边随手抛了个香球过来,道:“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