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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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僚领着下匆匆赶到院中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位幕僚提着灯,正犹豫再三,不知要不要入屋内仔细查看时,忽而听见里头一声暗沉的低嗥,连忙躬身退了出来。

    那头雪狼,除了世子,寻常人可近不得。

    而以世子的作风,他养的狼自然不需要锁链,要的就是野性与血性。以往捉到刺客之后,世子甚至会直接将刺客丢给雪狼,让它当猎物撕杀。

    这种凶戾冰冷的生物,幕僚也不敢轻易靠近。

    于是他在附近看了一圈,见没什么异状,便领人离开了。

    晋斐白听到禀报后,用指腹摸了摸杯沿,目露思索之色。

    银狻不会无缘无故嗥叫,那一声是警示。

    只不过唯恐是敌人声东击西之计,他才没有亲自前去。但奇怪的是,今晚就算有势力前来打探,也不应该跑到他饲养宠物的东院才是

    总不能是在他府中迷了路吧。

    正忖思间,底下的李御史站了出来,面有不忿道:“世子,那太后雍宁实在是欺人太甚。先是设局让世子去北境平乱,而世子离京后,她就开始以诸多借口,削弱我等权职。”

    这段日子,趁着晋斐白鞭长莫及,朝野中的世子党派,大多都受到太后打压。

    闻言,晋斐白的面容依然平稳,不见一丝愠怒。

    “我今晚找你们来,便是要这事。”他缓缓。

    那人立即拱:“请世子吩咐,我们在朝中忍了这么久,就等世子从北境回来,一举反击。”

    “不。”晋斐白却摇头,一双狭长眼睛扫过底下众人,“先按兵不动,让她去闹。”

    烛光下,他眸色深湛:“最好让她困在朝局里,暂时无暇他顾。”

    又是三日。

    苏昭抱着用雕印刷术“嗖嗖嗖”地一晚上印出的厚叠纸张,一大清早,又准备赶往南麓书院了。

    帮忙收拾书篓的影六,瞟了眼苏昭,忍不住碎碎念道:“就见了那头狼一面,有那么开心吗?”

    打从世子府回来,她的心情就十分好,于是每日天未亮时,她一边晨跑,便一边用歌声污染了苏府一整圈。

    “你在嘀咕什么?”正压腿的苏昭敏锐地转头,“我听到你什么‘狼’的?”

    影六没好气地哼了声,:“你就只听到这个我疯子,你怎么就非看上晋斐白的狼呢?”要是别的什么宠物,他都还能给她弄来。

    “我问过影一了,你那晚可是自己独身进了世子府。你怎么就为它去以身涉险?出事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苏昭原地蹦了蹦,笑得明快。

    “它就那么好吗?”影六耷拉着眉眼,心情糟糕。

    苏昭走过去一拍他的肩:“影儿,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你在我心里还是排第二的。”

    影六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想起,排在他前面的还能有谁?

    于是他耸了耸眉头,转为恼气:“疯子,难道那头狼比我还好?”

    苏昭给了他一个“当然”的眼神。

    “果然,我是随时会往下掉的第二吗?”影六郁卒不已,扭开头:“要是哪天出现个阿猫阿狗的,我又会排到第三第四了吧?”

    “当然不会,其他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我看不上的。”苏昭眼神坚定,“我的初恋银狻是最好的,才不会有其它什么阿猫阿狗。”

    影六无语半晌,问:“如果真有呢?”

    苏昭:“那我就为将新欢视为初恋,向旧爱致歉。”

    影六听得“扑哧”地喷笑出,他还以为疯子多坚定呢。于是他随口:“这么来,难不成疯子你曾经还有旧爱?”

    苏昭压腿的动作一顿。

    对她身上的变化很敏感的影六忙问:“疯子,怎么了?”

    “嘛,是有一个。”她继续下压,乌黑瞳眸里似有一丝诡谲。那样的诡谲,除了最初在姐的身体里醒来时,便渐渐很少出现了。“一个我以前很喜欢的玩具。”

    “玩具?”

    “嗯。”

    “是什么玩具?”影六又问。

    “就你啰嗦。书篓拿来,再不走迟到了。”

    看着离开的脚步又明快起来的苏昭,影六不安地抿了抿唇,很少有疯子不愿意提及的话题

    “哟,疯丫头今天又来了。”

    苏昭踏入书院的第一步,听到的就是秦觅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怪他心情糟糕,每次一见到她,就想起他被连累一起抄书抄到软,连出门都得掐着时间的憋屈。

    “我今天没疯,聪明伶俐得很。”苏昭回嘴道。

    她今日来得晚,这会儿堂上人都来齐了。然而她转眼一看,发现居然雍和璧也在。他端坐在夫子与学生之间,一个虚设的座位上,一身月白衣袍显得温文儒雅。

    她一敲同桌的案面:“嘿,你哥啊!你被夫子罚叫家长了?”

    雍隋珠蹙了蹙柳眉,还是不太习惯她的话方式。“他是南麓书院司业,偶尔来堂中当秉笔者,也是职务之一。只是之前有要事在身,故而缺席。”

    “啊!”苏昭低呼了一下,问:“秉笔者吗?是不是专门盯谁在课上有动作,偷偷写下来,报告给夫子的?”

    雍隋珠哑然。

    那边雍和璧温声开口:“苏姐,在下只记录夫子授课内容,以及与学生辩论之言,请苏姐放心。”

    一句颇有深意的“请苏姐放心”,听得堂内众人莞尔。

    “那就好。”

    笑声中,绝缘体的苏昭坦然一笑,伸去摸笔——嗯,多转点儿笔,既能排遣无聊的上课,又能锻炼她弹琴的指灵活度,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后面的秦觅也埋汰道:“嘁,这还不算疯?”

    苏昭回头:“那是你没见过我疯的时候。”

    “你疯的时候?”秦觅挑眉。

    苏昭伸笔一指雍和璧,:“对,当初我真发病的时候,可是冲上去摁着他肩膀,问是不是他女扮男装,抢走我未婚夫的”

    “咳咳咳”“咳咳”

    一大片笑咳声骤起,堂内人仰马翻的,只有神色微滞的雍和璧,和另一边尴尬皱眉的林端之。

    “哈哈哈,疯丫头,你不会真做出过这种事吧?”秦觅。

    苏昭一摊,“不信你问他。”

    正热闹间,杨夫子进了书院,大家便安静了下来。

    只见杨夫子落座后,翻了翻苏昭抄的中庸,而后抚着山羊胡,点头道:“苏姐果然勤勉好学,不过,就是字没什么进步。”

    苏昭扯了扯唇:“学生愧怍,请夫子指点。”

    印刷板盖出的字,还能要它怎么进步?

    见到她乖顺的模样,杨夫子心里甚是满意,加上这段日子来对她改观不少,当下颔首:“闭门练字难有长进,索性今日起,抄书先暂时搁下,你一起留在书院中修习吧。”

    苏昭眼皮子一跳。

    这不就意味着她也要住进书院里,每日晨昏准时来上课吗?

    不好,她现在发疯还来不来得及?

    下午。

    吩咐影一去茶楼为苏吹雪请假后,苏昭丧着脸,又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不行,这不是长久之计,她得想个办法。

    她眼珠子瞟来瞟去,看到雍和璧最先进来,坐下并布好笔墨纸砚时,举右掩在唇边,悄悄出声唤道:“喂,我同桌她哥”

    雍和璧掀了掀眼眸。

    书院里又没有其他人,她瓮声瓮气做什么?

    苏昭又加上左,更为隐秘地:“你是书院司业,不如替我和杨夫子,我病情还不稳,我爹让我在家静养,每日上课就免了呗?”

    雍和璧执袖磨砚,眸光不动地:“杨大学士让你留在书院,便算是承认你是南麓书院的学生,苏翰林不会不乐意。”

    言下之意,搬家长也没用。

    “哎呀,我是草包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昭。

    “杨大学士既承认了你,想必自有考虑。”雍和璧岿然不动。

    他翻开记录簿,:“你之前在课上,对中庸里君子之道的解释,很得杨大学士的赏识。”

    苏昭眨了眨眼,悄悄道:“嘘!那是我在山庄时,偶然听苏度娘过,才记下的。其实我就只会这一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雍和璧怔了一下,很快又归为平静,点头道:“原来如此。”

    “对,你可不能告诉杨夫子。”快去打报告!快去!

    然而雍和璧不接着话了,继续磨墨。

    苏昭等了等,又:“打个商量呗?你跑书院来当秉笔者,总不会是闲着没事,不如你有什么九九,我来助纣为虐。你就帮我一帮,反正对你来,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嘛。”

    雍和璧忽地抬眼,看向她的深雅眸子里,带一丝凉凉审视。

    苏昭期待地回视。

    “助纣为虐不是这么用的。”看不出少女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缓缓收回眸光,淡声。

    “哦,那你想做什么,我来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苏昭顺溜地改口。哎呀,这种沽名钓誉的君子,她懂。

    雍和璧默然,少顷,他缓声:“记录书院内的授课,是在下职责所在,无须麻烦苏姐。”

    顿了顿,他又:“至于苏姐身体抱恙之事,在下会向杨大学士代为传达。”

    “唉嘿,够义气!”苏昭顿时明亮笑了起来。

    雍和璧不话。

    他只是怕隋珠被她带坏,加之也不想朝夕对着她而已。

    雍和璧敛下眼眸。但是,如她所言,他来书院确实另有目的。

    两月前,晋斐白与秦家征伐边境,大败北番,两方定下降退协议。但当时任北番将领的二王子耶律丹真,回到草原之后,却大动兵戈,夺取王权后,又大有吞并草原其余部落的野心。

    虽然早知北番内斗纷乱,但雍和璧隐约觉出那位二王子太过顺利,一路斩棘如有神助。故而前段日子,他想去打探清楚个中情由,不过才刚有了些许眉头,太后便让他回书院,当心秦家与崔家结盟。

    太后忙于在朝中剪除党羽,完成势力更替,此时若崔家倒向秦家,那便是前功尽弃。

    虽然崔家向来中立,但外人都传言,近来秦家大公子与崔家大公子似乎走得很近。

    就算崔家没有旁的意思,可对于这个庞然大物的家族来,单单是大公子与谁走得近,都足以牵动朝中人的神经,何况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于是雍和璧便被派来书院了。

    随着时间推移,来到书院的人越来越多。而得偿所愿的苏昭,一直埋头在看书,间或咯咯笑几声。

    雍隋珠向雍和璧点头一礼后,见她笑得隐秘的样子,不由疑惑看过去——

    一看之下,原来那书只是大学的皮子,内里却是坊间的低俗话本子。

    有辱斯文

    雍隋珠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红着脸别开了头。

    此时秦觅等人也来了,他一坐下就对同桌喋喋不休道:“铁花,后天是书院休沐日,你就陪我去一趟茶楼吧?”

    “你自己去。”

    秦觅苦恼托着头:“不是和你过了吗?宴会上闹了个大乌龙,害得我那晚也没听全曲子。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我哪能拉下面子,再去找那歌姬!”

    “你就跟我去,然后你来点曲,她坐在帘幕后也不知道是我来了。”秦觅缠着,“铁花,你就不想也听听那曲三笑姻缘吗?听最近都在京中传唱开了。”

    “没兴致。”

    “崔铁花你”秦觅气结。

    苏昭竖了竖耳朵:哦,原来二世祖想听她完故事啊,不用瞒了她都听到了。

    抬头看见雍和璧停了笔,正垂眼不知在想什么,苏昭两将书一合,起身背着书篓,走到那两人面前。

    她笑看着秦觅,屈指敲了敲他身旁同桌的案面,:“这位同窗,可以暂时和我换个位子吗?”

    书院里没有谁敢换那人的位子,疯子除外。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被牵引了过来。

    然而那人意外地好话,“可以。”

    一身青衣的男子起身离开后,苏昭笑容不改,大咧地坐下:“嘿,秦大少爷”